——帶我回家?
周黎躺在單人床上,努力消化聽到的東西。
按照重蓮的設定,所有世界在那一瞬間發生橫跳,他代替錢立業,錢立業可能會代替某個死亡的“他”,而那個死亡的“他”則會進入他原來的世界,代替他步入輪回。
如果這個世界和他原世界的時間流速一樣且同步,等他穿回去,那個“他”剛好出生不久。他將會有一個新的家庭和一段新的人生,並且……能有機會見到他以前的親朋好友。
熟悉的人、熟悉的社會、熟悉的世界。
他曾經寧願墳頭蹦迪也想回的魂歸之地,說實話,很誘人。
但是,這意味著他又要搶一次別人的身體、又要多一對陌生的父母。
還意味著在這個世界裏,他又會讓一群喜歡他的親朋好友傷心難過,尤其是阿宴,他簡直無法想像阿宴若親眼看著他咽氣,會是什麼心情。
所以即便心裏再怎麼想見到以前的那些人,他也不願意再去搶別人的身體,更不願意離開阿宴。
季天揚問他怎麼樣。
他覺得不怎麼樣。
季天揚自言自語一般說完,見他躺著不動,有些無聊,便把他嘴裏的布條取出來,笑道:“趁著他還沒來,有什麼遺言沒有?”
周黎緩了一口氣,問道:“你上次說的話,哪句是真的?”
季天揚提起上次就不太痛快,哼道:“我後來說的那些基本都是真的,我不為長生,只想解開重蓮的封印,得到那股力量。”
周黎“看了看”他。
他被布條纏著眼,只能看到一線可憐的光,但仍是向那邊側了一下頭:“如果那個所謂的封印的力量是假的呢?”
季天揚道:“不可能。”
他嗤笑一聲,“你如果想用這個動搖我,我勸你省省。”
周黎不知道他是看的什麼傳說,或是中的什麼毒,嘴上道:“我只是隨便問問。”
他的念頭轉得飛快,“我還有個問題。”
季天揚仁慈道:“說。”
周黎道:“一般而言,重蓮會在人死後把人送到‘為人’的世界裏,但咱們是特定指向了一個世界回去的,你怎麼確定那個世界裏咱們都是人身?”
季天揚道:“一換一,我回答完你的,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周黎道:“成。”
季天揚便道:“我不確定。”
周黎的眼皮狠狠一跳。
這個瘋子,不確定是人,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要帶著他穿回去!
季天揚大喘氣道:“但因為和核心玉有關,我能確定咱們下一世肯定是人,而且不會被輪回洗去記憶,只要等等就好,別擔心。”
他看著周黎,“換我問你,你怎麼知道季少宴是命運之子。”
周黎道:“那塊玉告訴我的。”
季天揚也是這麼猜的,感慨道:“果然,不愧是核心玉,不綁定都能給個提示。”
周黎“嗯”了聲。
這老妖怪仗著穿越次數多、掌握的資料也多就敢肆無忌憚糊弄他們,他現在糊弄對方一回,心裏舒坦了一點點,說道:“我還有個問題。”
季天揚道:“你哪那麼多廢話?”
周黎道:“我只是想死個明白。”
季天揚看一眼時間,大發慈悲:“說吧。”
周黎道:“我不是很懂,依你的能力,知道了我是通過核心玉來的,以後動手不也可以?為什麼這麼著急?”
當初為了得到小趙那塊玉,季天揚都肯放下身段交朋友外加下套,對他應該更能忍才對。
季天揚又不笨,穩妥一點的法子,當然是慢慢打消他們的疑慮,摸清真玉放在哪,想個辦法連人帶玉一窩端,免得像這樣還得用人質交換,有那麼大的不確定性。
季天揚道:“我不急,等著你們先對我下手?”
……哦。
周黎昧著良心道:“怎麼會呢?你畢竟是阿宴的弟弟,他要維持好哥哥的人設,還得利用你對付你媽,不會動你的。”
事實上,他們都覺得這是個定時炸彈,真在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處理他,看來多疑的性格也不是沒有好處,誰能想到他突然當街擄人。
季天揚道:“隨你怎麼說吧,我做都做了,早點拿到玉,我也能早點湊齊重蓮,免得留在這裏整天看你們的臉色。”
他說著又看一眼時間,拿起布條道,“現在下手也不差啊,你們明天就讓我摸玉,說明那塊玉肯定從該死的海上回來了,是吧?”
