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寫數學吧,”賀箏月說,“不要全部寫對,老師肯定會懷疑,那種數學應用題字比較多的就別看了,直接空著,節省時間。子涵你寫語文,反正你那狗爬字跟小竹的也差不多,不用刻意寫醜。”
鍾子涵:“……”
雪竹:“……”
有被侮辱到。
至於日記是這麽分配的:“日記我就幫你寫二十天,剩下的小竹你自己寫。”
雪竹徒勞的比劃了下手指,算不清楚,但反正她知道就算姐姐幫她寫了二十天的日記,剩下的日記也足夠她寫到手指頭斷掉。
她絕望地說:“我編不出來那麽多天幹了什麽。”
賀箏月瞪眼:“日記誰讓你編了,你就把你這幾十天做了什麽寫出來不就行了嗎?”
雪竹扁嘴,又要哭了:“可是我已經忘記了。”
“……”賀箏月扶額,“那等下我幫你編,我說你寫。”
作為高中生的賀箏月絞盡腦汁的試圖以小學生的口吻寫出一篇簡單又不失童真的日記,這感覺比寫八百字的議論作文還難受。
日記編到七月底,賀箏月已經黔驢技窮,肚子裡徹底沒東西了。
“七月三十一號,天氣晴,今天我和爺爺一起去地裡摘西瓜吃了,西瓜又大又甜,紅紅的特別好看,爺爺說,農民伯伯種西瓜就和種米一樣,很辛苦,所以我們不能浪費西瓜……”
偏偏雪竹這個小兔崽子還不識好歹地提醒她:“姐姐,我爺爺不種西瓜,他隻種蔬菜。”
賀箏月怒吼:“我說你爺爺種西瓜你爺爺就種西瓜!我自己還有兩張物理試卷沒寫完呢,在這裡幫你寫日記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還給我挑三揀四的,去,去樓下給我買根老冰棍上來吃,不然回頭我跟你媽告狀!”
雪竹不敢再有任何意見,慌忙出門去給人買冰棒,連錢都沒敢要,自己掏了一塊錢請姐姐吃。
“早知道她叫了這麽多幫手過來幫她寫作業,我就不答應她了,”賀箏月頭都要炸開,摁著太陽穴恨聲道,“她昨天來求我的時候說如果我不幫她寫明天就要被她媽活活打死,早知道她這麽多要求就讓她媽把她打死算了。”
鍾子涵從語文作業中抬起頭,有些驚訝:“小竹昨天來求我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哎。”
賀箏月:“啊?”
孟嶼寧淡定問道:“她是不是還說,如果幫她寫作業,那她就給你們當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
“……”
答案不言而喻。
不論過程如何,總之在八月三十一號這天,經過三個哥哥姐姐的努力,雪竹的暑假作業順利完成了。
第二天媽媽帶她去報道,雪竹驕傲的挺著小胸脯將暑假作業交給了老師。
老師打開作業,潦草的看了兩眼,誇她聽話,接著就給雪竹報了道。
報完道離開時,雪竹無意間看到隔壁班已經收齊了暑假作業,隔壁班的班主任將暑假作業用塑料繩捆成一扎。
雪竹有些想不通,都捆在了一起,還怎麽批改啊。
回家的公交車上,旁邊站著兩個高年級的哥哥在聊天。
其中一個哥哥對另一人說:“早知道老師連翻都不翻,我就亂寫了。”
另一個隨即得意地說道:“每年的暑假作業難道不都是直接捆起來賣給收破爛的嗎?我撕了十幾頁老師都沒發現。”
雪竹:“……?”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好不值得。
***
這學期,雪竹升上了三年級,改變不僅僅是多了一門英語課。
老師說他們已經是三年級的學生了,不再是低年級的小朋友,所以要學會用水性筆或是圓珠筆寫字。
不能用鉛筆,也不能用橡皮擦。
雪竹很不習慣,雖然爸爸給她買了改正液和改正帶,還買了改正貼,隨便她用哪個,可她覺得這些都沒有橡皮擦好用。
這三樣東西都會讓她的作業本上多個白點點,很不好看。
“所以你要想好了再寫啊,要細心,不然作業本就會很難看。”宋燕萍說。
雪竹委屈地說:“為什麽不能用鉛筆繼續寫?”
用鉛筆寫錯了還可以擦掉,又方便又好用,為什麽人類還要發明水性筆?
