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是一名死士, 是謝家最厲害的死士。
在文人眾多的南方,只有他不想去的地方,沒有他進不去的地方。
雖然他是第一次跟主子來京城,但是他堅信,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 他在京城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晚上在小攤上吃碗麵條, 都會有人對他說, 小夥子, 第一次來京城吧?吃完麵趕緊回去, 京城的宵禁管得十分嚴格。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一句話沒說, 怎麼就被看出不是京城人?
“都這個時候了,哪個京城人還跑外面來吃東西。”攤主似乎知道他在疑惑什麼, 一邊收攤一邊解釋道,“明日就要放殿試名單, 誰吃飯的時候不嘮幾句?”
冷酷無情的阿大:“……”
他覺得京城裡的人有病, 而且是病得不輕。
“我看這幾天外面有很多人在猜誰能拿狀元, ”旁邊一個外地來的食客好奇道,“聽說花將軍的兒子也參加了考試?”
“那可不。”面攤老闆道,“西街有家鋪子老闆說了,誰要是能猜中狀元,就在猜中的人裡面選一個送五匹好布。”
“五匹?”食客驚訝, “那可能做好幾身衣服了。”
“客官若是感興趣, 也可以去湊個熱鬧。”
“自然是要去的。”食客笑道, “我就支持花將軍的兒子,中不中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花將軍家的公子輸了氣勢。”
“那您得獎的幾率就太難了。”
“怎麼,花將軍家公子文采不好?”
“那倒不是,就是支持花三公子的人太多,我怕到時候就算花三公子考中狀元,也抽不中你。”
阿大冷漠地想,五屆科舉,有四屆狀元都出自南方,這些人因花應庭立下戰功,就簡單粗暴地支持花家公子,真是無腦又粗俗。
更何況花家世代武將,還想教出一個考狀元的兒子,做什麼夢呢?
他掏出銅板放在桌上,作為一名優秀的死士,是不需要多說一個字的。
“那人看起來有些不太對。”面攤老闆把銅板揣進錢袋,等所有客人都吃完,收好攤以後,轉身跑到京兆府,把這件事告訴了一名捕快。
最近是特殊時期,待殿試放榜,舉辦完瓊林宴以後,就是準備了好幾個月的百國宴,為了這次百國宴,各個部門費盡了心力,絕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
收到麵攤老闆的舉報,京兆府把這個可疑的人身高面貌記錄了下來,還送了一份給大理寺。
濃郁的夜色中,阿大在大理寺四周轉了三圈,都沒有想到進去的方法。
無奈之下,他準備尾隨一位獄卒回家,拿他的家人作威脅,讓他幫著殺了謝二小姐。但很快他就發現,為了保證不出意外,大理寺的這些獄卒最近都宿在大理寺,交班卻不回家。
他躲在周圍觀察了兩天后,發現大理寺允許親人入內探望,他取了一份大理寺犯人名單,最後挑中了一位名為雲寒的琴師,自稱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哥哥,好不容易打聽到弟弟的消息,弟弟卻被關進了大理寺。他這個兄長為了找到弟弟,散盡了家財,只求見弟弟一面。
親人關係越簡單的犯人,越好冒充。
靠著這個藉口,他終於混進了大理寺,在獄卒七彎八拐地帶引下,他見到了雲寒,一番唱作俱佳下,他勉強記清楚了大理寺內部牢房構造。
據說女牢與男牢建得一樣,今晚他可以趁這些獄卒不注意,潛入牢中。
這個世上,沒有優秀死士做不到的事。
雲寒茫然地目送那自稱是他哥哥的男人離開,心情:“……”
他從小爹死娘死哪來的兄長?
原本還以為是公子留在外面的人進來探聽消息,現在看起來,好像並不是這樣?
想到這,他偷偷看了眼斜對面牢房裡的青衫謀士,見對方正用冰冷的眼神看著自己,連忙垂下頭。
美男計失敗,也不能怪他,他哪知道太子殿下長得這麼好看?
更何況現在他們兩人都被抓進來了,逃又不能逃,消息又傳不出去,除了拼命搬石頭,跟其他犯人一起搶食物,還有別的選擇嗎?
