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頌青因為一句話而悲劇了。
其實他悲劇的緣由不是因為說了那句話,而是在於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沒注意周圍有沒有人。
當他發現穆景安的時候,對方已經一手捂著他的嘴一手拎著他將他丟給阿二了。
阿二是做什麼?
玩毒的!
於是可憐的葉頌青在羅紗絲毫不知道他來過這麼一趟的情況下,輕輕鬆鬆地被穆景安丟給阿二去進行思想教育了,美其名曰,得讓他知道什麼話可以說得,什麼話不能說得。
葉頌青被抓走的時候,還在用憤怒的眼神無聲譴責紫艾和紫環,這兩個丫鬟齊齊撇過了頭裝沒看見。
穆景安不讓她們吱聲,她們也沒辦法。
待阿二和葉頌青「走」遠了,紫環姐妹倆方才遠遠的綴在後面跟了過去。
紅倚和紅月對視一眼,默默退回了院子。
於是當羅紗發現這邊有動靜側頭看過來的時候,只瞧見影影綽綽晃動的樹影下一人含笑負手而立,姿容卓絕。
穆景安輕輕喚了她一聲。
月光落在少年的週遭,柔和了他的眉眼斂去了他五官中的張揚,與白日裡判若兩人。
羅紗靜立片刻,微笑道:「你來了。」
穆景安「嗯」了聲。
兩人許多年未見,白日裡事情多也沒什麼機會,這算是幾年來頭一次能這樣面對面地說上幾句話。
羅紗本以為自己見了穆景安必定有很多話要講,可如今真的有這樣的機會了,才發現一時間卻不知從哪兒說起。
靜默了片刻後她鬱悶地抬頭看他,卻見穆景安也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著這少年也會如此,羅紗不禁莞爾,頓時覺得氣氛輕鬆了些,問道:「那紅珊瑚,你們可發現什麼異常了嗎?」
穆景安順口接道:「沒有。阿四不在,我們只是大體看了看,因為不知裡面有沒有機括就也不敢將它隨意拆了,況且,萬一不小心弄壞了裡面重要的東西更是得不償失,不如等他來了再說。」
他頓了頓後,摸出一個東西來擱在羅紗手中,說道:「這個你隨身帶著吧。」
羅紗看向手中之物,原來是一把匕首,和當年穆景安在晴夏院削彈弓時用的那把很像,也是烏沉沉的鞘和柄,只是拿在手中感覺比穆景安那個小巧很多,而且也沒那麼重。
「這是前幾年就做好了的,一直也沒機會給你。你隨身擱著,有點什麼事情也可以用來防身。」
他從方才開口後就神色轉為凝重,在說後面兩句話時又加重了語氣,顯然是特意叮囑的。
羅紗便有些疑惑。
想到方纔他的欲言又止,羅紗直覺他所擔心的不只是盛家兄妹那麼簡單,便握緊了手中之物緊張地問道:「可是出什麼事情了?」
穆景安琢磨了下說道:「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過於巧合了些,畢竟毒這種東西並不常見,而奇毒更是難得,加上生性狠戾的人也著實不多……」他緩緩說著,見羅紗一副認真聆聽的表情,心中一歎後還是生生截住了話頭,「……只是你如今既然碰到了,所以防患於未然罷了。你……若是紅倚紅繡她們幫不上手時,你記得要護好自己。」
關於羅紗的問話,他的答案言盡於此,又與羅紗談了幾句來時的事情後,就也離去了。
羅紗卻有些心神不寧。
穆景安顯然在擔心著什麼,卻不肯告訴她。
他話語中暗示的應該是盛家兄妹和六皇子——雖然用毒的是盛永嫻,可他們看到了真正持有解藥的卻是六皇子,因此毒應該是六皇子弄來的。
可若僅僅是因了六皇子和盛家兄妹的緣故,沒道理穆景安在她睡之前還沒擔憂至此,等她一覺醒來就變主意了。
定然是他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想到了什麼問題。
羅紗直到熄燈躺下了還在思考這件事,迷迷糊糊地,就也睡著了。
不知是不是臨睡前一直在想這問題的關係,羅紗的夢中全是紛亂片段,時而是前世的不堪經歷,時而是這輩子幼時的歡聲笑語。
只是玩著玩著,她突然進到了夢紡院的那間屋子裡的床下,眼睜睜看著那小妾倒下,她雙眼睜得那樣大,慢慢地,血流了一地,粘濕了她的髮……
羅紗驀然驚醒,脊背上一陣陣發涼,大口大口呼吸著,心中狂跳不止額上冷汗直流。
「紅倚,紅倚!」羅紗連聲喚著,待紅倚披了衣服過來點上燈,她才稍稍心寧了些。
紅倚當她是傷口又疼了,想要仔細查看,羅紗卻是說了不妨事,讓紅倚在屋裡的榻上歇著陪她,還說要點著燈睡。
自從沈先生出事那晚開始,羅紗有時夢魘了便會如此。紅倚只當今日也是這樣,好生安慰了羅紗一會兒就也在榻上歇下了。
羅紗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穆景安當時話裡所說,是「奇毒」不常見,「生性狠戾的人」也不多見……
睡之前,羅紗只當他特指的是今日所遇到的那幾人,直到方才自己又夢到了前世時夢紡院的那一幕,才驚覺一事。
穆景安剛開始得知孫氏有奇毒後,回去就著手查了她家底細,可當時連他都沒查出來那些毒的來源和藏匿地點。
後來羅紗得知紫雲妹妹嫁到孫家沒多久就莫名死去的事情後,就讓程博文給穆景安帶過一封信,拜託他查查孫家人「暴斃」的狀況。
她當時也只是腦中忽然閃過的念頭罷了,就也沒催著程博文。
待穆景安收到信時,已經是他跟著大軍要離開的那天,在他向程博文辭行之時。
穆景安那時需要忙的事情太多,這事兒也就沒能詳細地查,不過也給了羅紗個確定答案,那便是之前七年,孫家上下或暴斃或無故失蹤的丫鬟、妾侍以及女婿,已經達到了二十三人。
這些是有卷宗可查的,其他的還不知有凡幾。
雖說孫家算是個富有的商家大戶,且很多大戶人家都有些陰私之事,但他家的這數字也著實有些太多。
當時羅紗只是覺得證實了孫家狠毒,並未想其他。方才做夢時想到了孫家人的陰狠外加藏有奇毒,再聯想到穆景安的話,就有些心神不寧了。
難道他是在暗示……六皇子和盛家兄妹與那孫家人還有什麼關聯不成?
