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走到正院,老夫人就拄著拐杖迎了上來,不過那腿腳相當利索,把旁人甩了老大一截兒。
“在哪裡?”
三郎看祖母比自己想的還要精神些,伸了手一指:“祖母,在那兒。”
老夫人就看到了一口黑漆棺材,抬腳就要過去。
“老夫人——”田氏扶住老夫人,“讓老爺去認認吧。”
老夫人看向羅二老爺。
“娘,就讓兒子去看吧。”
“好,老二,你且仔細看看,那是不是我的大郎。”老夫人握著拐杖的手有些抖,然後就加了一句,“老三,你也去看看吧。”
羅二老爺眼神一縮,心猛然跳了跳。
棺材蓋被人緩緩打開,羅二老爺和羅三老爺齊齊看了一眼。
雖天氣涼了,又有寒冰鎮著,躺在裡面的屍體還是有些變形,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氣味。
羅三老爺旋風般跑回去,揉了揉發紅的眼:“娘,裡面的不是大郎!”
“當真?”老夫人臉上流露出巨大的驚喜。
國公府眾人竊竊私語起來。
羅二老爺嘴角狠狠抽了抽。
老三這個混蛋,那麽快的速度,他能認出這裡面是男女他都給他跪了!
強忍著令人窒息的惡臭又端詳好一會兒兒,道:“三弟,你看得太不仔細了,我怎麽瞧著挺像的。”
“是麽?”羅三老爺又遲疑的走過來,隻往棺材裡瞄了一眼就猛搖頭,“不會,這肯定不是大郎啊。”
“三郎,你可看好啦?”老夫人緊緊握著拐杖,忽上忽下的心情已經讓老人有些支撐不住了。
三郎忙奔過來,擠開田氏把老夫人扶住:“兒子覺得不是,大郎哪那麽醜!”
哢嚓一聲,羅二老爺悲戚的面具碎了,扯子嗓子吼道:“三弟,你這不是兒戲麽!”
田氏亦是撇了嘴:“三弟,母親可經不起你這樣的折騰,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羅三老爺翻了個白眼,扭頭向老夫人告狀:“娘,兒子看著裡面不是大郎,二哥二嫂就說兒子胡鬧,他們這什麽意思啊?”
羅二老爺被堵個半死,狠狠瞪著羅三老爺。
田氏氣得嘴角一歪:“老夫人,您聽三弟說的什麽話,難道我們老爺巴不得裡面躺的是大郎不成?只是三郎千裡迢迢把他大哥遺體運來,三弟輕飄飄看上一眼就說不是,這不是,這不是糊弄您嗎!”
羅三老爺奇怪的看了田氏一眼:“二嫂這麽激動作甚,我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田氏一口血憋在了喉嚨裡。
偏偏老夫人眼神凌厲的掃了田氏一眼,才問羅三老爺:“老三,你怎麽就覺得那不是大郎?”
田氏那個憋屈啊。
老夫人平日不是挺精明的,怎麽今日三郎胡鬧,她不但不怪罪,還給自己眼色看?
其實這就是田氏不懂人心了。
面對至親的死亡,再精明的人都恨不得發生奇跡,哪怕知道三兒子平日不著調的性子,潛意識裡也願意相信他的話,反而是一口一個裡面就是大郎的這種話,聽了不心塞才怪呢。
“兒子擅長人物畫嘛,裡面躺的面容雖分辨不清了,可一眼看去,就覺得不像啊。不像,真的不像,大郎那麽俊,怎麽也不可能那樣。”
羅二老爺和田氏都快氣死了。
這是什麽稀奇話啊,因為那毀了臉、又變了形的屍體太醜,就不是大郎?
他倒是能找個這種情形下還俊的屍首來啊!
老夫人點點頭:“也有幾分道理,老二,你且仔細看一下,我記得大郎左腿膝蓋上有個半月形狀的疤。”
田氏差點噴出一口血,攏在袖子裡的手狠狠掐了一下手心,才忍著沒失態。
羅二老爺暗吸一口氣平複心情:“那兒子仔細看一下。”
強忍著腐臭,伸了手把套在屍首上的褲腿掀起,十分專注認真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忍住剁手的衝動直起身來:“娘,這屍體膝蓋上是有一道疤——”
見老夫人身子晃了晃,有幾分擔心,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的喜悅,按捺著想要大笑的衝動道:“娘,您要保重身子,大郎他總算回家了,這孩子一向孝順,要是知道您傷了身子,定會不安的。”
“真的,真的是大郎?”老夫人臉上早沒了血色,瞬間老了許多。
從第一次知道大郎的死訊到現在已經過了不少日子了,老夫人心裡一直有一口氣撐著,不親自看上一眼,她絕不甘心。
“我,我得親自看看。”
“老夫人,剛才老爺看得那麽仔細了,您別看了,老爺說得對,您要是傷了身子,大郎地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田氏紅著眼圈勸道。
宋氏上前一步:“老夫人,要不兒媳再去看看,畢竟是天大的事,不能輕率了。”
田氏不樂意了:“三弟妹,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老爺看了那麽半天,哪裡輕率了?再說你一個嬸子,能對大郎有幾分了解?”
