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天子手令, 張碩也不含糊,帶著人就直接趕往樂陽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的看門小廝,見大理寺的人不管不顧闖過來,仰著下巴道:“來者何人,這裡是長公主府, 不可擅闖。”
“得罪了。”張碩拿出天子手令, “本官奉陛下之命, 帶貴府二小姐到大理寺問案。”
看門小廝有些慌, 一時間不知該放這些人進去, 還是把他們攔住。
朱紅的大門從裡面緩緩打開,發出沉重的聲響。張碩朝門內看去, 樂陽長公主穿著暗色錦袍,面色凝重, 沒有半點笑意:“大理寺張大人?”
“下官張碩,見過長公主殿下。”
“你今日來, 所為何事?”樂陽長公主神情疑惑, 似乎不太明白, 大理寺的人為何氣勢洶洶地上門。
“貴府二小姐涉嫌謀害太子殿下一案,下官奉命請謝小姐回大理寺問案。”張碩話音剛落,樂陽長公主便腳下一個踉蹌,似乎有些無法接受,“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本宮的女兒自幼膽小, 又對太子十分親近, 又怎麼會……怎麼會……”
“請長公主理解下官的為難之處。”張碩面色不變。
樂陽長公主面色煞白,猶豫了很久,才讓下人去給大理寺的人帶路。
“張大人,小女體弱,請大人……不要用刑。”樂陽長公主邀請張碩進屋休息,見張碩推遲不受,只好彎下頭顱向張碩求情,“小女不會做出這種事的,還請張大人明察。”
“請長公主放心,下官只是例行公事罷了,待查明此事與二小姐無關,下官定會派人送二小姐回來。”張碩說完這一句後,就再不開口,沒有給樂陽長公主半點顏面。
他心裡很清楚,發生這麼大的事,不管長公主府能不能洗清嫌疑,陛下以後會不會對樂陽長公主一家有多好。事關太子,他也不怕得罪人。
謝瑤正在屋裡梳妝,見大理寺的人推開了房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誰讓你們無禮闖進來的?來人,把他們打出去。”
大理寺的人沒有接她的話,上前拿繩子捆了她與貼身婢女便走,半點顏面都沒有給她留。
“你們這是幹什麼?!”謝瑤道,“冒犯皇親,這是大罪。”
然而無論她怎麼喊,大理寺的人都不說話,直接把她拖上一輛簡陋的馬車。若不是她身份特殊,也許這會兒進的不是馬車,而是囚車。
“張大人……”樂陽長公主追到門口,看著已經被關押進馬車的女兒,深吸一口氣,眼神陰寒地看著張碩,“請張大人一定要把案子查清楚,還無辜之人一個清白。”
“請公主放心,下官定不會放走一個壞人。”張碩作揖,“下官告退。”
樂陽長公主沉默地看著大理寺的人匆匆離去,站在長公主府門口久久無法回神。
“這事若真是謝家小姐做的,那她可害慘全家了。”張碩的小廝小聲道,“樂陽長公主剛才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憐。”
“你一個月錢二兩的人,居然還有閒情去同情一國公主。”張碩放下茶杯,“看來是平日裡事太少。”
“老爺,小的錯了。”小廝連忙討饒。
張碩靠著馬車沒有說話,但他辦案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樂陽長公主有點奇怪。
大概是……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她實在太好說話了些。
按照皇家人的脾氣,看到別人要帶走自己的孩子,管他有理沒理,先鬧上一場,不讓他們把人帶走,再跑去宮裡哭著鬧著向皇上求情才是正常流程。
這麼通情達理還配合,反而讓他有些不習慣了。更何況,他故意讓大理寺的人態度惡劣,有意刁難,長公主竟然這麼忍氣吞聲?