畢竟穆景安當年答應她待他有了空閒後會再好好查一查孫家,但是具體結果,卻是還沒向她提起過。
只是若真的如此,為何又不同她講?
第二天一醒來,羅紗剛起身收拾完畢,就想去尋穆景安問個明白。誰知紅倚卻告訴她,穆景安去見客人了。
羅紗不解,待紅倚細細說了,她才知曉了事情原委。
今天一大早天剛濛濛亮,盛家兄妹的父親就來了安國公府,還帶來了兩口大箱子,說是為了昨天兩個孩子做下的錯事特意來賠禮道歉的。
他口裡說的是這番話,但看他神情,顯然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說起來,這盛父也是個有傲氣的。
他雖然覺得自家孩子先挑起了事端是不對,可是穆家世子卻是將自家兩個孩子打成了重傷,比那葉家姑娘傷得要重得多許多,因此說起來,這事兒本來就是自家更吃虧,其實沒什麼可愧疚的。
偏偏,安國公府欺人太甚!還硬將自家孩子趕了出去!
他們是國公府就了不起?孩子們的祖父也是屏陽伯!
如今他會來這樣一趟,不過是因為覺得自家不對在先,「理」字上過不去罷了,不過其中的細節問題,卻是有待商討的——
葉家姑娘被自己兒子傷了,而自家姑娘被穆家世子傷了,這其中的道道,若是宣揚出去,還指不定能出來什麼效果!如今且看安國公府的態度,自己再決定要不要原諒他們!
他心裡這樣想著,自然就帶到面上來了。雖然口上先說了來賠禮,後面卻是揚言要討個說法的。
盛永治的眼睛像父親,盛父也是眼神陰狠之人,此刻他臉上帶了幾分自傲,卻更顯神態倨傲。
國公府的管事見他這副樣子,就先好生招待了他去廳裡,後去將事情原原本本稟報了安國公。
安國公向來是只對自家人和顏悅色的,聽那盛父如此樣子,只說將人轟出去了事。最後還是盛氏求了穆氏,由穆氏前來勸了公爹一番,安國公這才答應了手下留情。
穆景安剛好在,聽了管事的話後就將那盛父的心思估摸出了七八分來。
他一直笑看著,待安國公鬆了口說不轟人了,這才自告奮勇說由他出面去搞定此人。
盛父在廳裡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方才等來了回稟的下人。
他本想見見安國公的,誰知下人卻說:「昨兒我家老太爺見表姑娘被盛姑娘傷著了,就氣得病了,如今起不來身。」
盛父一聽就知事情不對出了岔子。
明明傷了表姑娘的是自家兒子,怎麼就成了自家姑娘了?
待他想細問個明白,那下人已經退出去了。
盛父心中煩躁。
他想過幾種可能,偏偏沒想過安國公府會不認賬。
他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正想著這是怎麼回事,下人稟道,穆家世子來了。
不待盛父開口,穆景安先發了火。
「昨日你家姑娘傷人在先,如今怎的還要向我們討說法!」
盛父氣極,怒道:「你重傷了我的女兒,如今倒是要反咬一口?」
「信口雌黃!」穆景安斷然說道:「昨日裡傷了葉姑娘的,明明是盛姑娘才是!而盛姑娘,也不過是在和護衛的打鬥中被誤傷了的!」
穆景安說著,上下打量了盛父一遍,勾了嘴角笑道:「難道盛大人覺得,盛家下人的證詞,還比不上我的有力不成?」
「我想,不行就去舅舅那兒問上一問,到底是我說的作數,還是你盛家那幫子奴僕說的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