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同羅紗依然是坐在方才那個角落的位置上。對於長公主選擇的位置,其他人見怪不怪,顯然是習慣了的。
長公主落座後,也不同其他人說話,自顧自地倒了杯水,一點點慢慢飲著。她姿態優雅意態閒適,彷彿此刻她不是坐在賽馬場的看台上握著水杯在喝清水,而是手持酒盞斜倚在青山秀水間小口淺酌。
雖然她一言未發地坐在這樣偏的地方,但羅紗相信,任誰來到這個看台,首先能注意到的,便是這位沉默華貴的長公主。
聽著前面幾位皇子妃閒聊中不時發出的輕笑聲,再看著長公主這樣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靜默,羅紗不禁想到了穆景安。
說起來,穆景安與長公主都是肆意張揚之人,但此時看來,兩人平日裡卻有種與他們性子不搭的低調。
當初在勇毅侯府舉行的賞花會上,穆景安要射箭時,選擇了站在最邊上的位置;眾人要作詩時,大都是選擇了坐在顯眼的位置,穆景安卻是倚靠在了院中最不起眼角落的一棵樹下。
而且這兩次,他要麼故意輸掉比賽,要麼是寫了好的詩句,卻送與了他人,半點兒的好名頭都不去沾惹。
羅紗不禁有些疑惑。
這樣的一對出眾的母子,為何會選擇斂去身上所有光華,刻意將自己低調地隱在了毫不起眼的地方呢?
她們可是皇親,又是定國公府穆家的夫人和世子……
聯想起定國公府的世子必然尚公主之事,羅紗思及他們的低調,彷彿猜測到了什麼,有些心慌,也有些心驚。
穆家……八成有「那位」忌憚的地方。
想到這次賽馬是誰准了後舉辦的,羅紗開始心焦起來。
難道說,穆景安今日的傷,是和「那位」有關係?
她正暗暗想著,就被突然高起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原來這時又有兩名儀態端莊的女子進到了看台,她們一出現,前面坐著的那幾位便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細眉細眼神情安和,她先是與身邊的女子過來一同向長公主行了禮,方才聲音和緩地與其他人說了幾句話。
回到前排後,她正欲與身邊之人一同坐下,這時二皇子妃突然問道:「不知太子今日可也參賽?」
提起這件事,太子妃的笑容微微一滯,繼而笑道:「父皇、母后都會來,他自然是要參加的。」
「聽聞太子前些日子病了……」二皇子妃憂心道:「不知如今病情可有好轉?」
「只是精神還是有些不佳罷了,太醫說無妨。」太子妃顯然不欲在這件事上多說,語畢後就坐了下來。
她身邊的女子本是清秀的長相,可那雙吊梢眼卻讓她看上去很是精明。
待太子妃落座後,她本也要坐到一側,卻在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低低斥責了她幾句後,太子妃頗為不耐地說了二皇子妃一句,就示意身邊的女子坐下。
那女子又看了二皇子妃一眼方才落了座,二皇子妃這時才又回了座位。
旁的人或許都沒注意到,羅紗卻是發現太子妃身邊那人和二皇子妃在說話的時候打了幾個手勢。
羅紗有時不方便直接開口吩咐紅倚紫艾她們時,便會同她們打手勢,故而方才那兩人雖然動作不明顯,但還是被她發現了端倪。
只是其他人,好像並沒注意到。
可她們二人打的手勢與羅紗她們慣用的不同,因此羅紗也猜測不出她們那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這事兒透著蹊蹺,便低聲問長公主道:「……不知與太子妃在一起的是誰?」
長公主聞言方才抬眼向那邊看去,「喔!宋風羽家的。」
宋風羽?
六皇子?
說起來,羅紗還是在榮昌府銀樓裡,遭遇盛家兄妹時碰到的他。
思及方才二皇子妃和六皇子妃間的小動作,再想到二皇子妃對自己毫無來由的敵意,羅紗喃喃說道:「難怪二皇子妃不喜歡我,原來她和六皇子妃感情那麼好。」
她聲音很低,頂多只有離她極近的長公主能夠聽到。
誰知長公主聽到後卻是拿著杯子笑了起來,剛剛倒滿的杯子裡的水被輕輕晃著,濺出了些許,灑到了她的手指上。
「你這丫頭,沒憑沒據的事情不要亂說。」長公主湊到羅紗耳邊低聲說道:「你不知道……老六和老大的感情最好,又因老大與老二關係不好,故而老六同老二一向……不、和、嗎?」
長公主話一說完便坐正後繼續慢慢飲水,羅紗則愕然地回想著長公主方才同自己說的話。
照著長公主的意思,便是六皇子和太子感情最好,因為太子和二皇子關係不好,所以六皇子也和二皇子一向不和。
於是……六皇子妃應該是與二皇子妃不和的?
