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顧元帥和作戰部高級將領,普通人並不知道機械人軍隊的存在,更不會想到,人類已經被機械人當成首要打擊目標。
現在,整個人類社會的目光,都聚焦在與獸族的戰爭前線。
局部戰役的失利,並不會消弱人民對顧元帥的信心,卻也讓他們有些意外。甚至有知名人士公開呼籲顧元帥親自指揮這場戰爭,好好教訓殘忍恐怖的獸族。
然而顧元帥本人,在接到前線戰敗的消息時,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靜靜搖頭失笑。
彼時,作戰部的精英們看著年輕元帥的笑容,面面相覷。會議結束後,只留下關維凌和謝敏鴻兩人。
關維凌十分耿直:「元帥,我認為許暮朝不會這麼卑鄙。否則阿厲不會對她如此看重。」
謝敏鴻嘿嘿笑了:「女人啊……」
顧元帥神色不變:「她敢這麼做,倒是有勇氣。」
關維凌一愣。
「如果她還有後招、與我軍繼續抗衡,那還能讓我刮目相看。否則……」元帥斂了笑,臉色冰寒,「我只能說,這是個無比愚蠢的女人。」
「會不會有什麼變故?許暮朝會不會兵變失敗,被人脅迫?」關維凌道,「畢竟這些天,我們再也沒有接到任何來自她或阿厲的消息。」
顧元帥靜靜道:「那是她的問題。敏鴻,向前線司令傳達我的命令——作戰部所提諸多作戰計劃中,我決意採納最強硬的一個——增加一個重裝甲兵軍團,讓軍事研究所送一千門重力激光炮過去。十天之內,我要他徹底摧毀獸軍主力。」
謝敏鴻轉身離開下達命令。
顧元帥看向關維凌,低聲道:「至於阿厲……我不能再由著他任性。你迅速派人潛入獸族領地,不管他願不願意,帶他回來。」
六天後。
當大陸東部,人類以最強勢的陣勢和火力,迅猛踐踏無數獸兵的亡魂時;大陸西海岸線,通往西蕪島的必經港口,機械人明隆微微鬆了口氣。
只要從這裡乘船,抵達島上,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他不禁回頭望了望戰車後部。
那是一個牢固的合金囚籠。
同樣堅不可摧的合金鎖鏈,從半獸女人的兩扇翅膀穿過,將她固定在囚籠裡,使她無法動彈、無法恢復人形,傷口也無法癒合。鎖鏈穿透之處,隱隱可見血肉模糊森森白骨。
明隆知道,對於動物來說,這應該很痛。但他沒有辦法,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她無法逃跑。
然而,即使這樣,明隆的任務依然不輕鬆。
身為最早一代機械人,他榮幸的被賜予「明」的姓氏,深受將軍倚重。這次將軍派遣他監視圖雷,同時尋找許暮朝,他亦算出色完成。
可當他將昏迷的許暮朝困進囚籠,再與將軍取得聯繫時,他看到三維立體通訊畫面上,將軍微蹙的眉頭。
「誰允許你對她用刑?」明將軍的聲音冷冷的,甚至看他的眼神,也帶了一絲怒意。
「將軍,她的戰鬥力屬下無法匹敵。」明隆不解的堅持,「這是將她順利送往島上的保證。」
明將軍靜默片刻,似乎同意了他的意見。
然後,明將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才說:「不要再讓她受傷——只有我才可以這麼做。」
明隆不知道,這個女人當時是否假裝昏迷,聽到了明將軍的指示。因為在她甦醒後,她一改一路的沉默,反而變得麻煩。譬如肚子痛、餓了、頭暈、翅膀痛……明將軍叮囑過,她是個狡猾的女人。明隆也知道她在拖延,但他只能滿足她的各種要求。
最終導致,他們今天才抵達海岸線。
這一路走得也並不順利。她的忠心部下,第五大隊的將領們,不知從哪兒得到她的消息,前赴後繼的企圖營救。
不過都是些散兵游勇,明將軍又派來五十精英護送,明隆輕而易舉的打退了他們,同時選擇隱蔽路線行進,才能順利到達這裡。
今天是最後一個坎。
在這條必經之路上,那些不死心的獸兵,大概又會來騷擾。
正在這時,囚籠中的女人忽然睜開了眼。不同於機械人火紅雙眼,她的雙眸大海般深藍,靜靜的似有無盡的光芒。
大約是因為翅膀的痛,她習慣性的皺了皺眉頭,看著明隆:「到海邊了?」
明隆點頭:「是的,許副統領。」
許暮朝尖尖的耳朵微微顫抖,忽然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這笑容讓明隆心生警惕,雖然還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立刻面無表情的跳下車。
不同人的腳步聲不同,不同種族的腳步聲也不同。
人類的腳步聲整齊清脆,獸族的腳步聲沉重敏捷,喪屍的腳步聲鬼魅般輕盈突兀。
所以當明隆站在戰車前,聽到從不同的方向,傳來不同的腳步聲時,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個種族同時出現?這根本不合邏輯。
許暮朝比他更早聽清。喪屍自然是來救他的,人類和獸族?她就沒把握了。不過從腳步的密集聲來看,這伙機械人,應該是擋不住了。
她該高興還是擔憂?
