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北城门下。
自从大战开始,所有房屋就已经被清空,百姓被萧墨暂且安排到其他地方居住,北荒的将士们则就近入驻驻扎,以方便更好的调动。
这天晚上,当天还未亮的时候,北荒军下达军令,除了留守...
夜色渐退,晨光初露,雁门关的城墙上却依旧残留着昨夜大战的痕迹。断裂的箭矢插在砖缝之间,焦黑的盾牌横七竖八地堆叠在垛口下,血迹斑驳的长枪斜倚墙边,仿佛仍在诉说那一场生死相搏的惨烈。
练鲤站在新修的?望台上,手中银枪轻搭肩头,目光沉静地扫视远方魏军营地。那连绵十余里的营帐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整齐划一,反倒显出几分混乱与迟疑。镇国碑未启,主帅被押,士气早已崩塌。如今统军者乃李靖暂代主将之位,在秦思瑶的监督下整顿军纪,暂停攻城。
“他们不会轻易退兵。”萧墨走上前来,声音低哑却不失锐气,“郭鑫虽倒,但魏国对北荒的野心未消。只要皇都一日未下定论,战火便一日不会熄灭。”
练鲤微微点头:“可我们也撑不了太久。将士们需要休整,灵脉阵眼需要重聚,更重要的是……粮食。”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昨日清点仓廪,现存糙米不足半月之用,盐、药更是几近枯竭。若无外援,即便敌不攻,我们也将困死于此。”
萧墨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你忘了陛下封你为‘镇南公主’?这不只是虚名,更是实权象征。从今日起,你有权调动南境三城赋税,征调民间物资,甚至可下令开私仓赈灾。”
“可那是违律之举。”练鲤皱眉,“除非有圣旨特许,否则擅自开仓者,斩立决。”
“所以得有人去请旨。”萧墨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长,“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练鲤一怔:“你要我离开雁门关?现在?”
“正是。”他正色道,“你身份尊贵,又有仙家血脉护体,路上安全无忧。更重要的是,你是这场战役中唯一能让朝廷上下信服的将领。夏侯叔叔老迈,邓锦资历不足,赵光更是从未入京面圣。唯有你,既是功臣,又是未来王妃,进退皆有分寸。”
练鲤抿唇不语,指尖轻轻摩挲枪柄上的“母赠”二字。她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她也清楚,一旦她离开,这座城的心理支柱便会少去一半。
“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她低声问。
萧墨咧嘴一笑:“我还活着呢,又不是没了你就站不起来。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娘留下的‘护命印’吗?真有危险,我大不了捏碎它,喊一声‘妈’,保准吓退千军万马。”
练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抬脚踹在他小腿上:“贫嘴!要是被别人听见你说这种话,北荒第一将军的威严可就全毁了。”
“可在你面前,我从来就不装威严。”他耸肩笑道,“走吧,别磨蹭了。早去早回,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已经把城墙刷成红色,让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人相视片刻,终是释然一笑。
当日下午,练鲤便整装出发。秦景苏亲自率三百精骑护送,一路直奔南境官道。临行前,她在城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萧墨站在最高处,披风猎猎,朝她挥手。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这座满目疮痍的雄关,竟有了几分家的模样。
***
三日后,百里之外的松林坡。
秋风卷落叶,黄沙漫古道。一支商队缓缓穿行于山脊之间,驼铃叮当,看似寻常贩运药材的行旅,实则暗藏杀机。
为首的商人戴着斗笠,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袖中却藏着一枚漆黑令牌??上面刻着“萧狮”二字。
“消息确认了吗?”他低声问身旁随从。
“确认了。”那人压低声音,“练鲤已于两日前离关南下,预计五日后抵达青州渡口。云王亲率骑兵护送,沿途设有七处哨岗,戒备森严。”
商人冷笑一声:“戒备再严,也不过是凡人手段。她既然是黄杉之女,那就该知道,有些仇,不是靠亲情就能化解的。”
“大人真要动手?那可是仙人血脉……万一引来报复……”
“怕什么?”商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你以为我们为何等到现在?黄杉飞升,天地法则牵引其神识归位,三年之内不得重返凡间。这是天赐良机!只要她在接引金光中彻底脱离尘世,她的印记就会失效。而在这之前杀死她的女儿……谁又能查到是我们动的手?”