周黎誠實地“嗯”了聲,沒說那塊玉必須要他和季少宴的指紋才能取出來。
他站在季天揚的立場想了想,季少宴猝不及防收到他被綁的消息,見他要被那啥,還被規定了時限,確實沒什麼工夫佈局。
他不禁有些擔心。
季天揚看著他:“你那個世界的玉在哪?告訴我,我讓你死得痛快點。”
周黎道:“真的?”
季天揚略微思考兩秒,再次把布條塞進他的嘴裏,嗤笑道:“算了吧,你肯定胡謅一個位址誆我過去。”
周黎:“……”
季天揚看了看門口的監控,起身活動一下四肢,還又給季少宴發了條語音,笑著刺激了對方一番,接著便愉悅地坐在周黎的旁邊哼歌。
倉庫橫著幾具屍體,他披著一身血,愣是沒事人似的,心情美妙得完全不是要赴死的模樣,而是得了大獎要去旅遊。
周黎服氣。
他微微活動一下手腕,想試試能不能讓繩子鬆一點。
季天揚一眼掃過去,用軍刺拍拍他的肩:“老實點,我以前給傭兵當教官的時候,你這種小崽子都不夠我塞牙縫的。”
周黎想起他的身手,老實了。
季天揚說著有些惋惜:“本來憑我的實力可以在摸玉時擒下你們,但我懷疑你們這兩個小崽子心眼太多,不肯全來。”
周黎沉默。
他和阿宴商量的還真的是不會全去,為防止影帝另有動作,他們當然要留一手。
季天揚道:“我又實在氣不過季少宴那副嘴臉,就想著折磨你一頓。”
他看見手背上乾涸的血,越想越覺得虧了,握著軍刺站起身,“不行,我得好好折磨你一下,免得浪費感情。”
周黎頓時提起一顆心。
下一刻,左肩猛地傳來一陣劇痛,疼得他一個激靈。
“放心,劃一刀而已,不會讓你失血過多的。”季天揚哼著小曲,從他的肩膀往下劃,這時只聽一陣轟鳴由遠及近,眨眼間就到了近前。
他立刻看向監控,見那輛車直沖而來,壓根沒停,刹那間“砰”地撞開倉庫的門,緊接著一個急刹車,橫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季少宴冷著臉下車,暗黃的燈光下,那車裏空無一人,十分乾淨明白。
季天揚看了看時間,笑道:“大哥,很準時啊。”
季少宴看向周黎,目光落到他流血的肩上,眼神更冷。
季天揚欣賞著他的臉色,問道:“玉呢?”
季少宴道:“沒帶來。”
季天揚表情一僵,軍刺在周黎的脖子上劃了道血口:“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季少宴打開手機,當著他的面打了一個視頻通話。
季天揚先前給他打了一個,非常巧合,在他的計畫裏,其實也想送給季天揚一個視頻通話,他把手機扔了過去。
季天揚一手繼續抵著周黎的脖子,另一隻手接住了手機。
畫面裏一片漆黑,只有一道刺目的光。梁景修在光下對著這邊揮了揮手,背景似乎是一艘船,接著他讓鏡頭跟著那束光轉了一圈,只見四周都是水。
“嗨,這裏是東郊水庫。”梁景修說著讓光束移回來,照著水面上的一塊磚頭大小的冰塊,冰塊上放著三塊玉。
季天揚:“……”
梁景修道:“阿宴,玉已經放上去了,現在天氣轉熱,這冰塊支撐不了多久的。”
季少宴道:“我知道,給小揚發個定位,讓他看著你上岸。”
梁景修看著身上帶血的季天揚,笑意有些冷:“成,我這就發,小揚你記得抓緊。”
這話一說完,季天揚手機一響,收到一條消息。
而後樑景修當著他的面坐船走人,掛斷了通話。
季天揚猛地看向季少宴,神色猙獰:“你什麼意思?”
季少宴道:“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一手交人一手交玉得僵持半天,太浪費時間,不如大家痛快點,人留下,你自己去撈玉。怕你懷疑我弄塊假玉糊弄你,我把兩塊假的也放上去了,還讓他們給你留了船。”
季天揚道:“你少騙我,這麼短的時間他不可能到東郊水庫!”
“違反民航法,開直升機過去的,你不信看看他分享的定位,”季少宴說著也看了看時間,惋惜道,“但你從這裏過去就要費些工夫了,大概一個小時,你晚一分鐘,那幾塊玉就往水裏多沉一分。”
季天揚冷笑:“沒關係,你親自去撈就好了,我只接受你給我送玉,其他的不接受。”
他握著軍刺往下一壓,再次給周黎割出一道血口,喝道,“後退,不然我殺了他!”
