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廣眾之下, 阿大不敢與大理寺的人動手,今日的京城守衛森嚴,他就算是插翅也難飛。
在他死士生涯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無處下口的憋屈。
“這個人看起來不簡單。”京兆府的捕快開口道,“請你們大理寺把他帶回去吧。”
“我們大理寺的牢都塞滿了。”大理寺捕快皺眉道, “不要什麼都往我們那裡塞。”
“大人, 我們也不想。”京兆府捕快討好一笑, “可咱們京兆府的牢房, 哪裡有貴部門的牢房防守堅固, 萬一被這惡賊逃跑了怎麼辦?”
大理寺捕快知道他們是怕擔責任,扭頭看了眼被抓後卻不慌不忙的男人, 點頭道:“罷了,你們繼續去巡邏, 我們把人帶回去。”
阿大看了眼戴在身上的手鐐:“諸位大人,不知小民犯了何罪, 為何要抓我?”
大理寺的捕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著急, 等一會兒就知道了。”
然而大理寺捕快的態度越平穩, 阿大心裡的猜測就越多,他剛才從公主府出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發現他?
他若是出事,會不會牽連家主?
越想他心中擔憂的事情就越多,他扭了扭被反綁住的手腕, 連把藏在身上的毒藥吃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又有人進來?”獄長看著大理寺捕快犯愁, “兄弟幾個, 咱們這快關不下了。”
“沒事沒事,大人,我可以跟他擠一擠。”雲寒旁邊的犯人聽到獄長的話,趕緊討好道,“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欺負新人。”
“行,等會就讓他跟你擠一擠。”大理寺捕快把人帶進旁邊的審問室,把他全身搜查了一遍。
“袖箭、傷藥、匕首……”捕快翻看了一遍桌上的東西,“說吧,你叫什麼,家住哪兒,家裡還有什麼人?”
阿大沉默不言。
“不說?”捕快抬了抬手,“關進牢裡,讓他先清醒清醒,鐐銬不要取。”
阿大在心中暗暗疑惑,這些大理寺的人是什麼意思,發現他身上帶了這些東西,竟不繼續問下去?
“兄弟,在京城裡竟然還敢帶兵器?”跟阿大關在同一間牢房的凡人見阿大進來,熱情地坐到他身邊,“還是你厲害,這膽子……呱呱的。”
阿大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不過跟他同牢房的犯人,似乎並沒有因為他的冷淡,降低說話的熱情,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當年我也算是街頭巷尾的一霸,要不是跟世家貴族的下人發生衝突,一刀砍斷了他的腿,也不會被關進這裡。”犯人拍了拍胸膛,“當初只要提到我的名號,誰不喚我一聲大哥?”
“閉嘴!”阿大終於忍無可忍,他就沒見過這麼能說的人。
“兄弟,你終於說話了?”犯人高興道,“我還以為你是啞巴或是聾子,能聽到我說的話就行。”
整整一個下午,阿大都在聽這個人吹噓自己當初有多風光,就連村頭的小姑娘都要多看他兩眼云云。
“還有,我的祖上也曾闊過的。”犯人搖頭,“可惜三十年前,家裡人犯了事,弄得家破人亡,就成了現在這樣了。”
三十年前……
阿大多看了此人一眼:“三十年前,你家裡人在朝中做官?”
“那可不是。”犯人掏出脖子上戴著的一顆珠子,“我娘說,這是宮裡一位娘娘賞下來的,要我留著做傳家寶呢。”
三十年前,宮裡的娘娘……
那便是先帝的後妃,那時候犯了事至今都沒有平反起複的官員,恐怕是與當今太后作對的那一系。
曾有傳言說,先帝死得不明不白,就連傳位詔書,也被當今太后與皇帝調包了。當今皇帝,根本就是靠著篡改聖旨,才坐上的帝位。
夜色慢慢降臨,前往宮中的馬車絡繹不絕,無論是他國的使臣,還是大晉的權貴,都在皇宮門前排好隊,依次進入這座輝煌的宮殿。
玳瑁國公主豔羨地看著前方相攜前行的男女,只覺得生活在晉國的女子,實在太幸福了。
在他們玳瑁國,重大場合是不能有女子出席的,就算有幸能夠出席,也是男女分開入座,就算是夫妻,夫人也沒有資格與丈夫同坐一桌。
她在晉國念書的這幾日,稱得上是大開眼界。這裡不僅有女子做將軍、做醫官,還有一些權貴之女豢養面首,一生不嫁。
這樣的行為,在他們玳瑁國,就算是公主也是不允許的。公主與駙馬成婚後,若是幾年內沒有孩子,駙馬想要納妾,公主若是不同意,都會被禦史指責。
前兩日一位跟她一起念書的郡主,問起玳瑁國的一些事,聽她提到這個規矩,晉國郡主似乎驚呆了。
“駙馬敢納妾,就算公主能容忍,你們的皇帝陛下能同意嗎?”