“因為你長大了啊,要明白一個道理,”宋燕萍說,“做錯了事就和作業本上寫錯的字一樣,凡事要先考慮好再去做,不能魯莽不能隨便,因為一旦錯了就很難再改回來。”
用個水性筆還能被媽媽借口灌輸人生道理。
雪竹無話可說。
宋燕萍看雪竹那表情就知道她不服,隻好搬出孟嶼寧來,說:“那你看你寧寧哥哥,他還在吵著要用鉛筆嗎?”
沒有。
雪竹看過孟嶼寧的語文練習冊。
他寫字很好看,跟她的爬蟲字完全不同,雪竹覺得寧寧哥哥的字甚至比字帖上的還好看。
而且寧寧哥哥還很少出錯,她很少在寧寧哥哥的作業本上看到白點點。
雪竹佩服得不行。
宋燕萍循循善誘:“所以你寧寧哥哥用水性筆也能寫得好看,你怎麽就不行?”
雪竹理直氣壯:“那是因為他比我聰明啊,我又考不了第一名。”
宋燕萍嘖聲,又開始嘮叨:“你考不了第一名這能怪誰?還不是只能怪你自己成天就想著玩不願意讀書,練琴也是,你劉阿姨的兒子六級都考過了,你跟人家一起學的,五級都還沒考,每天隻讓你練一個小時的琴就喊苦,這種態度以後出去工作了怎麽賺得到錢?”
雪竹煩死了。
她現在聽到媽媽說練琴兩個字都頭皮發麻。
“阿姨。”
門口傳來孟嶼寧的聲音。
母女倆同時望過去,孟嶼寧背著書包,一副剛放學的模樣。
老孟今天晚上和朋友有約,讓兒子下午放了學直接去裴叔叔家吃。
來得正巧,宋燕萍衝他招手:“寧寧你回來得正好,小竹不願意用水性筆呢,你幫阿姨說說她。”
孟嶼寧換好拖鞋,還沒等說什麽,被雪竹一把拉到房間裡。
鎖上門。
媽媽在門外說:“裴雪竹,要不就寫作業,要不就練琴,不許打擾你哥哥寫作業,聽到沒有?”
雪竹煩躁地堵上耳朵,衝門吐了吐舌頭。
孟嶼寧取下書包,打算坐下寫作業。
他現在初三,功課太多,每天寫到十點都是常態。
“哥哥你看這是我爸爸新給我買的桌子。”雪竹說。
有點炫耀的意思,但更多地是向哥哥分享她的新寵。
白色粉邊的學習桌,帶書架帶台燈還帶矯正器,連桌面的弧度都能調整,現在的小學生都以擁有這樣的桌子為豪,雪竹也不例外,纏了爸爸好久,最後爸爸只能去家具批發城那裡和老板砍價,給她買了張學習桌回來。
事實證明這個學習桌真的挺有用的,就算不寫作業,雪竹也喜歡坐在桌子前搞東搞西。
“你覺得這桌子好看嗎?”
“好看。”
“那你用我的桌子寫作業吧。”
孟嶼寧順從坐下,有點尷尬。
好矮。
寫作業還得彎下腰低頭寫。
雪竹也發現了,困擾地撓撓頭:“寧寧哥哥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孟嶼寧不確定地說:“應該。”
雪竹頓時羨慕地說:“我怎麽還沒長高,”然後打噠噠噠跑到房門口打開房門,用手比了下自己幾個月前的身高刻度,轉頭一看,不出意料,“沒長高。”
門框上用筆劃了不少道橫線。
這些都是雪竹的身高記錄,一旦劃上一條新的,就代表雪竹又長高了。
“為什麽啊?明明我們每天都吃一樣的飯。”
於是雪竹打開房門對客廳裡正在看電視的裴連弈喊:“爸爸,為什麽寧寧哥哥長高了,我還沒長高?”
裴連弈趿著拖鞋走過來說:“哥哥是男孩啊,男孩本來就長得比女孩高,”
雪竹問:“為什麽男孩天生就比女孩高?”
“問菩薩去吧,菩薩這麽安排的,”裴連弈敷衍回答,又問孟嶼寧,“寧寧你又長高了?”