随从浑身一颤:“您的意思是……用‘断魂砂’污其血脉灵根,再以‘噬灵蛊’吞噬护命印?那样做,可是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逆天?”商人狞笑,“我本就是死人还阳,魂魄寄于傀儡之中,早已不在轮回之内。只要能覆灭北荒,让萧氏断后绝嗣,纵使魂飞魄散,又有何惧?”
话音落下,林间忽起阴风,数十道黑影自树梢跃下,个个面无表情,双目空洞,竟是以秘法炼制的“尸傀”。
“传令下去。”商人冷声道,“沿途设伏,务必在青州渡前截杀练鲤!不留活口!”
***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皇都?天启城。
金銮殿上,钟鼓齐鸣,文武百官肃立两侧。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密报。
“练鲤南下,行程已定。”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臣低声禀报,“据暗线回报,萧狮残部已有异动,极可能趁机刺杀。”
皇帝缓缓闭眼,叹息道:“终究还是来了。她刚认回母亲,就要面对这般劫难么?”
老臣犹豫片刻,道:“是否派羽林军增援?或由国师出手护航?”
“不可。”皇帝摇头,“黄杉留下的护命印尚未失效,若朝廷再加护卫,反倒会引起各方窥探。更何况……这一关,她必须自己过。”
他睁开眼,目光如炬:“传朕口谕:沿途州府可暗中配合,但不得明面干预。生死有命,大道无情。她是公主,也是战士。若连这点风雨都扛不住,又如何配得上‘镇南’二字?”
老臣默然领命。
而在宫墙深处的一座偏殿内,一名素衣女子正跪坐在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一串泛着微光的玉珠。她闭目凝神,唇间轻诵咒文,额角渗出细汗。
忽然,玉珠崩裂!
女子猛然睁眼,瞳孔中掠过一道金芒。
“不好!”她惊呼出声,“有人正在侵蚀‘护命印’的气息!若不及时补救,三日之内,印记将彻底湮灭!”
她起身欲走,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拦住。
“国师留步。”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殿门开启,秦思瑶缓步走入,身后跟着两名禁卫,“父皇有令,您不得擅离此地。这是为了大局,还请见谅。”
国师怒视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若无人维持印记稳定,练鲤一旦遇险,根本无法召唤虚影!她会死!”
秦思瑶神色不动:“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有些人,注定要在绝境中觉醒。她身上流着一半仙血,另一半,却是北荒的铁骨。这一战,她必须独自面对。”
她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风中:
“我相信她。”
***
第四日黄昏,青州渡口。
夕阳染江,波光粼粼。渡船停靠岸边,等待着南下的队伍到来。秦景苏勒马驻足,环顾四周山势地形,眉头紧锁。
“太安静了。”他对身边副将低语,“按理说,此处应有不少商旅往来,怎会连一个挑夫都不见?”
副将四望,亦觉诡异:“属下派人去查探了,前方十里并无异常,但……鸟雀全无,连蝉鸣都听不到。”
秦景苏眸光一寒:“传令!全军戒备,弓弩上弦,结圆阵护住练鲤!”
命令尚未传下,异变陡生!
只见江面骤然翻涌,水色由清转黑,一股腥臭扑鼻而来。紧接着,两岸山林中升起层层灰雾,所过之处草木枯萎,虫蚁尽亡。
“是毒瘴!”有老兵惊叫,“快捂住口鼻!这是‘九幽冥息’,沾之即腐!”
然而还不待众人反应,空中忽然传来尖锐啸声!
数十枚黑色沙粒破空而至,直取队伍中央??练鲤所在之地!
“小心!”秦景苏怒吼,拔剑横扫,剑气将数粒击落。可那沙粒触地即爆,化作黑烟弥漫,竟开始腐蚀铠甲与灵力护罩!
练鲤猛地抽出银枪,枪尖一点地面,周身灵力暴涌,形成一圈银色光幕。她眼神凌厉,冷喝一声:“出来!藏头露尾的鼠辈!”
回应她的,是一阵阴冷笑声。
“练鲤将军,久仰了。”
树林深处,走出一人,正是那伪装成商人的“萧狮余孽”。
“你们是谁?”练鲤沉声问。
“我们是谁不重要。”那人狞笑着,“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须死!你的血,要用来祭奠我主萧狮的英魂!你的命,要为二十年前那场背叛陪葬!”
说罢,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洒向空中符纸。刹那间,符纸燃烧,化作一只巨大黑蝶,振翅飞向天空。
“噬灵蛊?唤魂引!”