“樂陽長公主的駙馬進京了?”昌隆帝翻開手裡的請罪折,讓宮侍在宮裡多點了幾盞燭火,“這封請罪摺子,倒是寫得情真意切。”
刺殺太子的那些殺手武功高強,出手狠厲,一看就不像是江湖中拿了錢辦事的小殺手。謝瑤一個十幾歲的年輕女人,如何能找到這些殺手替她辦事?
“什麼請罪折?”太子悠閒地走進內殿,上前給昌隆帝行了一禮,“父皇,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未休息?”
“是啊,你說朕為何這麼晚還在批奏摺?”昌隆帝把請罪折扔給太子,“朕明天就派人去幫你提親,免得你天天跑去花家晃,堂堂一國太子,整日裡遊手好閒像什麼樣子。”
“父皇,兒臣這叫勞逸結合。”太子打開請罪折,“兒臣不是每天都有幫你批奏摺?”
“一天十二個時辰,你幫朕做事的時間,有超過一個時辰?!”昌隆帝喝了一口茶,在心裡第無數次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靜,孩子是自己的,罵來罵去也還是自己的。
太子默默看完了這道請罪折,謝駙馬文采極好,一封摺子寫的情真意切,幾乎每句話都充斥著他的內疚,讓人看完忍不住心生憐憫之情。
多可憐的駙馬啊,大女兒被二女兒害死,二女兒還背著他們做爹娘的刺殺太子,他沒有教好孩子,該死該罰,只是家中幼子無辜,希望陛下能夠饒過幼子云云。
“文采好的人寫出來的東西就是如此不同,真是感人肺腑,令人動容。”太子淡淡一笑,合上奏摺道,“父皇,兒臣都被他感動了。”
“你……”昌隆帝皺了皺眉。
“既然謝駙馬說他們是無辜的,那麼我們就相信他是無辜的。”太子把奏摺放回禦案上,“我們不僅要相信他,還要同情他,留他們一家在京城多待一段時間。”
拔蘿蔔嘛,只扯斷幾片蘿蔔纓子有什麼意思?
自然要拔出蘿蔔帶出泥,才讓人覺得爽快。
“若是他不願意露出馬腳……”
“那兒臣就逼他露出馬腳。”太子輕笑一聲,“父皇,論氣人,京城裡有幾人能比得過兒臣?”
“呵。”昌隆帝一臉看透世事的滄桑,“朕倒是覺得,你們一個一個的,都挺能氣人。”
“兒臣替其他兄弟謝過父皇誇獎。”
“滾!”
殿試放榜這一天,京城裡的商家比參考的書生們還要激動,他們提前準備好了各種狀元酒,狀元筆,文曲星雕像等東西,趁機兜售販賣。
京城裡人多,有錢人多,望子成龍的人也多,所以每次大考以後,與功名有關的物件,都賣得特別好。
“狀元郎是花長空!”
“花將軍的兒子!”
“不愧是花將軍!”
“虎父無犬子!”
參加殿試的學生,天還沒亮便已經進宮聽宣。宣讀名次的官員,是這次科舉的考官,例行對這些考生說了一番勤政愛民的話,主考官開始念名。
名次從後往前念,越往後念,考生們越緊張。
六部大臣以及一些勳貴也在場,等著這屆殿試三甲誕生。
“林森,二甲榜首。”
聽到這個排名,林舟偏頭看向考生,遠遠看到兒子垂首行禮的模樣,看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
“林大人,恭喜啊。”林舟旁邊的官員小聲道,“令郎可是拿了第四名的好成績。”
“多謝。”林舟謝了這位同僚,臉上有了些許笑意。
“姚松柏,一甲探花。”
姚家與皇家有姻親關係,所以一群官員中,恭喜道賀聲再次響起。
一甲榜眼是個南方學子,姓謝,據說是謝家的遠房旁支。不過由於謝瑤刺殺太子,謝家在朝中的地位有些微妙,所以除了幾位與謝家有關係的官員臉上有幾分笑意外,其他官員皆沒有多少表情。
這位謝榜眼似乎對自己的排名並不是太滿意,臉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只剩下狀元的名單還沒有念出來,但是在場所有考生都知道,狀元是誰。
“花長空,一甲榜首。”主考官合上名單,對站在第一排的花長空溫和一笑,“恭喜花狀元。”
“謝謝老師。”花長空對主考官行禮道謝。
朝臣這邊有些熱鬧,沒想到這次拿下狀元的不是南方學子,也不是林大人的兒子,而是武將家的孩子。
這讓他們以後還有什麼臉嘲笑武將文采不夠,若是人家文采不夠,又怎能教出一個考中狀元的兒子?
