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喪屍之約
黑色的喪屍軍裝,透著肅殺氣息。襯得喪屍王青灰的臉色,有一種令人膽寒的沉靜。高大而猙獰的身軀,隨意靠坐在床墊上,便帶給許暮朝莫名的壓迫感。
她覺得他,熟悉又陌生。
而喪屍王望著少女微蹙的烏黑長眉,卻已打定主意——百年的灰暗難言,她不需要知道。
所以,寥寥數語、輕描淡寫的帶過。
然而只是知道個大概,她卻已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眼中憐意大生。這讓喪屍王想要迴避。他不需要一個女人的憐憫。尤其是她,許暮朝。
她的雙眼,應該永遠清澈如水。
「你,曾經是人吧?」喪屍王的語氣,恢復冰冷疏離,堵住她即將出口的憐惜安慰。
許暮朝一怔:「為什麼這麼問?」安全起見,她還未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來歷。
他粗糲的指尖、鋒利如鐵的指甲,輕輕勾住她的黑色長髮,烏青的厚唇慢慢勾起。
「你身上,有人的味道。」他補充道,「女人的味道。」
這話成功的讓厚臉皮的許暮朝,有些緊張不安。
不過許暮朝一旦心虛,條件反射迴避。她一臉鎮定的假裝沒聽到,自然而然的岔開話題:「你是百年前的人……如果沒有比鄰星人入侵,或許我們永遠不會遇到。」
他不置可否,瑩綠雙眼暗沉如水盯著她。忽然抬起手指,將她的長髮送到唇邊,深深一嗅。
當她的髮絲,滑過他嘴角尖利血腥的獠牙,兩人都微微一抖。
兩人靜默片刻。
「會遇見的。」他忽然說道,「有些事,命中注定。」
譬如我成為喪屍,譬如我百年不死,譬如我抱你在懷抱時,獲得重生。
「來。」他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給你上藥。」
他堅硬的充滿力量的大手,忽然握住她的腰。她被他輕而易舉平放在膝蓋上。她的頭擱在他大腿上,聞著他身上重重的血腥味——背部一涼,衣服已經被他撕開了。
這個大營——只有他能幫自己上藥,許暮朝全身僵硬的對自己說,阿厲被明泓打暈還沒醒。所以只能這樣。
可她原本是趴在床上的,此時卻被他抱在大腿上。
太親密了……
雖然他們有過更親密的接觸,但那不同。
她不習慣。不習慣跟這樣的沈墨初接觸,也不喜歡自己這樣毫無防備之力。可他實在太強大。即使不是現在被動的姿勢,他也有足夠能力將她撕個粉碎。
她只能知趣的一動不動。
粗糲無比的手指,沾著清涼的藥膏,有些笨拙的摩挲她的背,令她微微生疼。喪屍之王的治傷藥自然最好,疼痛立刻減輕。
「還有衣服嗎?」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一路逃亡,怎麼還會想著帶衣物?
只聽「嗤——」一聲,她的上衣整個被他撕破。
呃,好涼。她全身都緊繃了,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卻只有柔軟乾淨的布料,溫柔的覆蓋她的背。他的大手托住她的腰,她連忙起身,背對著他,穿好他剛剛扔來的墨色襯衣。
他的襯衣真是很大,空蕩蕩的幾乎齊她的膝蓋,冰涼的血腥味淡淡縈繞。這氣味,又忽然令她心中歎息。
她回身,卻見喪屍王雙眸似有灼灼火光緊盯著她,呼吸明顯加重。
哦,該死!
