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離出嫁僅僅還有十幾天的日子時,羅紗終於盼回了葉頌青。
他這個月剛剛參加完鄉試便匆匆回家往箐州趕來,臨走前還給羅紗來了封信,信中大讚羅紗出嫁的日子選得極好,說是等到送走了羅紗,他還能趕回去參加四月份的府試。
看著葉頌青的信,羅紗哭笑不得。但她也明白,這說明哥哥對鄉試已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想到如今葉頌青也是努力奮發向上了,她頗為欣慰,滿心歡喜地算著日子等他回來。
說起來,葉頌青是她這一世自小到大最親密的親人了。
母親早亡、祖母與父親與自己頗為疏離,這些使得羅紗在承擔著照顧葉頌青的責任時,也默默享受了葉頌青陪在身邊帶來的歡樂。
眼看著昔日的可愛男童一天天長大,變成爽朗的少年,與自己漸漸不復往日的親密,羅紗心中到底是有幾分傷感的。偏偏她去年經歷之事極多,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獨自承受著,就更加懷念起有哥哥陪伴的日子。
如今將近一年未見,羅紗聽到他回來了,不由驚喜萬分。
待時候算著差不多了,羅紗便天天派人去看可有葉頌青的消息。哪知道拖後了六七日,羅紗方才聽到有人來稟,說是看到安國公府的馬車進城了。
羅紗不由就有些激動,在屋裡坐立不安地等丫鬟們回稟消息。
誰知丫鬟們再報,就說是來了至少有十幾輛車子。羅紗一怔,剛派了人再去詢問,就想著應當是舅父舅母也來了,葉頌青卻忘了提起。
雖說去問話的人還未回來,羅紗已坐不住,忙讓人給自己穿戴好準備去迎舅父舅母他們。
等到紅蔻急匆匆跑來說了句「人已經進府啦」,羅紗看了眼鏡中的自己,覺得尚過得去,也不等紅箋給自己再插上那根簪子,就要急匆匆出屋子。紅箋卻是不肯,硬生生按著她,將那簪子插好了,才讓她出了門。
羅紗帶人往前行著,誰知走到半路,卻見一行人迎面而來。當先的兩位老人,鬢髮花白氣度出眾。
羅紗一看到他們,就愣住了。
這兩位老人,雖然未曾見過,可眉眼間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羅紗隱隱覺得他們是……
卻又不敢認。
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葉頌青幾步上前來將她往老人那邊推了推,笑道:「怎麼?見到外祖父與外祖母,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
羅紗張了張口,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葉頌青難得聰明了回。她當真是……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
輕輕咬著唇,她雙眼噙著淚,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個頭。
安國公拉了她起身,細細看著她的眉眼,側過頭朝安國公夫人說道:「你來瞧瞧這丫頭,長得和瑞思一個模樣兒,也像你。」
聽著年邁的外祖提及亡母程瑞思,看著他們的華發,想到他們二人老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痛,羅紗心中湧起了哀傷。
程老夫人瞧著她這模樣,雖偏過了頭去,可也紅了眼眶,低嘆了聲:「她這副軟糯樣子,哪兒有瑞思半分的傲氣?」
是了。安國公這時也想到,自己那女兒,同自己的發妻一樣,是個執拗脾氣,不管對錯,一旦認準了絕不回頭,少有這樣感情外漏的時候。
這外孫女兒,哪點像她們了?
分明更像自己!