這話就說得有些誅心了,宋氏心中惱怒,抿緊了唇。
“好了,老身親自去看!”老夫人手中拐杖杵了杵地。
田氏險些氣歪了嘴角。
她算看出來了,除非認屍的人說裡面不是大郎,這老東西才不去看,不然她鐵心要看一眼不可。
這都是什麽事啊,反倒顯得他們夫婦不是人了,真看不出老三夫婦這麽油滑!
田氏漸漸回過味來。
老三要是說對了,那他們夫妻就難堪了,要是說錯了,老夫人也絕不會有半點怪罪。
老東西恨不得所有人都說大郎活著呢!
看吧,看吧,別看瞎了眼!
“祖母,孫女去看看是不是大哥!”羅知雅忽然衝了出來,眼角都是淚。
田氏眼前發黑。
這個孽女,她剛對宋氏說了那番話,就衝出來,這不是打她的臉嗎!
一把拽住羅知雅,怒道:“你一個姑娘家,湊什麽熱鬧!”
老夫人眉頭跳了跳。
熱鬧?
她的大郎回來,這叫看熱鬧?
難道田氏是抱的這個心思嗎?
審視的目光落到田氏身上,田氏心中一緊,忙露出哀傷的神色:“老夫人,您要看看,那兒媳扶您過去吧。大郎這孩子自小是由兒媳帶大的,在兒媳心裡和二郎三郎他們是一樣的,不看上一眼,兒媳也難以安心。”
聽田氏提到自己,三郎看著母親,心中卻覺得怪異起來。
要是棺材中躺的是自己,母親會這樣有條不紊勸著祖母說話嗎?
為什麽不會撲到棺材上痛哭呢?
三郎是個粗性子,只是直覺感到怪異,可到底哪裡違和,卻說不出來了。
老夫人一步步向棺材走去,忽聽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祖母——”
老夫人身形定住。
羅二老爺卻猛地後退數步遠離棺材,因為太急了不知絆倒了什麽,一個趔趄栽倒。
“是世子的聲音!”有機靈的下人喊了出來。
嘩啦一下,離棺材近的人都閃開了。
本來有人伸手想扶羅二老爺一把,聽了這話條件反射般縮回手往後退,羅二老爺就撲通一聲摔趴在地上。
偏偏這時候眾人都以為鬧鬼了,沒有人過去扶一把。
老夫人也顧不得這些,茫然四顧:“大郎,大郎,是你嗎?”
站在靠門口處一直被眾人擋在後面的兩人走過來。
羅天珵牽著甄妙的手,撲通一聲跪下:“祖母,孫兒回來了,讓您擔心,孫兒給您磕頭。”
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了起來。
老夫人仔細端詳。
二人都是車夫打扮,頭上戴著遮陽擋雨的鬥笠。
“你真的是大郎?”
羅天珵把鬥笠掀開:“祖母,三叔說的不錯,那裡面的定然很醜,怎麽可能是孫兒。”
老夫人像是魔障般,死死盯著羅天珵。
羅天珵也不動,任由她看著。
府裡眾人同時發出歡呼聲。
只有羅二老爺和田氏,臉色難看的像陰雲似的,好在這時候也沒人瞧他們。
“大郎?”
“噯。 ”
老夫人忽然舉起拐杖就向羅天珵身上砸去,邊砸邊罵:“你這小兔崽子,不早早出來,竟然躲著看笑話,是不是翅膀硬了啊?今日祖母非打死你不可,正好把那棺材騰給你用!”
羅天珵狼狽的躲著:“哎,祖母,別打臉,別打臉。”
眾人都哄笑起來。
老夫人邊打邊哭。
甄妙摘了鬥笠,笑眯眯看著。
羅天珵見老夫人氣出的差不多了,躲到了甄妙身邊。
老夫人拐杖停住:“大郎媳婦?”
“祖母,孫媳給您請安。”
老夫人熱淚盈眶:“瘦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甄妙連連點頭,也跟著哭了:“是瘦了,在外面吃不好。”
羅天珵臉色扭曲一下。
這麽實在,真的好嗎?
“田氏,今日的飯菜就照過年的例兒!”
田氏面上帶笑應了。
“大郎媳婦想吃什麽?”老夫人問。
“想吃肘子。”
老夫人連連點頭:“吃肘子好,吃肘子好。”
田氏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真是夠了,什麽叫吃肘子好?
一個氣怒的聲音傳來:“誰來扶我一把!”
眾人聞聲一看,羅二老爺還在地上趴著呢。
老夫人心情好,瞧著就樂了:“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快把二老爺扶起來。行了,都進屋吧,別在這站著了。”
羅天珵嘴角含笑:“祖母,孫兒還帶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