季少宴眼皮一跳,神色半點不變,淡定道:“你殺吧,我陪他死。”
他壓根不等季天揚開口,從後腰摸出一把匕首,用力對著自己的肚子捅下去,踉蹌地後退靠著車,緩了幾口氣,笑道,“我死了,這個世界會崩塌是嗎,這樣你也別想著再穿了。”
季天揚:“……”
季少宴看著他,笑得特燦爛:“動手吧,我和他一起死。你要是帶走他,我立刻把刀拔出來,了結我自己。你要是成功撈到了玉,那最好直接自殺,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你走你的,我們過我們的,這事到此為止。”
季天揚不可置信。
他活了幾輩子,就沒見過這麼狠的人。
正常人都是想辦法救人,季少宴卻是直接送人頭!
他想過季少宴不會輕易交玉,更想過三套後續方案,結果現在一套也用不上,季少宴瞬間把局面推到了兩個極端上,要麼他們一起跟著世界完蛋,要麼他趕緊放下周黎去撈玉,博最後一個可能性。
季少宴支撐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向一旁倒去。
季天揚腦子裏那根弦要斷,連忙拍了張季少宴的照片給梁景修發微信,讓他把玉撈起來,不然直接弄死季少宴。
季少宴聽著他發的語音,低低地笑了一聲,虛弱道:“沒用,我告訴過他……”
告訴過他什麼,後面聽不清了。
季天揚撲過去看一眼他的傷,發現真的捅進去了,簡直要崩潰,腦子裏那根弦徹底斷裂。
他暴怒地罵了句髒話,割斷周黎一隻手的繩子,想讓這小崽子幫著搶救一下,免得他還在路上,這世界就塌了。
接著他扔下他們向外跑,打算開車去撈玉。至於季少宴這輛車,他可不敢開,誰知上面動沒動手腳。
周黎早在聽見季少宴的聲音時就覺出不對了,此刻被放開,他一把扯下眼上和嘴裏的布,見季少宴倒在血泊裏,頓時嚇得呼吸都停了:“阿宴!”
下一刻,他聽到一聲咒駡,猛地扭頭,見剛剛跑出倉庫的季天揚被一張網射中,整個人倒在地上,而後從房門的一左一右各跑出來兩個身穿迷彩服的人。
季天揚身手再厲害,被網一套也是當狗熊的命,很快被他們合力按住了。
季少宴撐著地站起身,肚子上插著一把匕首,慢悠悠走到季天揚的面前,吩咐他們捆結實點。
周黎:“……”
季天揚:“……”
季天揚的表情瞬間扭曲:“這不可能,我看過你的傷!”
季少宴壓根不搭理,確定他不會掙開,便急忙走到周黎的身邊,幫忙把繩子解開,狠狠把人抱進懷裏,感覺吊著的那口氣終於鬆開。
周黎看著他的肚子:“你什麼情況?”
季少宴啞聲道:“你還有空問我?”
他看著周黎帶血的肩膀就呼吸不暢。
周黎也看了一眼,說道:“已經止血了。”
他再次研究季少宴的肚子,見他隨意抽出匕首後,那傷口一股股地往外冒血,覺得有點瘮人。
季少宴簡單解釋:“貼的仿真皮,裏面有一圈小血袋,這匕首可以縮短。”
他把刀交給周黎,確認他沒有大礙,便到了季天揚的面前。
他不知道季天揚有什麼後手或隱瞞了什麼,卻知道季天揚對穿越的執念太深,已經穿了五次,季天揚不可能甘願就這麼完蛋,肯定會選擇拼一把。原本有林爺他們,他沒想過那麼早就用這一招,結果運氣不錯,季天揚竟把他們處理了,倒是讓他意外了一回。
季天揚也聽見了那句話,怒道:“老子看過受過的傷多了,不可能看走眼!”
季少宴點了點旁邊的一個人:“我手下,研究了十幾年這個東西。這些都是我的人,各有各的長處,一直養在景修那裏,想著以後留給你和你媽,沒想到能提早用上。”
他愉悅道,“你眼神不太好,視頻裏的三塊玉你都沒細看,那裏有一塊隨便湊數的,真的玉還在我手裏。”
光線那麼暗,能看清才見鬼了!
季天揚當然知道他們可能是坑他,但他對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覺得能跑掉,再說季少宴直接自殘,又說了到此為止,他根本沒時間猶豫。
今天這事主要就敗在季少宴以死相逼上了!
他的表情更扭曲,瘋狂地掙扎起來:“我不信,你哪來那麼多時間佈局!”