可她們方才的小動作,明明透著股子旁人理會不了的默契在……
想想自己,一般和紅倚她們打手勢,一般都是在不方便說話、偏偏事情又比較緊急的時候。
難道六皇子妃與二皇子妃也是如此?
羅紗正兀自在這邊思索著,旁邊長公主說道:「那小子出來了。」
羅紗聞言忙往場地上看去,果然,穆景安正悠閒地策馬去了賽場,雖然同他一起出來的有不少人,可在羅紗看來,白衣白馬的穆景安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她正盯了他看,穆景安似有所覺,側過臉朝著羅紗這邊瞧來,燦然一笑。可惜的是,他這笑容還未逝去,羅紗還沒看真切,穆景安的身影就被他旁邊驅馬行來的另一人給擋住了。
一旁的長公主低低「咦」了聲,「老六居然會主動尋那小子說話?」說著就嗤了聲,「那可是奇了。」
六皇子?
羅紗很是驚愕,盯著那人看了半晌,與記憶中的面孔沒有半分相似。
也難怪,上次與盛家兄妹相遇時,六皇子易過容,此刻再見,卻是他真正的樣子,不同也是難免的。
說起來,羅紗對六皇子瞭解甚少,所知不過是他為了那紅珊瑚盆景,同盛家兄妹一起來爭奪的事情。後來紅珊瑚被盜走後,羅紗並沒再問過穆景安後來的事情,因而不知假的紅珊瑚去了何處,也不知那真正的紅珊瑚中到底有什麼奇特之處,值得六皇子這樣做。
不過……
說到奇特之處,羅紗倒是想起了那青玉龍紋四方尊來。
當時是葉老夫人的兄長劉衛才來了葉家探望老夫人,雖說他待了不過兩三日便離去了,可他說的一些話卻讓羅紗記憶非常深刻。
他說,龍紋四方尊與鳳紋四方尊原本應是一樣重的,可孫家那個龍紋的卻比邱氏手裡的鳳紋的重上許多……
羅紗後來便想到了,那龍紋的或許是做了些手腳弄了夾層,孫家人將什麼東西藏在了裡面,送給了「貴人」,而依著孫家人的一貫秉性,那些「東西」,極有可能是毒。
思及孫家人和盛家兄妹可能有的關聯,再回想盛家兄妹與六皇子的密切關係,羅紗心裡不安起來。
若孫家人果真將毒給了六皇子,那六皇子拿毒是來做什麼的?
羅紗抬眼一看,正看到六皇子妃與太子妃正笑著說話,六皇子妃不知說了什麼,太子妃就露出了笑顏,方才面上的愁容已經淡了許多。
六皇子妃暗地裡與二皇子妃交好,明面上卻和太子妃關係最佳。
回想起太子妃剛來時,二皇子妃特意問起的太子的病情,羅紗心頭不由突突亂跳。
他們幾人如此做,難不成……目標是太子?
可這與穆景安有什麼關係?
怎的六皇子妃與二皇子妃這邊暗地裡聯繫,那邊六皇子就主動去尋穆景安了?
眼看穆景安與六皇子並駕齊驅漸行漸遠,羅紗心中擔憂到極致,不由就「騰」地站了起來,手不小心碰翻了手邊茶盞,茶盞倒下發出了輕微的「光」地一聲。
長公主發現了羅紗的異狀,便轉過眸子定定看著她。
羅紗焦急地看著穆景安和六皇子就要消失在視線中了,忙急切地問長公主道:「他們怎的去那樣遠的地方?怎的我們看不到?」
她坐的位置與皇家眾人在一起,應當是視野最好的位置之一才對。
長公主看著她頗為激動的樣子,微微眯起眼,緩緩說道:「比賽的場地這樣大,自然沒法看個完全的。他們開始的地方離我們是有些距離的,不過……」長公主伸指遙遙朝著一個方向指著,說道:「他們最終,是要在那兒附近停住的。」
羅紗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穆景安他們比賽初時的一大半路程她都會看不到,只能見到最後的這一小半距離。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那豈不是說,若當真比賽時出了些什麼問題的話,等她看見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已塵埃落定、不可挽回了?
想到「那位」對穆家的忌憚,再想到穆景安正和六皇子在一起,羅紗又是心焦又是心涼。
上一世,他到底是如何受的傷?
又到底是哪一個人,讓他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