她疑惑地反問:“女子五年無所出,駙馬納妾是為了家中香火,為何要反對?”
“他既然能做駙馬,說明不會是家中獨子。就算他與公主沒有孩子,也不算是斷了香火,為何要納妾?”晉國郡主道,“這要是放在咱們大晉,這樣的駙馬早就全家倒楣了。”
玳瑁公主覺得這位郡主說得太過兇悍了,可是心裡,隱隱又有幾分羡慕。
晉國的女子,生活得似乎比玳瑁更加自由。
不過她出門在外的機會不多,對晉國女子平日的生活還沒有直觀的感受。光是看到大街上有很多女子走來走去,宮裡有男女並肩前行,已經足夠讓她震驚了。
“各位使臣請往這邊走。”有宮女上前引路,微笑道,“晚宴在未央殿舉辦,尊貴的使臣們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奴婢等就好。”
“多謝。”玳瑁國眾人連忙客氣道謝,怕晉國人以為他們傲慢。
“請。”宮女福了福身,領著他們進了未央殿。未央殿中,賓客已經來了近半,玳瑁國使臣注意到,金珀國來得比他們還要早,一個個老老實實地坐在角落裡,讓人不敢相信,這會是飛揚跋扈的金珀大臣。
“殿下,我們可要過去打個招呼?”玳瑁使臣甲小聲問。
還不等賀遠亭發話,玳瑁使臣乙先開口道:“金珀剛與晉國休戰,我們此刻若過去打招呼,讓晉國誤會我們跟金珀有染怎麼辦?”
“殿下,我們還是不要去了。”玳瑁使臣乙道,“此處人來人往的,走來走去也不方便。”
有禮部的官員過來引他們入座,玳瑁使臣發現三皇子與公主的位置竟然在一起,他們剛想說這不合規矩,可是見其他桌上,也有女郎與兒郎合坐的,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其他小國的使臣見金珀與玳瑁這兩個大國,都老實坐著不吭聲,於是更守規矩了,有些使臣已經在心裡把各種讚美之詞默默背誦了好幾遍,以便等會拍昌隆帝馬屁的時候,能夠超長發揮。
隨著幾位晉國皇子的到來,不管他們對這些皇子了不瞭解,都紛紛露出讚賞豔羨的表情,用或流利或蹩腳的晉國官話,大肆誇獎一遍。
讚美他人,是永不過時的討好手段。
這種重要的宴會,所有受邀的國家都很守時,還不到開席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到齊。
就在眾人小聲交談時,他們發現身邊伺候的晉國奴僕們突然恭敬地垂首行禮,抬頭往大殿門口望去,只見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與一名少女相攜而來,年輕男子穿著錦袍,頭髮用龍紋金冠束起,衣服上也繡著若隱若現的龍紋。
“太子殿下。”權貴們趕緊起來給太子行禮,他們實在怕太子突然發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他們難堪。
“諸位大人不用多禮。”太子對權貴們露出一個矜持的微笑。
眾權貴心裡更緊張了,太子殿下今天有點不正常啊。
“諸位使臣遠道而來,辛苦了。”太子對各國使臣微微一笑,“我大晉向來熱情好客,請諸位使臣不要拘謹,大家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使臣們趕緊送上一波馬屁,把太子從頭誇到腳,還有人好奇太子身邊的少女是誰,偷偷猜測是不是哪位公主。
“這是孤未來的太子妃,福壽郡主。”太子似乎知道他們在猜測什麼,十分善解人意地說出了花琉璃的身份。
“這位姑娘恍若仙女下凡塵,小臣方才還在想,這樣美麗的姑娘,要怎樣的兒郎才匹配得上,原來是太子殿下。”一個小國使臣連忙道,“也唯有仙女般的人物,才與太子殿下最為般配。在見到太子與郡主以前,小臣不知何為天造地設,今日才總算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
其他小國見狀,不願讓此使臣獨自出風頭,各自獻上了精心準備的馬屁。
最誇張的是一個使臣自稱是他們國家的國師,最擅看前世今生。
“太子與郡主乃是永生永世不分離的好姻緣。”這位自稱國師的人,毫無底線地說著虛假的恭維。
花琉璃覺得,自己還是見識太少,多跟這些使臣學幾招,以後五皇子讓她賞畫時,她就不用擔心詞彙量不夠用了。
“多謝這位使臣大人吉言。”太子似乎對這些馬屁十分受用,牽住花琉璃的手,在她耳邊小聲道:“聽到沒有,你跟我可是永生永世的情緣。”
“知道了,知道了,乖。”花琉璃指了指太子的專用位置,“你快入座,我去找父親母親了。”
“等等。”太子抓住花琉璃的手,小聲問:“能不能陪孤一起入座?”
