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寒天氣裡連日趕路加上身體本就不康健,羅紗到了目的地後,累極,什麼都不想做,甚至還沒用晚飯,就倒在了穆景安帶她去的一間屋子的床上,倒頭就睡。
半夜,似是有溫暖的懷抱攬她入懷,她迷迷糊糊地想回抱住他,誰知只是念頭閃過的剎那,她就又昏沉沉睡過去了。
再度睜眼,天已大亮。
羅紗覺得有些熱得難耐,摸摸額頭,竟然出了一層薄汗。這種久違的感覺讓她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裡。
怔愣半晌後,她騰地下坐起身來,四處摸摸,才發現她的床竟然是暖的。
紅倚推門進屋,正巧看到羅紗坐在床上,忙將手裡東西擱下,急匆匆走到羅紗身邊將她按回被子裡。
「天寒地凍的,姑娘你怎的也不披件衣裳就起身了。」
「熱的!」羅紗躺著拍了拍那床,片刻後,感歎道:「竟然真是熱的!」
她往年只是聽沈秋意說起過,極北邊的人會將床燒熱了睡,沒想到,自己竟然親自睡了回!
紅倚就抿著唇笑,「火炕可不就是熱的嗎?不熱的話,這裡那麼冷,晚上睡覺特定冷死個人。不過夫人這個尤其熱些,公子特意吩咐過的。」
說到穆景安,羅紗想到半夜裡那溫暖的懷抱,便問道:「他去了哪裡?」
「不知道。」紅倚說道:「公子到了這裡一向是到處亂跑,哪兒都要走一走的,具體現在在哪裡,真說不清。」
羅紗頷首,這時紅繡也行了進來,兩人服侍著她起身,又伺候著她用了些飯,再給她裹上厚厚的皮毛衣裳,這才讓羅紗出了門。
羅紗前一日未用晚飯,穆景安生怕若是忽地吃油膩了她的腸胃受不住,記得羅紗喜歡吃菌類的湯,故而今日早晨吩咐人在粥裡放了些菌,一同煮得爛熟,給羅紗當早飯。
見羅紗讚歎東西好味,又一直好奇這些菌是怎麼長出來的,紅倚紅繡就帶了她去瞧。
路上經常有人經過,看到羅紗都笑著打招呼。羅紗一個都不認識,但被人們臉上洋溢的熱情笑容打動,每次都很開心地回了話。
只是想到南邊的事情後,她雖面上不顯,可心裡卻壓抑難訴。
那令人傷心的話題,即便是紅倚紅繡面前,她也不會提及。
去南邊的那些人,對於小時候在這邊長大的姐妹倆來說,必然有許多都是認識的。
三人正這樣慢慢行著,有婦人迎面行來,紅倚紅繡就迎上去喚了聲「娘親」,正是聶夫人。
看到聶夫人,羅紗倒是明白姐妹兩人為何這樣漂亮了——像母親。
聶先生可沒這樣的好相貌。
看見兩個女兒同羅紗一處,聶夫人就對她的身份猜到了五六分。再看羅紗行為舉止,越發肯定起來,不待紅倚她們說起,聶夫人就說道:「夫人昨日裡睡得可還好?」
羅紗一想到自己睡了這許久,微微羞赧,臉上浮起了些紅暈笑道:「很好。」
聶夫人就也笑了:「在這兒夫人不必拘束,想怎樣便怎樣。夫人可是要尋公子?」她指了一處道:「在那邊,走到那棵最大的樹下往右轉,就能看見公子了。」
羅紗忙道了謝,正要去尋穆景安,誰知一抬眼,就見穆景安正轉過彎朝了這邊走來,顯然是聽說她醒了,來尋她的。
「公子和夫人感情極好,」聶夫人說道:「讓我想到了當年的國公爺和長公主。」
羅紗一愣。
長公主屬意葉之揚她是知道的。若說穆青涯和長公主感情好……
她暗暗歎息。
穆青涯身為穆家長子,自然知道自己往後定然要尚公主的,當時宋家的公主只得長公主一個,穆青涯定然知道將來要嫁給自己的會是誰。
長公主那樣奪目的人,想不喜歡上,卻也難。
就如穆景安……
她抬眼看看那朝著自己行來的少年。
這樣的少年,想不喜歡上,也難。
羅紗見穆景安來了,就讓紅倚紅繡不必跟著了,讓她們陪陪母親。她則提著裙擺,踩著積雪,想要大步跑去跟穆景安匯合。