不少官員圍著花應庭道賀,武將們也很高興,以後若是再有文官在他們面前說三道四,他們就可以反問這些文人,你考上狀元了嗎,你兒子考上狀元了嗎?
哦,沒考上啊,那沒關係,大將軍的兒子考中了啊!
哈哈哈哈哈。
林舟也想上前向花應庭道謝,可是想到自家女兒說的那些話,他實在無顏上前,所以乾脆安靜地站在了一邊。
愣神間,他見太子大步走到花應庭面前,與花應庭說了什麼,兩人間的舉止看起來頗為親近。
據說近來太子與花家走得很近,不僅時常主動找花將軍與衛將軍交談,還去花家吃過好幾次飯,這麼明顯的拉攏行為,萬一引得陛下猜忌可如何是好?
“舅舅。”四皇子板著一張臉走到林舟面前,“恭喜。”
“多謝殿下。”林舟連忙行禮,不敢有半點越矩。
四皇子不再說話,仿佛說這四個字是他必須完成的任務,完成後就不必再管了。
林大人偷偷看了眼太子與花應庭,他們這對舅甥的氣氛,還不如太子與花應庭親近。
可惜四皇子完全體會不到林舟的尷尬,他面色陰沉地站在林舟面前,成功地讓周圍的朝臣離他們遠了好幾步。
“花愛卿啊。”昌隆帝笑眯眯地看著花應庭,“令郎考中狀元,是件大喜事。今天是個好日子,朕想讓愛卿喜上加喜,雙喜臨門。”
朝臣們好奇地看向昌隆帝,什麼叫喜上加喜?
難道還要給花家加封爵位?
“朕與愛卿年幼時結識,如今轉眼間,我們的兒女都長大了。”昌隆帝笑,“咱們做爹娘的,養大了孩子還要操心他們的婚事,你說是不是?”
花應庭連忙道:“陛下的皇子公主都是人中龍鳳,末將無能,無法與陛下比肩。”
朝臣心想,難道陛下要把女兒下嫁給花家三公子?
陛下總共就兩個女兒,大女兒早就嫁了,現在就剩下二公主在宮中,難道是嫁二公主?
也對,史上娶公主的名將不少,不過這不代表著陛下的信任,而是讓名將以為陛下信任他們。
反正最後的結局……不會太好。
“福壽郡主冰雪聰明,為了保護太子,差點丟了性命。朕以為,令千金與太子十分有緣,不若我們做了親家?”為了兒子的幸福,昌隆帝選擇了最不要臉的方式,當著眾臣的面,主動提出兩家結親的意思。
眾臣:哦,原來是要把太子嫁到花家……
不對!
眾人驚駭地回過神來,陛下竟然想讓花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女兒做太子妃?!
花應庭神情複雜地看著昌隆帝,又看了眼站在自己旁邊的太子。作為一個忠誠的將士,他已經很努力阻止悲劇發生了,可他萬萬沒想到,陛下讓自家閨女做太子妃的決心這麼強,竟然當著這麼多朝臣提起了這件事。
求親的時候鬧得這麼大,以後退親就不容易了。
“花愛卿,你以為如何?”昌隆帝見花應庭不說話,料想愛將內心可能是有點不同意。可大家都是做爹的,為了自己的孩子,不得不自私一回,“若是愛卿沒有意見,朕等下便讓康王代朕到貴府提親。”
“末將,謝陛下恩典。”
陛下,這是您老親自做的選擇,以後不要怪末將啊。
他也不想的。
看著垂著頭的花應庭,昌隆帝良心隱隱作疼,但是為了最寵愛的兒子,這良心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