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凌啟運病危了,凌成龍兩口子巴巴的往老凌家趕,凌敬軒兄弟倆也一路沉默的坐在馬車裡,孩子他們沒有帶,一來他們對老爺子病危的事情還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二來嘛,人家從始至終都沒有承認過兩個孩子,他們也沒必要送上門去讓人羞辱。
到了老凌家,馬車還沒有停好,凌成龍兩口子就急切的掀開簾子跳了下去,後面的凌敬軒兄弟倆彼此對看一眼,什麼都沒說,如果老爺子真的要死了,以前的那些是是非非似乎以變得沒有意義了,雖然爹娘名義上已經不是老凌家的人,到底還是他的兒子媳婦兒,來送他一程也是應該的。
「二叔二嬸,你可回來了,爺就快不行了,你們快點吧。」
進入院子,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梳著婦人頭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迎了上來,她就是大房據說被休回來的女兒凌曉冉,凌成龍夫婦沒工夫搭理她,沉著臉點點頭就大步往上房走,跟在後面的凌敬軒兄弟倆卻是撲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逝的笑意與算計,兩人眼色雙雙一沉,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她就匆匆越過她去了上房。
率先進入上房的凌成龍兩口子挨個看了看早就守在裡面的凌成才等人,因為上次接聖旨的事情,他們對凌成才夫妻倆一直不爽,所以視線也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而是跟凌敬泓了點了點頭,視線在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爺子,短短幾個月不見而已,他已經是兩頰深陷,滿是老人斑的臉上找不到半點有肉的地方,伸出被子的手就跟爪子似的乾枯發黃,哪裡還看得出曾經的一家之主的健朗?
看到這裡,凌成龍兩口子不由得雙雙紅了眼眶,即便名義上他們跟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但骨子裡,他始終流淌著他的血脈,那份濃郁的血緣關係並不是一份薄薄的獨立證明和一本嶄新的家譜能夠抹殺的。
坐在床邊背對著他們的凌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轉頭見是凌成龍兩口子來了,連忙讓開最靠近老爺子的位置,凌成龍兩口子急急的走了過去,凌啟才這才看清楚他們臉上悲傷難過,相比房裡的其他人,不知道真切了多少倍,為此,凌啟才又是微微的一嘆,若是大哥不那麼衝動,稍微作為一點,又何止落到今日田地?
「爹……凌大爺!」
坐到床邊,凌成龍焦急的拉著他的手,脫口而出的爹很快又被凌大爺取代,因為他突然想起,爹娘是不認他們的,怕這一聲爹會刺激到他,站在他身旁的凌王氏忍不住悄悄抹去淚水,老爺子都這樣了,他們心裡的怨也瞬間驅散了不少。
一聲凌大爺,瞬間拉開了他們的距離,凌啟運渾濁的雙眼陡然綻放精光,原本出氣多進氣少的氣息也慢慢順暢了,反手緊緊的握住了凌成龍的手,哪裡還看得出半點病危的模樣?凌敬軒進入屋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其他人都以為老爺子是看到兒子媳婦兒高興,情況好轉了,可凌敬軒卻是目光一沉,這分明是迴光返照,老爺子怕是真的不行了。
「敬……咳咳……」老爺子張張嘴很想說什麼,可卻因為太急,一陣的猛咳,握著凌成龍的手越發的用力,好一會兒才憋一口氣問道:「敬……敬翰考中稟生了?」
「嗯,昨日放的榜,今兒敬翰才回來,他跟成貴都考上了秀才。」
知道老爺子一直重視功名,凌成龍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對,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他的問題,老爺子渾濁的目光看了看已經靠過去並排站在一起的凌敬軒和凌敬翰兄弟倆,目光灼灼,握著凌成龍的手越來越緊,彷彿是要將他的手硬生生捏碎一般。
「好,好啊,想不到你們脫離了凌家,反倒一個個都出息了,好得很啊!」
這話說得,咋聽的人就那麼扎耳朵呢?凌成龍等人全都忍不住皺眉,卻也沒吭聲,老爺子都這樣了,他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屋子裡又沉寂了一會兒,老爺子又有動作了,另一隻手不斷在床的內側摸索,當做所有人的面摸出一個黑木匣子,大概磚塊那麼大,看起來似乎有些年頭了,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老爺子將黑木匣子送到凌成龍的面前:「這裡面是家裡所有的地契房契和銀子,我和你娘一輩子的積蓄都在這裡,給你,全部給你。」
見狀,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凌成才下意識就想跳出去,老二已經是獨立出去的人了,家產都給了他,他和老三喝西北風去?憑啥這樣便宜了他們?可他身邊的凌李氏卻一把抓住了,並丟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看下去,以她對老爺子的瞭解,事情絕對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
凌敬軒兄弟倆眼底的光芒越加晦暗,不過他們還沒有說話,到現在為止,他們都還在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希望,老爺子不要辜負這句至理名言才好。
凌成龍兩口子也嚇了一跳,彼此無措的對看一眼後,凌成龍下意識的將黑木匣子推了回去:「凌大爺,這些東西我不能要,你留著給凌大哥和成虎吧,成虎的孩子還小,老二還沒娶媳婦兒呢,正需要這些東西。」
其實吧,凌成龍的想法很實誠,也很單純,他們家的日子畢竟好過,沒必要再跟大哥三弟掙什麼家產,他們分得的家產也就更多,以後的日子也好過一點,可老爺子卻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般,固執的將匣子塞給他,瞪著眼粗魯的道:「給你就拿著,將來有你們照應你娘和老大老三一家,我也就安心了。」
原本還在難過的凌成龍兩口子陡然瞪大眼,身體僵硬得不像話,他是什麼意思?感情他這是要把老凌家託付給他們?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幫著老大老三算計他們?