姐妹倆看她在雪裡深一腳淺一腳地還想跑,驚了驚,不放心她想要跟著過去,卻被聶夫人攔住了。
紅繡正待要說什麼,聶夫人看看被唬了一跳急匆匆跑到羅紗身邊的穆景安,再看看姐妹倆,兩人就都噤了聲,紅繡就也不說什麼了。
「你竟然還敢跑!」穆景安拉住羅紗的手,咬牙切齒說道:「真摔著了怎麼辦?」
羅紗踏踏腳下積雪,笑道:「真摔了也摔不疼不是?我就不信你沒在這兒摔過。」
穆景安一想,還當真是這樣。有時候覺得積雪美麗,他甚至會主動躺倒在雪上。
只是他自己摔著了沒感覺,可羅紗若是真摔著了,他光想想,就覺得心裡難受得慌。
羅紗見他發愣,扯扯他衣袖,低聲問道:「事情……他們知道了嗎?」
她指的是南邊發生的事情。
在這裡她也只得問穆景安了,問其他人的話,生怕觸動他們的傷心事。
好在此時阿一阿二他們都不在聽不到,應當是穆景安讓他們同家人團聚去了。
穆景安反應了片刻才曉得羅紗說的是什麼,悶悶地「嗯」了聲。
他同羅紗並行著一同往前走,慢慢說道:「昨日裡來了後我就見了大家。大家都知道了,只是……都還裝作不知道一般,該怎樣還怎樣。」
他說完又是一歎:「他們許是不想給我壓力。可我……」他握緊了拳,沉聲說道:「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昂然站在這天地間,不再受到這等傷痛!」
羅紗聽穆景安說過,南邊那些人都是出自這裡,均是自願過去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今出了事,雖說聞先生和聶先生救下了一些,可還是有不少人犧牲在了那裡。
想到這個,憶及方才大家熱情向她打招呼的樣子,羅紗的心就揪得生疼。
都是有父母妻兒的,那皇帝,怎的就殘忍至此!
雖說他們是穆家人,可他們的存在也只是為了守護穆家,未曾想過去爭些什麼、奪些什麼。
若不是當初太祖皇帝想趕盡殺絕,又怎會有默默守護著穆家的穆家人,又怎會有想盡辦法也要保住穆家人的穆家家主!
說起來,還是宋家皇帝的錯!
穆景安正沉浸在悲痛中,突然發現羅紗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他側臉看到她低沉的眼神,就知她在想什麼。他有心讓她不再繼續去想,忙將她厚厚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上下打量了穿著厚厚衣裳的她一番,笑道:「你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一物來。」
羅紗還未回神,順口問道:「什麼?」
「那時候阿四捏的娃娃。」
阿四捏的娃娃,是在路上時候順手撿了塊泥巴捏起來的,一個憨態可掬的圓滾滾的小娃娃,像球那般,很是可愛。
羅紗知道穆景安是同自己開玩笑,她彎身抓起一把雪就朝穆景安丟去。
穆景安笑著躲過了,見她露出笑顏,就鬆了口氣。
看她雖然戴了厚厚的手套,他也怕手套濕了她難受,忙給她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兩人這才手牽手繼續前行。
「今日裡你起得晚了,大部分人都已經去了那邊,」他遙指著遠處,「今晚你好好歇歇,明日裡我帶你一同過去瞧瞧。」
「他們去那裡做什麼?」羅紗問著,努力墊腳想往那邊瞧,入眼卻還是一片白茫茫。
「這裡只是居住的地方,一般晚上大家才回來。那邊有兵士訓練場,有孩子們學武的地方,」穆景安又指了另外一處道:「還有些孩子更喜歡讀書,就在另一邊學課業,或者奇門異術。」