思及此,老國公爺就忍不住說出了聲。
他這副樣子倒是把程老夫人氣笑了,「方才你還說她像我,如今倒好,我不過一句話,就成了像你了?」
老兩口拌嘴拌了大半輩子,如今在場的都是自家後輩,就又像往常那樣你來我往說了半晌,只是最後依然是以老國公的妥協而結束。
不過這樣一來,氣氛倒是和緩了許多。
羅紗看著外祖父和臉色蒼白的外祖母,明白耽擱了這幾日的緣由。
兩位老人年紀都大了,國公夫人身子又不好,故而馬車要放緩速度,以求顛簸地輕一些。
國公爺和夫人說著話,葉頌青低低問著羅紗今日的狀況,一行人就來到了晴夏院。
老國公和夫人將這院子仔細瞧了許久,葉頌青跟在旁邊細細解說著這些屋子的用處,偶爾說錯了,羅紗便來補充幾句。
老兩口看著羅紗將這裡打理得很好,自家下人在這邊也很是懂禮,便很是欣慰。
只是看到紅倚紅繡她們時,程老夫人明顯滯了滯,問羅紗道:「這就是穆家小子送來的丫頭?」
紅倚她們行了禮,羅紗笑答道:「是。」
她很開心。雖然外祖母神色淡淡的,但,這句話是外祖母主動同自己講的第一句話。
程老夫人微微頷首,未再開口。
老人舟車勞頓,身子已然乏了,待了沒多久有些疲乏,想去準備好的住處歇息。剛出來晴夏院,卻碰到了匆匆趕來的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滿臉欣喜,老國公和夫人倒是面色淡然,同老夫人不過說了一兩句話,便告辭離去。
原來,程家早就派了人來租賃了個三進的院子,且已打掃乾淨,為的就是這幾日住著方便。
他們本就沒打算住在葉家。
羅紗心知外祖和外祖母定然是還沒原諒葉家人。如今肯來,卻是為了自己將要出嫁的事情……
想到這兒,羅紗胸口感到堵堵的,溢滿了感激與幸福。
程瑞達和葉頌青陪了兩位老人先去住處,穆氏卻是專程留了下來,同羅紗說幾句話。
「你和景安……熟識多久了?」
她用的是「熟識」而不是「認識」。羅紗知曉那次在賞花宴的時候,他們二人的小動作或許沒能瞞得過穆氏,便如實說道:「應當是幾年前他同三表哥一同來葉家開始,就是沈先生生病那次。」
穆氏是隱約知道沈先生那次生病的事情的,但她卻未在這個事情上多言,話鋒一轉,說道:「其實,去年賞花會後,我尋過太后,想向她老人家求個旨意,給你和博文賜婚。太后本來答應了的,後來問過皇上的意見後,卻又改了主意,只道是你已有人家定下了。如今看來,便是景安了。」
穆氏短短幾句話,驚得羅紗出了一身冷汗。
賞花會後,是什麼時間?是她急匆匆從榮昌府趕回箐州的時候!那時她與穆景安初初定下各自的心意,皇上怎就會知道她是有人定下的了?
這是怎麼回事?
穆氏看到她震驚的樣子,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也不必太過緊張,我不過是同你提個醒罷了。雖說穆家世子必定尚公主,可穆家的女兒,卻從未有入宮為後的,可見皇家盯上的不是穆家血脈,卻是穆家本身。穆家、皇家,自本朝初時就牽連在了一起,其中緣由,一時半會兒又怎能說得清呢?」
「若你是進了我家的門,有我們幾個長輩看著,必不會讓你受半點兒委屈。你是個好的,博文也是性子順和的,我原以為,這事兒十拿九穩了,誰知你卻被景安瞧上了。」她深深嘆息了聲,「這小子想來是對什麼起了心思都勢在必得,你性子乖順又重情義,被他看在了眼裡,必定逃不脫……往後你去到穆家,記得要事事當心。往後除了景安、長公主和國公爺外,誰都不要信,切記。」
定國公穆青涯是穆氏的哥哥,穆氏在穆家生活了十幾年,對那裡應當也是有所瞭解的。聽她一番話,羅紗便知舅母是真正疼惜自己,忙鄭重頷首道謝。
穆氏說完,就離去了。她這一路奔波,也是累極,只不過有些話,不得不對羅紗提點一二,讓她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又能細細思索幾天,不要進了穆家才知道,亂了陣腳。
後面幾天,羅紗日日乘了馬車去拜訪外祖父和外祖母,同他們說說話,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安國公同羅紗講話,國公夫人並不開口,但羅紗已經非常欣喜和滿足。
出乎羅紗的意料的是,她居然也收到了葉之揚夫妻送來的賀禮,這讓羅紗說不出什麼感覺。
若說是那一次見面,讓大伯父大伯母兩人消除了對葉家的隔閡,她絕對不會相信。若說是因為她要嫁給穆家而讓兩位長輩另眼相看,那就更說不通了,畢竟她未來的婆婆可是長公主。
但是真要她想其他原因,卻又想不出了。
不過這些念頭在她腦海中過了一會兒便也丟棄了。
左右這是大伯父他們的選擇,她在此時想這許多作甚?
眼看著婚期一天天逼近,羅紗在外祖那兒待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於,隱隱生出了不想回府的念頭。
她也不知怎的,越是臨近婚期,越是有種恐懼感,怕離開自己生活了許多年的家,怕去了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
偏偏她沒了生母,這種情緒無人可以傾訴,只得自己獨自默默承受。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這樣的情緒逼瘋的時候,一個消息讓她突然放鬆下來。
半年前白府附近被人買下的那座府邸,終於有人住進去了。
聽說,那是一幫子鮮衣怒馬的少年人。為首的兩人,一個姓宋,一個姓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