曾經的許暮朝,可以安穩的躺著沈墨初身旁,是因為她以為她強他弱,她只是要對抗慾望。而現在,在他的地盤,在他的帳篷裡。
「休息吧。」他卻用粗啞的聲音說,「明天一早,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我回去了。」她說,理所當然的,一路逃亡,她一直都跟阿厲共宿共眠。
喪屍王喉中發出暗沉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回去?」
他沒再說什麼,直接用行動表示。
他伸手力大而精準的摟住她的腰,抱起她,就像大人抱小孩輕而易舉。他在床上躺下,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
趴在他堅硬如磐石般的胸口,聽著他緩慢而有力的心跳。許暮朝剛抬起頭,就看到喪屍之王的臉上,暗沉雙眼,彷彿有壓抑的火光,深深望著自己。
危險的壓抑的火光。可卻漸漸,並不讓她覺得緊張了。
「放心,小半獸。」他閉上雙眼,醜陋至極恐怖至極的臉,在夜色中昏暗一片。她聽見他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會在這種狀況動你。」
這種狀況,是說他的喪屍態嗎?
只是她依然忍不住全身緊繃,他的呼吸聲卻逐漸沉穩悠長。
這樣簡單的相擁而眠,卻怎麼比曾經的口舌荒靡之歡,更令人惶恐不安?
她也不習慣趴在人懷中睡,只覺得他身體堅硬如鐵,處處硌得她發疼。
算了,反正他強她弱。而且她基本信任他。
她索性全身放鬆,動動頭,動動腳,在他懷裡舒展全身,尋找更舒服的姿勢。
「手過去點。」她低聲說。
他沒睜眼,粗壯手臂卻照辦,她的手舒服的搭上去。
黑暗中,她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之後,鎖在她腰間的手,擁得更緊。
她也忍不住彎起嘴角。覺得自己之前心中的些許扭捏,其實沒有必要。
然後,她感覺到,一個冰涼的透著血腥味的吻,有些溫柔的,無聲落在她頭頂長髮上。
輕柔的、不帶任何**的,喪屍之吻。
她忽然覺得心裡有些微酸。
許暮朝是在凌晨四點被喪屍王叫醒的。
她睜開眼,就看到他一雙綠眸沉靜柔和。他抱著她起身,靜默了片刻,才鬆開整夜盤踞她腰間的手臂。
許暮朝有些臉紅,連忙低下頭:「去哪兒?」
喪屍王低頭看著她雪白的耳朵微微發紅,就像珍珠被染上血色。那顏色令他心中升起些許的憐惜。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背對著她蹲下:「來,我帶你去。」
望著眼前喪屍王寬大堅實的背,許暮朝下意識的說:「不用,我可以飛。」
「你背上的傷沒好,」他的聲音淡淡傳來,「而這裡,是喪屍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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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暗,空氣浸骨。
從沉寂的喪屍營地,到深黑的茫茫群山,數公里的距離於喪屍之王,不過是行雲流水般的掠影。
許暮朝伏在喪屍王的背上,心情有些奇異的激動。
她也曾這樣在夜色中沿山腳盤旋而上。只是她的展翅飛翔,似飛鳥的自由自在,恰如她本人,閒適散漫。
而沒有翅膀的喪屍之王,他的「飛翔」,卻充滿令人震撼的力量。
深黑的高大樹木,被強大的力量折彎讓路;受驚的飛鳥猛獸,歇斯底里的嘶叫逃亡遠去。他於夜色中無聲穿行的身影,如同弓箭般銳不可當;又如同鬼魅般不可撲捉。
他本身就是一股強大而無形的力量,自山腳盤旋而上,勢不可擋的打破整個荒野整座山脈的寂靜。她忽然覺得,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力量。任何人都不可能與他並肩;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的步伐。