「這東西我不要。」
難得精明一回的凌成龍渾身一個激靈,猛的將匣子還給他,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又緊,老爺子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死死拽著他的手腕不放,硬是將他拖拽回去,瞪大眼喘息著吼道:「我到底是你的親爹,就算你不認我也改變不了這一點,要不是我,豈能有你今日的發達?如今你的日子好過了,敬翰又考中了稟生,將來肯定能走仕途,老大老三說什麼都是你的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至親,你照看著他們,他們也定會感激你,以後你就會知道,他們比外人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這話一出,不止凌成龍兩口子,就是凌啟才凌敬泓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凌啟才甚至覺得,大哥讓人叫他過來不是因為臨終前想見他了,而是叫他以裡正的身份來作見證的,他怎麼這麼糊塗啊,為何臨終了還要算計老二一家?就算是親兄弟,也沒有老二照顧老大老三的道理啊?更別說還有個即便迷迷糊糊了還在詛咒他們的老婆子。
凌敬軒兄弟倆心裡忍不住冷笑,看來他們真的沒有白來,狗改不了吃屎,這老爺子死到臨頭還是偏著凌成才凌成虎,絲毫沒有顧忌他們的心情,到死都要拉著他們一家墊背,且不說凌成才凌成虎的名聲如何,以後會不會影響凌敬翰的仕途,會不會給他們帶來不好的影響,就說當前吧,若是他們應了老爺子的臨終之托,以後他們可就是他們的責任了,以他們的性子,絕對會像寄生蟲一樣緊緊的吸附著他們,這輩子他們都別想擺脫了,有這麼一家子極品親戚,他們將來怕是會死得非常難看。
其心之毒,無異於將他們往懸崖上推。
眼見凌成龍一家四口的臉色都不好看,凌王氏悄悄給女兒使了個眼神,凌曉瑩倏地抱起其中一個孩子衝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凌成龍的面前,眼淚說流就流了出來:「二叔二嬸,爺都這樣了,你們就答應他吧,這是他臨終前唯一的要求了,你要是不答應,他肯定會死不瞑目的啊。」如果他瞑目了,不瞑目的就會變成他們了,連大侄女都這麼會來事兒,他們敢答應嗎?凌成龍兩口子的心不由得越來越寒,彷彿是墜入和冰窟窿裡一樣,他是他們的親爹啊,為啥到死了都要還要算計他們?若是他不這麼多,以後大哥三弟過不下去了,他們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不管,可……
「二叔二嬸,爺在等你們的答覆呢,你們就答應了吧,求你們了……」
見狀,凌成虎的大兒子也帶著媳婦哭哭啼啼的跪在他們面前,如今他們家大業大,照顧他們一下會怎樣?
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似乎是感覺到了母親的難受,也跟著哭了起來,一時間,整個屋子裡都交織著嚶嚶的哭泣聲,凌啟才氣得都快冒煙了,這人還沒死呢,他們就一個個的嚎喪了,這叫啥事兒啊,越想他的心裡就越憋屈,做夢也沒料到,大哥臨終前會來這麼一手,心裡頭那點難受和同情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大哥不作為了一輩子,自視甚高,沒想到臨死了還是這樣,這不是活活戳人老二兩口的心窩子嗎?
凌成龍眉頭緊皺,心裡說不出的複雜,他也當真是沒有想到,匆匆趕過來面臨的居然是這麼個結果,天知道他一聽說老爺子不行了,心裡有多焦急,趕來的路上恨不得馬車能長上一對翅膀,要死的人說到底也是他的親爹啊,無論如何,他都想要送他最後一程,可……他的一番孝心換來的卻是親爹的算計,一屋子侄兒侄女的逼迫。
此時此刻,凌成龍只覺自己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心心唸唸的親人,居然無時無刻都不想著算計怕他,當真是諷刺至極,可悲至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