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初到西蕪
海上的天空格外悠藍,浮雲繚繞、海鳥翩翩。
對比之下,西蕪島顯得蒼涼而死寂。這是個徹底的荒島,沒有任何用以滋養生命的資源,只有光禿禿的峭壁、乾涸的峽谷、陳年的屍骨,遍佈整個島嶼。
因為曾經被輻射污染,近島水域,連水草和魚類都不會靠近。
巨型航船停靠在海岸線上。十輛裝備導彈炮的黑色裝甲車,碾著遍佈碎石和屍骨的丘陵,緩慢前進。他們已繞島艱難行駛了一整天。連忠於圖雷的近衛軍們,都忍不住罵罵咧咧,圖雷的義兄他媽的到底在哪裡?
夕陽西下,在海面上灼燒出炫目的雲彩光影。少年獨自一人坐在車窗前,靜靜向外望去。
不遠處,是條赤紅渾濁的狹窄河道。女人黑衣黑髮,背影纖細挺拔,靜靜站在河道邊,倒像是要與這荒蕪之島溶於一體。河道邊什麼也沒有,只有對岸停著一隻通體漆黑的鳥。
少年不知道,她到底要如何對他?
幾天前,被圖雷詛咒著扔到車上,少年明白自己的命運將更加悲慘。看著半獸女人也上了這輛車,他的感覺只有麻木。
這時,他穿著圖雷最愛的輕薄白紗,身體輪廓長腿隱私,處處若隱若現,呼之欲出。可那女人看到坐在角落裡的他,第一個表情是皺眉,然後從自己的行李箱裡翻出一套軍裝,扔給他:「換上這個。」她跳下了車。
將軍裝捧在手中,他諷刺的想:「原來這半獸女人愛好如此特殊。」
他的身體已經死亡,順從或許能少些苦難。雖然她的軍裝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然而比白紗粗糲許多的質地,卻讓他覺得嚴實而安心。
過了一會兒,女人又上了車,低頭看了他片刻,似乎並不急於求歡,而是又丟給他一個小袋子。
竟然是壓縮餐包。
少年有很久沒吃過人類糧食了,不禁一怔——圖雷從來都是吃血淋淋的生肉,逼著他一起。這個女半獸,居然吃人類糧食?
他再顧不上她有什麼陰謀,飛快的吃,哪怕她下了藥——人類食物讓他有自己還活著的感覺。冷不丁他便嗆住,劇烈的咳嗽幾乎震天,感覺又痛苦又幸福。
這時,面前伸過來一隻瑩白如玉的手,遞過一隻深綠軍用水壺。
「給。」女人的聲音很自然,「肺都要咳出來了。」
清涼的水沿著食道滋潤而下,說不出的舒服。他下意識抬頭,透過微嗆淚水的眼,朦朧看到女人纖柔白淨的臉上,竟有憐憫的神色一閃而過。
共處一車的頭幾個晚上,少年整晚不敢沉睡,然而女人每晚呼呼大睡,似乎對他並無興趣。白天,她還時不時跟他說幾句話,他每每沉默以對。她也不生氣,脾氣很好的樣子。
「你可以去下車轉轉。」剛剛停車紮營時,她說。
她與圖雷不同。圖雷喜歡他的膚色白得沒有血色,喜歡他奄奄一息。
夕陽的景色實在太柔和,即使是在蒼涼的西荒島。少年猶豫了一下,推開裝甲車門,下了車。
他一直赤足,無論冬夏。她看了,說她的鞋子太小,而其他半獸的鞋子又太大。前幾天在路上,她不知從哪兒撿來一雙半舊的鞋,扔給他。此時,即使隔著鞋底,他也能感受到腳底鵝卵石溫熱的氣息,他抬頭望了望刺眼的太陽,深吸一口氣。
似乎察覺到什麼,十多米外的她緩緩回身,神色平靜。黑色微揚的眉,清澈明亮的眼。這讓他幾乎心生疑慮——她,真的是獸族嗎?
