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壽節過後幾日,雙林被楚昭以過生日為名在宮裡留了好幾日,後來雙林實在受不了,趁著楚昭上朝,藉口說要去看看同興鏢局,又出了宮。
肖岡已娶了個媳婦,然後飛快的生了兒子,整日裡有子萬事足的樣子,鏢也不太走了,大多是坐鎮在京城裡,留了滿臉的鬍鬚,看著紅光滿面,精神抖擻,他看到雙林出來,眼睛一亮笑道:「難得看到你有空來我這兒,前兒我找人要了邸報看,看到你又攤上事兒,如今可好了?」
雙林笑道:「不是萬壽節麼,忙的很,不好出宮,國子監上書那事快完了。」
肖岡道:「嗐我還說乾脆你藉著這由頭辭了最好,裝死出來咱們回蘇州去,我家媳婦兒又懷了個,我說要再是個兒子,就過繼給你,如何?」
雙林笑道:「你可真是的,嫂子對你這麼好,你還這般隨便安排她的孩子,仔細讓她聽見傷心。」
肖岡道:「哪能呢!她早就說了你孤身一人可憐,將來讓我家大郎好好孝敬你呢,過繼這事兒一準成!」
雙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哥,這事你得聽我的,沒那個母親捨得和自己的骨肉分別,過繼這事你以後一個字都別在嫂子跟前提,冷了她的心,她可是一心一意對著您的,我也不會養孩子,但是您和妙妙的孩子,我將來都會當自己孩子一般提攜愛護的,您別給我擔心這些,好好和嫂子過日子。」
肖岡有些不滿意哼唧了幾聲道:「我可是把你當親兄弟的……」
雙林只是微笑,又和他寒暄了幾句,磨蹭著差不多了,便直接去了蓮英胡同的外宅那裡,沒有進宮,這幾天也不知楚昭是受了什麼刺激,有些無度了,大概是心火太旺,一大早還讓人上了蓮心茶說喉嚨有些不舒服,要清清火,他卻是有些怕了,藉機出宮,好歹歇一歇,不肯進宮了。
回到外宅,敬忠那邊看到他道:「太醫院派了個太醫過來說給您診個平安脈。」花廳裡果然有個太醫站了起來拱手笑道:「傅公公,柯院使命下官來給傅公公診個平安脈。」這太醫雙林平時見過幾次,記得是姓藍的,詫異問他道:「不是月中才診過嗎?怎麼又來。」
太醫拿了脈枕給他手墊上,笑道:「聽說是陛下交代的說您最近似乎有些上火,讓我們來看看,正好柯院使有事,所以叫下官來了。」
雙林將手放上去,含笑道:「有勞。」
這藍太醫診得十分仔細,兩隻手都診過,又看了雙林的舌頭、眼睛,才笑道:「並沒什麼大礙,只腎水有些虛,多歇息便好,也不必吃什麼藥了。」
雙林臉微微一紅,嘴上應著收了手,命敬忠拿了個銀封給這藍太醫,親自送了他出去,看著天黑了,便在外宅裡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宮裡卻來了人,帶了聖旨,讓雙林接旨。
雙林滿腹疑慮,擺了香案接旨。
來的是薛早福,他說不了話,卻由旁邊的存雲代為宣讀了聖旨,卻是免了傅雙林御前總管御馬監掌印太監的職,即日起立刻交接諸印章,赴鳳陽任監造太監,負責監造皇陵事宜。
雙林接了旨,看向薛早福道:「陛下怎麼了?」
薛早福卻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只是擺了擺手滿臉著急的樣子,一旁存雲笑道:「陛下可是有命,讓我們這次把進宮的令牌以及天子禁衛、御馬監的兵符全收回去,同時派了侍衛,命即日便要您上路赴鳳陽府,傅總管,這旨意在此,還請您早點交接,我們也好早點回去複旨。」
雙林看他眉目裡儘是得意,冷冷道:「我要面見皇上辭行。」
存雲笑道:「這卻不能了,陛下已說了不見你,命收回你和敬忠慎事的進宮令牌,讓你好生監造皇陵。」
歷朝歷代,皇帝登基始,就會開始修造自己的皇陵,楚昭的自然也不例外,他的皇陵也修在了鳳陽祖陵那邊,登基這些年也修了不少,楚昭還給他看過墓室,甚至指點過說要讓他葬在旁邊,只是如今這個時候,他怎麼會突然讓自己去修建皇陵?一天不見,宮裡出了什麼事?