體弱又受了傷的花琉璃,在壽康宮享受著最頂級的公主待遇,睜開眼有人給她擦手漱口,吃飯有人喂,無聊了有人給她說書,太後跟太子擔心悶著她,還安排了幾個女雜耍手藝人,來屋子裡給她表演。
養了十天半個月,她總算能夠勉強動彈了,至少小幅度動一下胳膊,不會擔心傷口撕裂開。
傷口恢復得很好,就是傷口處在長新肉,癢得讓人難以忍耐。太子擔心她用手去撓,讓傷口感染化膿,每日變著法給她解悶。若不是他要在宸陽宮跟著昌隆帝一起處理政務,恐怕會天天黏在壽康宮。
最後因花琉璃說了一句“相信殿下能夠做到最好”,才乖乖回宸陽宮。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太后笑道,“這孩子從小被他父皇寵壞了,最愛躲懶,有你在,反而讓他父皇省了不少心。”
花琉璃心想,論寵孩子這事,您老也不遑多讓啊。
“皇祖母,孫兒這不叫一物降一物,這叫心甘情願。”太子大步走了進來,他今天換了一套錦袍,把他整個人襯得英俊挺拔,便是知曉他性格惡劣的人,見到他這個樣子,恐怕也忍不住動心。
太后被太子這沒羞沒臊的樣子逗得連連搖頭,起身道:“哀家去園子裡賞賞花,你們小輩自己玩。”
雖然已經是上了年紀的皇祖母,但她也懂得不打擾小年輕的甜蜜時光。
“今日傷口還癢嗎?”太子不用花琉璃的婢女招呼,便自覺坐到床邊的圓凳上。
“癢。”花琉璃哼哼唧唧道,“受傷容易養傷難……”
“這是我從太醫院裡拿過來的藥膏,塗抹上去後,能緩解一下癢意。”太子把藥遞給鳶尾,“讓婢女給你塗一下。”
花琉璃瞪著他。
他看著花琉璃。
“殿下,女孩子換藥,男孩子不能偷看哦。”
太子臉上一紅,無奈歎氣道:“你又故意作弄我。”他站起身,對花琉璃道,“我去外面坐一會兒,等你換好藥,我陪你到御花園走一走,你悶在屋子裡好些時日,臉色白得讓我心疼。”
在床上躺了這麼多天,花琉璃自己也覺得難受,聽太子這麼說,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見自己提的建議琉璃二話不說就同意,深覺自己在對方心中很有地位的太子,美滋滋地去了外間。
“這麼快就出來了?”口稱去賞花的太后,見太子笑容滿面地出來,慈祥笑道,“當初琉璃住在哀家這裡,你常常往這裡跑,哀家就知道你這孩子有別的心思。”
“皇祖母,孫兒那時候是想來探望您。”太子接過宮女端上來的茶,放到太后面前,“您可不要冤枉孫兒的一片孝心。”
“知道你孝順,但你看琉璃的眼神,哀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太后最喜歡的孫子就是太子,見他高興自己也跟著開心,“上元燈節那天晚上,哀家聽聞琉璃陪你去了宮外玩耍,就想起了哀家的當年……”
“皇祖母……”太子擔心地看著太后,太后與先帝當年的那段感情,是宮裡不願意提起的往事。
“事情過去了那麼久,哀家早就放下了。”太后拍了拍太子的手臂,“只是你莫學你皇祖父,用諾言騙女孩子半生,轉頭再與其他人許諾終生。”
太后對先帝的感情,恨多於愛,當年他翻臉無情冷落她便罷了,對他們的兒子也如此無情。太后常常想,或許是因為經歷了過去那些不幸,她的兒子才會對太子這麼好,既不沉迷女色,也從不太偏寵哪個後妃。
她的兒子因為先帝,一生都有揮不去的陰影,所以她不喜歡自己的孫子,會變成先帝那樣的男人。
“皇祖母,孫兒既不捨得傷害琉璃,也不敢傷害她,您就放心吧。”太子知道太后在擔心什麼,一邊立下諾言,一邊說話逗太后開心。
“什麼叫不敢?”太后很快便被太子哄得有了笑意,“琉璃溫柔善良,又不是兇悍的河東獅,你盡是在胡說。”
“有您在,孫兒哪敢傷害她。”太子笑眯眯道,“左右在您心裡,孫兒是撿來的,琉璃才是您的掌上明珠。”
“殿下現在才知道呀?”花琉璃在婢女們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捂著嘴角輕輕一笑,“所以您可要對臣女好一些,不然臣女就讓太后娘娘來做主。”