孟嶼寧憑最近往上縮的褲腿判斷道:“好像是。”
“來你站這裡來,叔叔給你量量,我去拿尺子來。”
孟嶼寧乖乖站過去。
“一米七三了都,”裴連弈很驚訝,“快跟我一樣高了。”
才十四,之後肯定還能長高。
裴連弈給孟嶼寧的身高在門框上留下記號,說:“以後你每個月也過來量一次,叔叔給你記下。”
孟嶼寧點頭。
雪竹羨慕的看著孟嶼寧的刻度,用眼睛量了量,比她的高好多。
“等我十四歲的時候也能長這麽高嗎?”雪竹問。
裴連弈可不像他的傻女兒那麽天真,說:“你有個一米六足夠了,女孩子不用長太高。”
說完,男人在刻度旁寫上一行字。
“寧寧,2004.9.7”
然後彎下腰,又在另一條刻度上寫上一行字。
“小竹,2004.9.7”
“行了,你們繼續寫作業吧。”裴連弈說。
說完拿著尺子離開。
“寫作業吧?”孟嶼寧說。
雪竹還沒忘記自己今天要用水性筆寫作業,後退幾步說:“我今天要先練琴。”
她從來沒這麽主動說要練琴。
孟嶼寧點頭:“那你練吧。”
雪竹走到立式鋼琴前,掀開鋼琴上的防塵布,又打開琴蓋,坐在了椅子上。
有意表現的雪竹問他:“你想聽什麽?我彈給你聽。”
孟嶼寧:“卡農?”
雪竹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
她不會。
孟嶼寧看了出來,笑笑說:“那你就彈你最拿手的吧。”
雪竹想了想,起身來到書架前,抽了本書出來,很快翻到她最擅長的那首曲譜。
她的語氣還挺驕傲:“這是我去年參加比賽的時候彈的,拿了第一名哦。”
當初苦練的成果顯著,連曲譜都不用怎麽看,肌肉記憶就會替她自動在琴鍵上敲出音符。
孟嶼寧看她坐在鋼琴前,挺著背,馬尾辮隨著她沉浸式的搖頭晃腦而跟著擺動。
“好聽嗎?”
彈完,她跳下椅子問他。
孟嶼寧:“好聽。”
雪竹又說:“等我學會了卡農,我再彈給你聽。”
孟嶼寧微笑:“好,那你要快點學會啊。”
“必須的。等我考了十級,”雪竹又開始小人得志,仰起鼻子說,“我當你老師,我教你彈卡農。”
為了在哥哥面前表現,她是怎麽也要學會卡農的。
孟嶼寧歪頭,沒有當真,不過還是說:“那先謝謝裴老師了。”
雪竹撓了撓臉,聽他用玩笑的低語叫自己老師,有點害羞。
不過孟嶼寧又很快回到正題:“那在你考十級之前,能先寫作業了嗎?”
雪竹的笑容突然僵住。
孟嶼寧讓雪竹坐在她自己的學習桌前,監督她用水性筆寫作業。
雪竹在抄寫語文古詩,一行還沒寫到,她就寫錯了。
不甘情不願的用改正液將錯字塗掉,可後來陸陸續續又寫錯了好多。
改正液的味道特別難聞,鬧得她頭疼。
雪竹小聲抱怨:“我就說用鉛筆嘛。”
孟嶼寧卻說:“你寫之前認真想想就不容易錯了。”
雪竹扔筆,不幹了。
“小竹,認真寫。”孟嶼寧的語氣比剛剛重了些。
“我要用鉛筆寫!”雪竹耍賴。
“你都三年級了,不能一直用鉛筆。”
“那我就重新去讀二年級。”
孟嶼寧沒法,撿起雪竹扔開的筆,掰開她的手讓她握著,雪竹張開手指不願意握筆,孟嶼寧就用自己的手緊緊裹住了她的手。
比起雪竹還小還嫩還肉嘟嘟的手,少年的手和他的身高一樣,削瘦細長,手背隱約有青色的血管突出,指甲修剪的乾乾淨淨,透著淡淡的粉色。
“我帶著你寫。”他說。
於是雪竹每次要寫錯的時候,就有股力道阻止她落筆,孟嶼寧彎著腰,另隻手撐著桌子,在她耳邊說:“再好好想想,筆劃先寫豎的還是先橫的。”
他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
雪竹想等孟叔叔回來,問問他們家用的是什麽洗衣粉,讓媽媽以後也買這種洗衣粉給她洗衣服。
抄完一首古詩,這筆跡裡有她稚嫩的影子在,也有他秀氣斯文的影子在。
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寫的。
雪竹看著這些字,心想如果自己不用哥哥握著手帶著她寫也能寫出這麽好看的字那就好了。
後來孟嶼寧要寫自己的作業,雪竹也不打擾他,乖乖地撐在桌子旁看他寫作業。
他在寫數學作業,雪竹隨手拿過他的語文作業,又看到了他好看的字跡。
果然,天生多動又好奇的孩子乖不了幾秒。
“寧寧哥哥,這個字怎麽讀?”雪竹指著作業本的一個字問他。
孟嶼寧看了眼,說:“淤。”
“那這個呢?”