雙林也不和存雲多說話,只轉身讓敬忠拿了自己進宮的對牌腰牌以及禁衛等兵符都交給薛早福,然後忽然問了句話:「德王可還在宮裡養傷?」
薛早福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卻又看向他有些迷惑,存雲道:「德王殿下以身護主,如今還在宮裡養傷,不過公公還是早日赴鳳陽吧,這宮裡的事兒,打聽了也沒用。」
雙林看都不看他一眼,轉頭拿了聖旨直接往屋裡走去。存雲呆在那兒,十分生氣,和薛早福道:「薛公公!您看這樣豈不是褻瀆聖旨、怠慢天子使臣?」
薛早福搖了搖頭,直接轉身上轎,存雲跺了跺腳,沒法子也只能跟了上去。
敬忠和慎事都十分緊張,跟著過來和雙林問道:「公公,那我們怎麼辦?一起去鳳陽嗎?」他們還以為這是陛下和雙林之前說好的,十分躊躇。
雙林卻冷冷道:「我要進宮,陛下那邊肯定出了事情。」
慎事道:「您都已沒了進宮令牌了,外頭天樞統領守著呢,說領了命要立刻和您去鳳陽……讓您收拾東西,儘快趕路。」
雙林一邊道:「你就說我在收拾東西,不需他們進來。」卻進了自己的臥室,將那床一拉,居然露出了床底一個地道出來,敬忠慎事還是第一次知道這裡有地道,吃驚地摀住了嘴巴。
這宅子雙林一開始就是讓肖岡幫忙置辦的,當時為了隨時逃離宮裡,因此買來以後整修時就已做了手腳,專門做了個地道通往後街的一個不起眼的雜貨舖,那邊再走兩條街便能出城,當時楚昭和李一默都提過這宅子太小要給他換,結果他一直不肯,後來他離開京城再回來,這條暗道連自己都差點忘了,如今倒是用上了。
他俐落地鑽進暗道,慎事忙道:「公公,您沒令牌,又抗旨不遵,小心到時候惹了陛下不喜……」雙林一聲不吭,已消失在了暗道裡。
出了門,雙林也不先往宮裡去,反而轉了轉,先往禁軍北營找裴柏年去了,裴柏年看到他來找,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來了?」又拉了他找了個避人耳目的地方道:「今日京營各處都接了上諭說已撤了你的職,不許各處見你,你如今怎麼又來了?」一邊又說:「是為了前兒國子監的事情吧?暫時出京避避風頭也好,鳳陽那邊我有同僚,到時候讓他照應你。」他沈默了一會兒又急急道:「你也別難過——這帝王之側,本來也不是好待的,能出去反而是福非禍。」
雙林搖了搖頭道:「我懷疑宮中有變,我要進宮,你幫我想想辦法。」
裴柏年吃驚道:「宮中有變?」他深思著道:「今天確實下了令,內城四門戒嚴,宮裡人無令不得擅出……」雙林道:「你今天見過陛下嗎?德王那邊情況如何?」
裴柏年道:「沒見過陛下……不過好像陛下今天還召見了駱相等幾位內閣相爺,德王仍留在宮裡養傷,還讓德王世子留在宮裡侍疾。」他遲疑了一會兒道:「不過,似乎今日是傳了柯院使和太醫院幾位太醫……大家也只是以為是給德王醫治的。」
雙林道:「萬壽節才出了刺殺的事,陛下原本是不同意我出去的,如今卻忽然頒下旨意讓我立刻去鳳陽監造皇陵,這事太奇怪太突然了,我必須要進宮去看看才放心。」
裴柏年看他的表情,低聲道:「你……很看重陛下。」
雙林轉頭看他,眼睛裡儘是焦慮:「裴大人,還請您幫我這一次。陛下一身繫國家之安危,我若是出了事,絕不會牽連您。」
裴柏年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我帶你進宮去,但是只能到乾華宮外,再進去卻是不能了。」
雙林道:「我自有法子,只要先進宮就好。」