天色這麼黑,她比白天更加清晰地看到,屬於喪屍的醜陋臉龐上,軍人堅毅的眉眼輪廓,於夜色中明明暗暗,原來從不曾改變。
「就快到了。」他的聲音依然難聽到恐怖,卻偏偏透著隱隱的溫柔。
許暮朝低低應了一聲,一抬眼,卻呆住。
天色在一分一秒變得明亮起來。他的輪廓,也逐漸清晰。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在她眼皮底下,無聲無息,慢慢蛻變。
頸部那象徵異星人基因的花紋,於晨光中一點點褪去;灰白堅硬堪比金屬的皮膚,在她的十指之下,逐漸恢復麥色的柔韌……
或許是全力飛馳,或許是不在意,他的神態並無任何變化,似乎並未意識到形態的改變。
許暮朝沉默著,看著他嗜血的喪屍容顏,慢慢蛻變為那個熟悉的、英挺的青年軍人。明明是壞的,蛻變為好的。她的心中卻徒生悲痛,深重難言。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將頭靠在他背上,雙手,將他的脖子,摟得更緊。
天邊開始透著隱隱的白亮,滿是五彩樹葉的山頂,也隱約可見。太陽就要出來了,荒野之間,卻一片寂靜,彷彿萬物已經死去,彷彿生命不曾孕育。
天地之間,只有一個喪屍王,沉默而溫柔的,背負著柔軟的女孩,於連綿的山脈中,用盡全力、接近瘋狂的穿行。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卻明明聽到,天地間的萬事萬物,分明都在代替喪屍王,發出壓抑百年的無聲怒吼。
終於,他們在山頂角落。他察覺到自己恢復人類的容貌,只是自嘲的道:「還是頭一回這樣……大概太放鬆了。」
他無視她眼中明顯的憐憫傷痛,將她拉到陡峭幽深的山崖邊,一同看著山下景色。
這景色帶給許暮朝的震撼,不亞於沈墨初的身份。
只見群山於日出陽光中,如蒼龍般蓬勃雄偉;而喪屍之地象徵死亡的血色峽谷,在溫柔的晨光中,輪廓竟柔美得不可思議。
許暮朝想,原來之前的荒涼沉寂,統統都是假象。喪屍之地,本是人間最美的境地。
「以喪屍之名起誓。」他看著漫漫群山無邊無際,聲音堅如磐石,「比鄰星人,必將血債血償!」
壓抑許久的許暮朝,忽然熱淚盈眶,百年來,頭一回,哽咽難言。
而他卻在這時轉身,整個人籠罩在日出清淡的光輝中,喪屍之王的暗黑一掃而光。浮雕般俊朗的臉龐透著鐵血堅毅,赤黑雙眸卻有令人動容的溫柔色彩。
「如果那天我沒死。」他的聲音,最後竟帶了灑脫爽朗的笑意,「我會來找你,許暮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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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的路,平坦安靜。
回來的路上,遇到的喪屍越來越多。當他們看到白嫩鮮活的許暮朝,本能的呼吸加重,目光焦灼。
可是他們不敢有絲毫妄動。因為喪屍之王走在女孩身旁,將女孩的手,牽在掌心,宣告他對她的獨佔和擁有。
許暮朝垂著頭,臉上發燒。
他在山頂那樣說後,強硬的抱著她,在山頂坐了很久。
他在她耳邊說:「你是我吻過的第一個女人。」
他殺生佔有千千萬,可吻過的,只有她一個。許暮朝感動之餘,徒生些許膽戰心驚。
只是真有他來找她的那一天,她要怎麼回答呢?
她不知道。這樣的年代,他和她都知道,沒空暇去談什麼愛情。或許真有那一天,他不死,她不死。才有資格談感情吧?
或許真有那一天。
他看著她臉上紅潮始終不退,低笑了一聲,率先打破寧靜:「剛收到消息,明泓和明徽重傷,下落不明,其他機械人,全部被消滅。」
許暮朝聞言,心中惋惜而無奈。
「可惜了。」他說,「他竟能從重重包圍中逃脫,後患無窮。」
許暮朝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明泓這個隱患,到底會對整個大陸,造成什麼影響呢?
「只能小心防範。」她正說著,忽然一愣——
一頂帳篷前,絕美的人類少年,睜大雙眸望著她。
準確的說,望著她和喪屍王自然交握的雙手,目光震驚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