正在這時,他感覺到有點異樣。側頭一看,幾個強壯的半獸士兵,指間夾著煙卷,懶洋洋的靠在裝甲車上,獸眸灼熱的盯著他,低頭接耳的交談。
那目光他十分熟悉,心中升起厭惡,迅速轉身鑽回車中,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就當沒有陽光,也沒有那些骯髒的視線。
這晚,車隊在島上紮營。
與往日不同,她並沒有回車上休息,也沒在車子附近走動。直到月亮高高懸掛在海面上,少年也沒看到她的身影。
車輛周圍一直有半獸嬉笑交談的聲音。少年窩在自己的單人床墊上,到凌晨時分,終於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
耳畔驟然傳來低低的冷笑聲,驚得少年猛然睜眼。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看清,身體就已經被人大力的向前拖行!裝甲車門豁然洞開,他看到一雙雙獸眸獰笑著,而無數粗黑的大掌,輕而易舉將他的身體舉起。
他們以很快的速度,低笑著狂奔。頭頂的月亮一顫一顫,涼意四溢。少年早已知道呼救沒有任何用處,也知道掙扎只能激發施虐者的興趣。然而這些天的日子實在太溫暖,當他被一股大力扔在岩石嶙峋的地面時,依然忍不住使出所有力氣掙扎、再掙扎!
「媽的,不聽話……」有半獸嘟噥一聲,與此同時,他不知道有多少雙手摸向自己腰間。只聽得「嗤拉」數聲,又有半獸在笑,而他的下面,驟然接觸到冰涼的空氣。
他幾乎發了瘋似的蹬腿,然而有人輕而易舉的捏住他的大腿,捏得他的腿骨的幾乎要斷掉。緊接著,雙腿被驟然提起,分得很開。
他屈辱的閉上了雙眼。
帝都,他在心中對自己說,請原諒我洗不去的恥辱,帝都。
月光清亮而潔白。
就在七八隻半獸躍躍欲試,少年絕望麻木之時,一個冰冷清脆的聲音,如同炸雷一般,響徹所有人耳際。那個掏出器官正要挺進的半獸,更是驚得全身一僵,即刻軟掉。
她一字一句的說:「不想死的,滾!」
眾獸自從見過她實力後,對她又敬又畏。此時雖然興致高昂,然而看到她原本俏麗的臉在月光下肅白陰冷,哪還敢繼續。有軍官不甘心的道:「大人,統領說過,這個人類隨我們玩……」
許暮朝緩緩走近,道:「他現在歸我,誰有異議就單挑。」
她這麼說,是經過考慮的。獸族不會覺得侵略一個人類有什麼錯,雖然這一路他們還算聽話,但畢竟不是自己親兵,講道理他們必定不聽。他們只臣服於強者。
果然,她這麼說了以後,眾獸立即訕訕的四散開去。
地面上,少年潔白的身軀袒露在月光下,像是一具木偶。清澈如水的雙眼,有些恍惚的看著許暮朝。
「能走嗎?」許暮朝低聲問道,朝他伸出手。
車廂裡很靜。少年表情木然的躺在床上,許暮朝看到他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心中微歎了口氣。
他沒吭聲,那雙最美的眼睛,彷彿已經死去。
「我不會對你做什麼。」許暮朝慢慢說,「這種事不會再發生,早點休息吧。」
許暮朝背朝少年躺下。
這個少年,其實讓她有些為難。臨行時,圖雷只說,將少年帶到西荒島,他的義兄自然會知道如何處置他。許暮朝看到圖雷對待少年的手段,他的義兄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這個命令,一開始她就不打算遵守。
她有心救他,可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細。大武等人也只打聽到,他是幾年前被俘虜的小兵。
任何士兵遭受他這樣的遭遇,只怕寧願去死。而他在圖雷百般蹂躪下居然活過了下來,還刺殺過圖雷很多次,可見他心中對圖雷對獸族的恨意多麼劇烈。意志多麼頑強。而且他與圖雷相伴很久,熟知獸族許多內情,貿然放一個這樣性格的人類走,會不會是個大隱患?
所以許暮朝現在唯一可能的做法,就是等完成任務後,將他藏到自己的勢力範圍,不能讓他回人類領地,但也給他安穩的後半生。
夜色更深,荒島上靜得可怕。只有半獸們的呼嚕聲隱隱傳來,綿長而粗啞。
少年抬頭看了看美麗的月光,悄無聲息的,緩緩坐起來。他攤開手掌,手心是一塊尖銳如刀的鵝卵石碎片。剛剛被半獸們扔在地上時,他摸到了這塊可以充當武器的碎片。
儘管全身沒有一塊完好的衣物,後背的舊傷也被石頭硌得劇痛。可他從沒像此刻這麼暢快過。他就像一隻貓,躡行到她的床鋪前。她一直背對著他,他能聽到她平穩悠長的呼吸,似乎一直在沉睡。
殺了她吧!他對自己說,深吸一口氣,使顫抖的手變得穩定,捏著石片,逼近她的雪白頸部。
「想殺我?」她頭也不回,背後卻像長了眼睛。
她聲音依然柔軟低婉,只是難免帶了絲怒意:「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