裴柏年回去找了套侍衛服和腰牌,讓雙林換上,臉上稍微化了妝貼了鬍子,帶著他進去,守門的侍衛看到是裴柏年也沒在意,驗過牌便放了他們進去。
雙林一路暢通無阻到了乾華宮前,才和裴柏年分了手,他自己繞了繞,卻是走到了御茶房那裡,藉著多年在宮裡熟門熟路,找到了得喜的院子裡,得喜正在院子裡一個人烹茶,看到他進來先吃了一驚,雙林低聲道:「得喜總管,是我。」得喜聽出了他的聲音,瞇著眼細看了下:「你怎麼這樣子進宮了?雜家聽說你被免職去修皇陵了?」
雙林低聲道:「皇上今日忽然下的這沒頭沒腦的旨意,我有些擔心宮裡有變,因此還是悄悄進宮來了,您可知道皇上如今到底是什麼情況?」
得喜呵呵笑了聲:「雜家雖然還是御茶房總管,可不知道你們乾華宮裡的事兒,再說陛下跟前的事,那是能隨便打聽的嗎?你當了這麼多年總管,應該知道的。」
雙林低聲道:「你不知道,英順知道。」
得喜道:「英順啊……」他拖長了聲音:「他自從當了副總管,翅膀硬了以後,可就再也沒理過雜家這老骨頭羅……平日裡可難見著他,如今你也免職了,他可就是這陛下跟前第一人了,我可沒辦法請到他。」
雙林道:「還請公公行個方便,想辦法把英順請過來,來日我定想法還了公公這份情。」
得喜看了他兩眼,呵呵一笑,卻仍是道:「你倒是個靠譜的,罷了,就幫你這一次,他來不來,卻要看造化了。」說完讓他往房裡躲去,卻是叫了個小內侍來道:「你去乾清宮跟前傳個話給英順總管,說他當年有個重要東西落在我這兒,如今整理舊東西找到了,讓他過來看看還要不要。」
那小內侍應諾跑了出去,等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英順來了,滿臉冰冷在前院道:「我還有什麼東西落在公公這兒?」
得喜呵呵一笑:「可真難請啊,這是怕有什麼把柄在我手裡嗎?你放心,我也沒幾天好活了,將來一閉眼腿一伸,也沒人知道你英順曾在我得喜手下幹過了。」
英順冷冰冰道:「公公有東西就拿出來,若是只是想敘話,我前頭忙得很,先走了。」說完擡腳就走。
雙林忙推門出去道:「是我找你!」
英順一看到他進來,眉心一跳豎了起來道:「陛下不是叫你走嗎!你又進宮來害我們!」
雙林無奈道:「陛下到底怎麼了?那旨意太突然,我擔心陛下,進宮來看看。」
英順轉頭瞪了得喜一眼,惡狠狠對雙林道:「陛下金口玉言叫你出宮,我可不敢抗旨,被你害得還不夠多嗎?」
雙林上前道:「陛下到底怎麼了?」
英順遲疑了下,看雙林一副懇切的樣子,到底難以拒絕道:「陛下生了病,如今在宮裡靜養,原本我都不該出乾華宮的,但正好有差事出來辦,順路過來看看罷了。」
雙林的心裡猛地抽筋,想到昨天傍晚那異於往常的平安脈,追問道:「什麼病!」
英順道:「橫豎陛下是為了你好,叫你出宮你就乖乖出宮吧,又進來做什麼?」
雙林臉色難看之極,上前緊緊拉了英順的手道:「我要見陛下!」
英順臉色也難看起來:「乾華宮如今已封了宮,進出人等都要嚴查,這事我可要擔上干係的,到時候抄九族都可能的,你要見自己想辦法,我不管你。」
雙林心裡已緊緊縮成一團,哪裡還管什麼,直接道:「你不帶我進去我這就嚷起來,說是你帶我進宮的。」
英順哽了一下,甩開他的手,怒道:「我是前世欠了你的嗎!」
雙林眼圈已有些急紅了:「我也不想,陛下是不是……是不是病得很重……」所以才急著打發他走……連見都不肯見他!
英順看他眼睛濕潤,神情焦灼,臉上也僵了僵,過了一會兒才道:「罷了,我本來是要去御藥房找個手輕會上藥的醫女的,你若是肯扮成醫女,那我就帶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