季少宴吩咐他們按好他,說道:“我給你發第一條消息的時候就知道周黎被綁了,你們以為拖住了我,其實是我拖住了你們。”
他居高臨下看著他,不客氣地評價,“蠢貨,無論活幾輩子,依舊是蠢貨。”
季天揚狠狠盯著他,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但緊接著他就沒這個心情了,因為又一輛車聲響起,很快一個男人背著包走進來,身後也跟著一個身穿迷彩服的人,那人手裏拎著一個籠子,籠子裏裝著一隻小土狗。
他的臉色一下變了:“你想幹什麼?”
季少宴道:“把你對我做過的事,也對你做一遍。”
季天揚咆哮:“那不是我幹的!”
季少宴道:“那都是你,無所謂。”
他蹲下和他平視,用僅能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溫柔道,“玉能幫人擋一次大災,你的還沒用吧?哥幫你用了,有玉作保,你肯定能順利進去,不會變白癡。”
季天揚頓時破口大駡,什麼難聽罵什麼,直到儀器裝到頭上才改口,哭道:“大哥大哥,我錯了,我以後絕不和你們作對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你……你看是我把林爺他們殺的啊,是我保護了大嫂,你就原諒我吧求你了!”
周黎歎為觀止,到了季少宴的身邊。
季少宴握住他的手,見男人詢問地看著自己,便道:“動手。”
男人就是那間研究室的人,聞言不再猶豫,按了開關。
季天揚渾身一震,昏死過去。那只小土狗也陷入昏迷,被扔回到了籠子裏。
下一刻,小土狗一躍而起,開始暴走:“嗷嗷嗷嗷嗷!”
男人觀察兩眼,說道:“我們在動物身上做實驗,不是腦死亡就是直接瘋了,這可能也瘋了。”
季少宴笑道:“沒事,瘋了我也養它。”
小土狗:“嗷嗷嗷嗷嗷——!”
周黎心想這指不定在怎麼罵人呢,笑了笑,剛想開口,身體突然踉蹌了一下。
他恍然間似乎聽到了一聲“砰”,緊接著視線顛倒,定睛再看便對上了天花板。他茫然了一下,見那幾個穿迷彩服的人沖向一旁,順著方向一望,看見了正握著槍的林爺。
林爺早已到強弩之末,勉強單手撐著地,見周黎中彈,哈哈大笑:“季少宴,爽嗎?”
話音一落,他的手腕直接被季少宴的人踢骨折。
那幾人擒住他,檢查一番,發現槍是舊槍,且只有那一發子彈。
但現在季少宴已經沒工夫關心這個了。
他抱著周黎,死死地看著他,見他緩緩閉上眼,急忙把人一放,扯開季天揚的衣服把玉拿下來,迅速在周黎的腳腕上纏了好幾圈。這塊和季天揚綁定的玉對季天揚沒用,對別人應該是有效的。
幾名手下被他猙獰的樣子嚇呆,一時有些懵。
顏雲暉守在外面,聽見聲音沖進來,一眼看見周黎的樣子,喝道:“還愣著幹什麼,趕緊送醫院!”
幾人如夢初醒,連忙抬起周黎向外狂奔。
季少宴也跟著起身,一路沖到醫院,見醫生要接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不要把那塊玉摘下來,”他盯著醫生的眼睛,幾乎從齒縫裏擠字,“一定……一定不要把它摘下來。”
醫生以為他是迷信,心裏不太贊同,但一看是在腳上,勉強點頭:“好的,知道了。”
季少宴的手一鬆,看著周黎進了急救室。
銀行裏的保險櫃需要他們兩個人的指紋才能開,如果周黎死亡,他就能通過特殊管道打開,拿到那塊玉。
他會再找到周黎。
無論穿幾次,無論要多久。
周黎的意識浮浮沉沉,感覺耳邊亂糟糟的。
叫聲、哭聲、汽車的鳴笛聲摻雜在一起,吵得他頭疼。他忍無可忍睜開眼,見地上躺著一個人,側著頭看不出樣貌,但卻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他頓時愣住,沒等上前,就見一個女人跑過來,蹲在他面前抱住他,哭得不行,而他這個身體似乎也在哭,嚎得一波三折。
更詭異的是,他明明被抱著,卻仍能透過她看見外面的情況。
女人沒哭多久,很快放開他,開始打急救電話。
周黎這才發現她抱的不是他,而是一個小男孩。
他看看眼熟的小男孩,又看看地上的人,終於反應了過來。
這是他的記憶。
這是他當初被撞之後,被送去火化和埋進坑裏前,本該有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回到最初交代一波,下章完結,日常小戀愛全放番外=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