“做主,做主,哀家肯定給你做主。”太后看到花琉璃,喜笑顏開地把太子扔到旁邊,“哀家前些日子便說過,宮裡誰惹了你只管收拾,有哀家幫你撐腰。”
“我親愛的皇祖母,您可對孫兒好一些。”太子連連告饒,把太后哄得喜笑顏開,才帶著花琉璃走出壽康宮。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花琉璃覺得太子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對長輩還孝順,為了逗太后開心,一點太子包袱都沒有。
“小心。”太子見下面有臺階,怕花琉璃摔倒撕裂傷口,趕緊伸手虛扶了一下她的腰,又飛速收回來。
他扭頭看了下四周,見沒有外人在,便可憐巴巴道:“現如今我們沒名沒分的,我想扶你一下腰,都怕外面傳謠言,壞了你的名聲。”
“殿下,臣女身體嬌弱滿城皆知,你就算扶我一下,別人也不會多想的。”陽光下,花琉璃面色帶著病態的蒼白,整個人虛弱極了,看得太子恨不能把人抱起來走。
“我倒是希望他們多想。”太子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有意讓父皇派人到貴府提親,可又怕你覺得我唐突,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看著可憐吧唧的太子,花琉璃拿著手帕掩在嘴角輕咳了兩聲,她今天穿著寬鬆的宮衫,髮髻也只簡簡單單挽起來,配著那張蒼白的臉,更顯得柔弱。她眨了眨眼,看著太子不說話。
賢妃正在花園中賞花,遠遠見太子與花琉璃在一起,就準備避開。她受不了太子那張嘴,受了氣也不能不能罵,還不如早早避開。
前幾日明昊找到她,神情低落地說什麼太子要與花琉璃訂婚,她簡直驚呆了,陛下究竟是怎麼想的,讓花家女兒跟太子成親,是迫不及待地想太子逼宮嗎?
好在這幾天也沒傳出陛下派人到花家說親的消息,沒准只是謠言,陛下自己還沒拿定主意?
她正打算避開,扭頭見樂陽長公主從對面角落匆匆走出來,分明是沖太子去的,頓時沒了離開的心思,轉頭就往太子身邊走。
看到樂陽就忍不住找她麻煩,這種衝動她控制不了,也不打算控制了。
樂陽進宮求見昌隆帝,昌隆帝卻避而不見,後宮裡其他妃嬪也閉門謝客,讓她吃了閉門羹。所以見到太子,她想也不想便迎了上去。
“太子……”
“長公主殿下,請您慢些走。”鳶尾上前攔住樂陽長公主,“醫官說了,我家郡主吹不得風,您走這麼快,帶起來的風,吹到我家郡主可怎麼是好?”
樂陽長公主:“???”
她是聽說過弱不禁風這個詞,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連別人走路帶起來的風都受不了?
就算是矯情,也要有度好嗎?
然而這個福壽郡主似乎並不這麼覺得,她楚楚可憐地看了眼樂陽長公主,虛弱地往太子身上一靠,聲音有氣無力道:“請長公主恕罪,臣女的婢女不懂事,護主心切……”
“琉璃,你身體這麼弱,不要說話了。”太子一臉心疼地看著花琉璃,轉頭對樂陽長公主道,“姑母,琉璃身體這麼不好,請您體諒些。”
樂陽長公主頓時語塞,她什麼都還沒說呢,怎麼就扯上體諒不體諒了?
她看了眼矯揉造作的花琉璃,再看了眼太子一個勁兒護著,眼瞎心也瞎的模樣,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太子殿下,我今日來,是想找你求個情……”
“哎喲,這不是樂陽長公主嘛……”賢妃甩著手帕,笑得吱吱嘎嘎地走過來,“我聽說你的女兒犯了事,被關進了大理寺天牢,你這個做娘親的,怎麼還有閒暇進宮來玩?要我說呢,你這個做娘親的實在是心狠,女兒就算犯了錯,那也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怎麼也該去牢裡給她送送被子送送飯什麼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