有文有武啊……
羅紗暗暗感歎了下,「大概有多少人?」
「唔……」穆景安用手指向遠方,虛虛朝著四周劃了個極大的圈,「這些地方,都是大家的。」
羅紗心中震驚了下,又沉吟了會兒,問道:「那朝裡面如今也有穆家的人吧?」
穆景安卻也不正面回答,只挑了眉笑問:「你說呢?」
羅紗微微笑著,也不接話,只抿著嘴看他。
穆景安瞧著她這模樣,突地心癢難耐,正想有所行動時,就聽旁邊傳來一聲獅吼:「公子!」
此人嗓門極大,穆景安方才一門心思放到羅紗身上,本就沒注意週遭,難免被嚇了一跳。也得虧了他定力極好,如若不然,此刻冷不防被那人一叫,定然要抖上一抖的。
羅紗的笑容滯了滯,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個身材雄壯高大的壯漢正拖了幾頭獵物,呲著牙咧著嘴朝著他們這邊笑。
「夫人好!」壯漢大喇喇打招呼。
羅紗笑著回了聲,壯漢又呲呲牙,指指手中的東西,朝了穆景安道:「拿累了,公子幫把手。」
語氣很是熟稔,像是朋友般,而且那樣隨意,顯然是習慣了的。
穆景安揚聲應下了,抱起羅紗就掠了過去。待到了那邊,他放下羅紗,叮囑她跟在後面,就同那壯漢一人拖了兩頭獵物朝前行去。
羅紗正瞪著眼看著那些長了鹿角的東西,就見穆景安回首朝她笑道:「晚上煮馴鹿肉給你吃。」
羅紗這才知道,這種壯碩的獵物叫馴鹿。
壯漢和穆景安說笑著前行,羅紗望著他們的背影,又望望四周的人們不識投來的友好笑容,再看看這冰天雪地艱苦的環境……
羅紗如此想著,再一次暗暗歎息。
晚上果然有了馴鹿肉吃,東西還沒煮到火候,羅紗大老遠已經聞到了香氣,忙不迭地拖了穆景安去瞧。
待到東西出鍋,羅紗驚呼著親自去拿了許多到碗裡。
她吃得歡暢不已,連聲讚歎,穆景安則生怕她撐壞了,一直盯著她讓她悠著點,四周的人聽得不時發出一陣陣歡笑。
屋子不算太大,故而沒法裝下太多人。此時聚在屋子裡的,除了幾位地位最高的老者及其夫人外,還有訓練士兵的「教頭」,也有教習武藝的「老大」,再就是授課的先生們。
穆景安同他們說起,明日裡帶羅紗去參觀一下,又開玩笑道,大家今日都養足了精神,明日好好好表現表現。
眾人一聽,都爭著搶著說先去自己那邊瞧,都說自己那邊最厲害。
先生們最先敗下陣來,因為文人和武夫講道理根本講不通,偏偏那些個奇門異術此時此刻又不能使,只得各自端了飯碗跑到一旁去了。
羅紗正奇怪他們怎麼都貼著牆邊坐著吃飯,就見幾個最性急的教頭和老大爭不過來了,急吼吼地嚷嚷著要比試比試。
羅紗看著那些先生們望著他們時的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繃不住就笑了。
原來是怕遭受池魚之殃啊。
穆景安指了那幾個叫的最大聲的說道:「他們啊,也就是說說罷了,頂多來上一兩招。這樣大小的屋子,他們如果真動起手來,鐵定幾下能把屋子拆了。」
羅紗笑笑。
她看著每個人都只是嘴裡嚷嚷得凶,眼裡卻是一點丁點惡意不見,片刻後,感歎不已:「這裡真好。」
她是真覺得這裡好。
沒有惡意,只有善意。大家一條心,親如一家人。
穆景安「嗯」了聲,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我也覺得。」
兩人相視而笑。
就在教頭們和老大們嚷嚷聲到了頂點,看起來就要動手的時候,屋裡突然來了兩人,帶來了個讓人吃驚的消息。
穆青涯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