“殿下,你是太子,不要撒嬌。”花琉璃見太子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捨不得轉身就走,開口勸道:“乖了,這是國宴,我過去坐著不合適。”
“你是未來太子妃,坐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合適的?”太子還在掙扎。
“你也知道是未來太子妃。”花琉璃掰開太子拽著自己手腕的手指,“我可不是禍國殃民的妖妃。”
“我明白了。”太子鬆開花琉璃的手,笑眯眯地俯身在她耳邊道:“琉璃在暗示我,早點把你娶回家是不是?”
花琉璃:“……”
手有些癢,忍住!
她可是病弱美少女。
“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催欽天監,讓他們算一個最快的好日子。”太子可憐巴巴道,“下次再有這樣的場合,我就不用孤孤單單的坐著了。”
花琉璃心頭一顫,她偏頭一看,發現幾位皇子雖然都沒成婚,但是他們陪坐在母妃身邊,母子之間言笑晏晏,很是溫馨。
想到太子從小就獨自孤單坐著,她心裡又酸又軟,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等一會兒我就過來招來,好不好?”
“說話算話?”太子輕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沒事,孤跟你說笑呢,快去跟兩位將軍匯合吧。”
“沒騙你。”花琉璃對太子笑了笑,才轉身走到花應庭衛明月身邊,挨著他們坐了下來。
花應庭看著花琉璃,驚訝道:“這是哪家的小閨女,怎麼坐到這裡了?”
“花將軍與衛將軍撿回來的小閨女。”花琉璃捧著下巴對花應庭笑,“還要不要?”
“那就勉為其難地要了吧,雖然這個小閨女瞧著好看的太子,就走不動道了。”花應庭搖頭感慨,“爹不嫌女醜,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就是未來太子妃?”玳瑁公主從花琉璃一進殿,眼神幾乎沒從花琉璃身上移開過。
對方雖然看起來十分嬌弱,但是身上那股鮮活勁兒,實在太吸引人,她忍不住想多看一看,再多看一眼。
看到她與太子那麼自在地在殿上說話,沒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她,玳瑁公主忍不住笑了笑。
真好啊。
“父皇的意思,本想讓你做太子的側妃。”賀遠亭對這個沒有存在感的妹妹,並沒有什麼兄妹情,“太子似乎對未來太子妃滿意得很,你就算進入了東宮,也不會受重視。。”
玳瑁公主膽怯地小聲道:“三皇兄,他們之間那麼好,我不想去做那個惡人。”
賀遠亭嗤笑一聲:“你放心吧,你就算想做惡人,也沒這個機會。”
玳瑁公主心中一喜,不過見三皇兄面色不太好看,她不敢把臉上的喜意表現出來。
“你要想清楚,父皇把你送到晉國,就沒有想過把你接回去。”賀遠亭垂下眼瞼,語氣平靜,“若是晉國皇帝不願意納你進宮,太子又不願娶你為側妃,你就要以學習的名義,在晉國待一輩子,這樣你也願意?”
這個妹妹是父皇送給晉國的禮物,不管晉國是什麼態度,都註定了妹妹無法再回去的命運。
玳瑁公主臉上漸漸失了血色,她看著對面笑顏如花的福壽郡主,緩緩地堅定地搖頭:“晉國文化令人嚮往,我願意在此地學習一輩子。”
沒想到這個懦弱的妹妹,竟然說出這麼一句話,賀遠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沒有再勉強她。
他朝晉國的奴僕招了招手:“我聽聞貴國有兩位長公主,為何今日只來了一位?”
“回尊貴的使者,樂陽公主與她的駙馬身體不適,不會出席今日的宴席。”
賀遠亭扭頭看了眼端坐在上方的太子,笑著點頭:“原來如此,多謝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