海面之上,殘陽如血,飛鳥驚嘯。
原本,走出這一片叢林,便是懸崖與碼頭。然而機械人部隊,此時卻不得不暫停行進。
東面,人數最多的黑色軍裝的獸人,集結在百米外的山丘上。一名中年獸人軍人沉默挺立,面容硬朗冰冷。他的身後,半獸人手持槍炮瞄準了機械人;白色變異虎伏在地面,喉嚨發出壓抑的嘶鳴。只待中年獸人的一個命令,他們就會從山丘上發動衝鋒。
西面,同樣黑色軍裝的喪屍,人數雖然不多,卻個個猙獰如鬼怪。他們臉上的蝶形暗紋呈現深深的紅黑色,表明他們是喪屍中的精英。他們喘著粗氣,碧綠眼珠有嗜血的光芒,堅硬的雙手,足以將任何機械人撕成碎片。
正北面,正是身著湖藍色盔甲的人類士兵。他們手持勁弩和微型衝鋒鎗。一名年輕俊朗的軍官,負手站在隊伍前面,面沉如水盯著明隆身後的戰車。
「替我報告明將軍。」明隆扛起火箭炮對手下道,「請寬恕屬下的罪,無法完成任務。」
這是一場慘烈的殲滅戰。
六十多名機械人再出色,也無法抵擋其他三個種族精英的圍剿。在人類軍隊首先一輪的弓弩射殺後,倖存的機械人,遭到喪屍和獸族的左右夾擊。
二十分鐘後,林地中遍佈機械人的屍塊零件和血液骨骼組織。戰鬥結束了,只有人類士兵生擒了兩名機械人,押回隊伍中——顯然,他們想對機械人瞭解更多。
第一個衝進囚車的,是一臉激動的大武:「隊長!」強壯的半獸人看到許暮朝的傷勢,幾乎要哭出來,小心翼翼的解開鎖鏈。
他身後,中年獸人軍官緊隨而入。不知是不是錯覺,許暮朝覺得數日不見,他似乎老了十歲。
看到許暮朝,他的目光悲涼而歉疚:「請你原諒我的無能。」
「慕達隊長……」許暮朝伏在大武的懷裡,露出笑容,「看到你還活著實在太好了。」
囚車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令多日不見天日的許暮朝有些暈眩。她定了定神,看到一隊喪屍,沉默的望著她。
「我們奉司令之命,前來營救。」領頭的喪屍恭敬道,「司令說,請你保重。」
許暮朝感激的問:「你們司令還好嗎?」
喪屍看著許暮朝,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許暮朝注意到前方還有一隊人類士兵,也不宜追問太多,便對喪屍道:「多謝你們了!」
喪屍也看了眼人類,道:「司令要確保你的安全,我們會護送你到安全地段,再回去覆命。」言下之意,他們怕人類對許暮朝不利。
許暮朝心中感動:「那太好了!」
大武小聲對許暮朝說:「人類也幫忙了。」許暮朝讓大武攙扶著自己,走向他們。
「關隊長,多謝!」她看著一臉沉肅的軍人。
關維凌面色冰冷,有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他冷冷道:「如今你我已是死敵,我不是為救你而來……阿厲沒跟你在一起?」
許暮朝搖頭:「當日我們中了圖雷埋伏,阿厲留在我軍中。」因為體力有些不支,她喘了口氣,才看向大武,「阿厲呢?不是囑咐你們好好保護嗎?」
大武露出有些奇怪的神色,欲言又止。
關維凌厲聲道:「究竟在哪裡?」
大武咬咬牙道:「隊長,我也被圖雷關押,不知道詳情。只聽說那天他偷偷跟著你也去了中路軍……被圖雷抓了……」
關維凌臉色慘白,許暮朝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兩人都陷入死寂的沉默。
過了半陣,關維凌才道:「圖雷已死,阿厲又在哪裡?」
圖雷死了?!許暮朝霍然抬頭,看到大武露出肯定的神色。
他已經死了?那阿厲……
在兩人急切的目光下,大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搖了搖頭:「他下落不明。我也不知道。」
關維凌拳頭捏得緊緊的,沉默許久,才長吁一口氣:「下落不明,說明還有生機。」
他恢復沉肅神色,看向許暮朝:「許統領,雖然我們已是敵人,他日戰場相見,我絕不留情。但還望你記著阿厲對你的情意……」
許暮朝打斷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以性命擔保,無論我個人生死,都會將阿厲完好無缺送回帝都。」
關維凌僵硬的朝她點點頭,帶著士兵們迅速折返離開。
許暮朝這才盯著大武:「到底怎麼回事?戰爭已經爆發?圖雷卻死了?你們又是怎麼逃出來的?為什麼會找不到阿厲?你隱瞞了什麼?」
大武憋紅了臉,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一連串的問題。
山丘下,慕達不知何時走近兩人,靜靜望著許暮朝:「許統領,請你重返軍營,接管指揮權,救救即將被滅族的獸族吧!」
許暮朝駭然望著他:「形勢已經這麼壞了?慕隊長你……」
慕達那曾經銳利沉穩的黃金獸眸,如今黯淡無光。他自嘲的笑笑:「我?我輕信慕侵,背叛你,卻最後連自己的妻都護不了。圖雷死了,我連仇也沒法報。」
大武這時才小心翼翼的道:「隊長,圖雷是被阿厲毒殺的。」
許暮朝心中一震,一時竟不敢追問詳情。
大武看著她的臉色,歎了口氣:「只找到圖雷的屍體。阿厲,他失蹤了。」
他沒有告訴許暮朝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圖雷的近衛們傳言,並無人看到阿厲出過房間。他們說,大概在圖雷瀕死時,也沒有放過阿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