黑蝶盘旋一周,骤然俯冲而下,目标正是练鲤胸口的金色印记!
“想毁我的护命印?”练鲤冷哼一声,银枪舞动如龙,枪影交织成网,硬生生将黑蝶拦截在外。
可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低头一看,竟发现手臂上不知何时已被几粒“断魂砂”擦伤,伤口正缓缓流出黑血,且灵力运转愈发滞涩。
“糟了……”她咬牙,“这些砂子能污染仙灵气息……正在削弱我的血脉之力!”
秦景苏察觉不对,立刻靠近:“你受伤了?快退后!我来挡住他们!”
“不行!”练鲤一把推开他,“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若强行介入,只会被一同拖入杀局!听我说??立刻带所有人撤离渡口,往东三十里找一处灵泉之地,设阵固守!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我不走!”秦景苏怒吼,“说好一起回去完婚的!你现在让我丢下你?做梦!”
练鲤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清澈如初见。
“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她轻声道,“如果我真的撑不住……不要试图救我。带着我的枪回去,交给萧墨。告诉他……我没有辜负‘练将军’这个名字。”
秦景苏双目通红,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猛然推入亲卫怀中。
“走!”她厉声下令,“这是命令!”
下一瞬,她腾身而起,银枪直指苍穹,周身灵力疯狂燃烧,竟以自身精血激发“母赠”枪中的古老印记!
“枪出无悔!北荒不退!”
轰隆一声,一道银色光柱冲天而起,撕裂毒瘴,照亮整片江域!
那杆银枪仿佛活了过来,枪身浮现出无数细密符文,正是黄杉当年亲手镌刻的“仙陨诀”??一门唯有血脉继承者方可启动的终极战技。
“什么?!”黑衣人震惊失色,“她竟然能催动仙器遗招?!快阻止她!不然谁都别想活!”
数十名尸傀齐齐扑上,却被她一枪横扫,尽数粉碎!
她凌空而立,白衣染血,银枪指地,宛如战神降世。
“你们以为,我只是靠着母亲的庇护才走到今天?”她冷冷环视四方,“错了。我是练鲤,是雁门关的守将,是北荒的女儿!这一身骨血,不只是仙灵赋予,更是千万次生死磨砺铸就!”
她缓缓举起枪,枪尖凝聚出一点璀璨星光。
“这一枪??”
“为死去的兄弟!”
“为受苦的百姓!”
“为守护的信念!”
“也为……未曾真正拥有的母爱!”
“给我??碎!”
轰!!!
银色枪芒划破长空,如天河倾泻,所过之处,毒瘴蒸发,尸傀湮灭,黑蝶炸裂,连那诡异的符咒都在光芒中灰飞烟灭!
黑衣人惨叫一声,身形爆退,但仍被余波扫中,半边身体当场碳化!
“不可能……怎么可能……一个半仙之体,竟能施展完整仙术……”
他嘶吼着,最终被崩塌的山石掩埋,再无声息。
江风拂过,烟尘散尽。
练鲤缓缓落地,单膝跪地,剧烈喘息。她的嘴角溢血,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的银枪也出现了细微裂痕。
但她笑了。
因为她知道,她赢了。
不是靠谁的庇护,而是靠自己的意志,挺过了这场针对血脉与命运的围猎。
远处,秦景苏带着队伍折返,见到这一幕,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他走上前,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轻声道:“你说过要我带回你的枪……但现在,我要带你一起回去。”
练鲤靠在他怀里,疲惫地闭上眼:“嗯……这次……我信你。”
***
七日后,雁门关。
朝阳再次升起,照耀着修复如初的城墙。百姓欢庆,将士列队相迎。
当练鲤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城池沸腾了。
“练将军回来了!”
“她活着回来了!”
“她是真正的英雄!”
萧墨站在城门最高处,望着那熟悉的身影缓缓归来,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他没有立刻迎上去,只是默默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城楼香炉中点燃。
火光跳跃,映着他坚毅的侧脸。
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有些人不必常伴左右,但他们的心,早已在同一片星空下紧紧相连。
练鲤抬头,远远望见他的身影,嘴角微扬。
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挥手致意。
但她心里清楚??
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阴谋、战火、生死考验,只要那个人还在城楼上站着,她就永远有回家的路。
风起,旗扬。
北荒未倒,少年未老。
而他们的故事,仍在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