“濯。”
“那——”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孟嶼寧乾脆把這一整句都念了出來。
文縐縐的,雪竹聽不懂:“什麽意思?”
“我唯獨隻愛蓮花,它從汙泥中長出來,卻不受到汙染,在清水裡洗滌過但是不顯得妖媚,它的莖挺直,不生枝節,香氣清香,筆直地立在那裡,可以遠遠地觀賞但是不能貼近去玩弄。 ”
這段是要求背誦的,孟嶼寧習慣性的把整段背誦古文都給翻譯了出來。
雪竹:“哦。”
這不感興趣的樣子,一看就能猜到她是沒聽懂。
孟嶼寧為激發她的學習興趣,試圖把話題扯到她身上:“你的名字也和蓮花差不多。”
說起自己的名字,雪竹終於有興趣了:“為啥啊?”
孟嶼寧想到雪竹剛剛坐在鋼琴前,安安靜靜彈琴的模樣。
那乾淨的琴音就是從她小小的手裡遞出來的。
“氣質清高,純潔乾淨。”
雪竹反問:“那不是你嗎?”
孟嶼寧微愣:“什麽?”
“我覺得你比我乾淨多了,”雪竹歪頭,天真地問,“你在學校都玩什麽遊戲?為什麽你的校服總是這麽乾淨?”
她突然整個人一倒往孟嶼寧懷裡撞,他以為她沒站穩,連忙扶住。
誰知雪竹是將整個頭埋進他胸口前,孟嶼寧聽到好明顯一聲吸鼻子聲。
不知道的還以為狐狸精在吸書生身上的陽氣。
“你注意點就不會弄髒校服了。”
孟嶼寧不明白衣服有什麽好聞的。
雪竹卻不服:“但是哥哥你比我們班的女生還乾淨。我們班男生都是直接在地上滾的,髒死了,嘖嘖。”
她又喋喋不休地開始說她們班上哪個男生最髒最不講衛生。
孟嶼寧看她的嘴叭叭不停,心想這個小朋友怎麽這麽能說,她口也不渴麽。
雪竹說了好久,不見他回應,於是伸出指頭戳了戳他咯吱窩:“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誰知孟嶼寧肩膀突然一抖,皺眉說:“別亂戳。”
雪竹眼珠子提溜轉了兩圈,很快得出結論。
孟嶼寧怕癢癢。
發現新大陸的雪竹開始了她的惡作劇。
她戳孟嶼寧的力道其實不重,起先孟嶼寧沒理她,埋頭繼續寫作業。
後來他漸漸覺得這小女孩實在讓他太分心。
這樣下去今天的作業就是寫到十二點都別想寫完。
孟嶼寧突然抓著她的手指,壓低語氣,稍顯威懾道:“別弄了。”
雪竹一愣,突然覺得哥哥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他最近在變聲期,嗓音已沒了幾年前的清亮,音調變得很低,有些沙啞,少了小朋友的稚嫩,白皙的脖頸中微微凸出一個小包,發聲時,帶著大人才有的成熟。
小孩子要吃到教訓才知道自己錯了,孟嶼寧專門挑準了雪竹的軟肋,比如她的咯吱窩。
雪竹也怕癢,扭來扭去的哈哈大笑。
最後受不了了,連腿都站不直,歪歪的倒在孟嶼寧身上。
孟嶼寧從背後撐住她,她笑得特別大聲,連帶著他也跟著笑起來。
少年又壞心眼的又撓了撓她的咯吱窩,輕聲問:“還弄不弄了?嗯?”
雪竹轉過身,求饒般的抓著他的手,不住搖頭:“不弄了不弄了。”
孟嶼寧終於放過她。
她還沒緩過神來,一屁股坐在了孟嶼寧的大腿上平複呼吸。
進來送牛奶的雪竹媽媽推開門,就看見雪竹坐在孟嶼寧腿上,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你寫個作業怎麽寫到哥哥身上去了?”媽媽小聲訓斥她。
雪竹起身,跟媽媽告狀:“是寧寧哥哥撓我癢。”
“那肯定也是你先起的頭,”媽媽毫不避諱她對孟嶼寧的偏心,將兩杯牛奶放在桌上,“一人一杯,喝牛奶快快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