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爺把二伯一家都叫過去,說咱連家人都是規矩人,從來沒有敢偷雞摸狗的,誰要是敢壞了家風,爺說要用煙袋杆子抽死他。”小七跟大家學舌,“爺說了,誰也不準進咱家下面的園子,也不準碰那些酒壇子。”
“你爺真這麽說的?”連守信喜的問道。
小七點頭,“嗯,爺板著臉揮著旱煙杆說的,四哥嚇的臉都白了。”
“昨夜裡的事,我想跟咱爹說來著,就不知道該怎說。半大小子淘氣,不好治,說重了也不好。”連守信說著,突然想起連老爺子的旱煙袋是折斷了的,“你爺揮著旱煙袋?”
“二姐今天去鎮上,把爺的旱煙袋焊好了。”小七道。
“有這回事?”連守信轉向連蔓兒。
“是啊,爺抽慣了旱煙袋,我早就想替爺把旱煙袋焊上的。”連蔓兒道。
這只是原因之一,挑這個時候修好旱煙袋,連蔓兒自然有她的考慮。
那旱煙袋不僅是連老爺子用了多年的舊物,還是因為連老爺子用家法,打連守仁打斷的。她將旱煙袋修好送給連老爺子,傳遞的信息是很豐富的,遠比直白地請連老爺子約束二房的人更加有力。最起碼要連老爺子在感情上傾向她,同時提醒連老爺子要注意連家人的品行。
連老爺子當初能夠從一個小學徒,自學成才做了大掌櫃,自然不是愚笨之人,應該能夠接到她所傳遞的信息。
這是連老爺子曾經用來痛打秀才連守仁的旱煙袋,現在用來訓導二房的人。自然更加有效。
連蔓兒修好旱煙袋這件事情最後直接造成了兩個後果,連老爺子從此依舊用這杆旱煙袋抽旱煙,再也沒換過。然後就是二房的人再也沒去碰過那些葡萄酒壇子。當然連守仁看到這杆煙袋時是什麽樣的心思,連蔓兒其實是並不太關心的。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現在連蔓兒聽說連老爺子找了二房的人過去說話。就知道她做的事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以後應該不用太擔心二房去動那些酒壇子了。
心裡高興。乾活就更加有勁頭。
板油買回來了,這個天氣是放不住的,要馬上把油熬出來。連蔓兒先將板油用水清洗了一遍,然後去掉水跡,將板油用刀切成塊。這個塊不能切的太大,那樣油不容易熬出來,也不能切的太細碎。那樣容易將油熬焦。將板油切好後倒入燒熱的大鐵鍋裡,因為板油比較多,所以要分幾次倒進去熬。熬油的火候也是有講究的,不能太小,那樣出油慢,但是火也不能太旺,免得把油熬焦,就不香了。
五郎負責燒火,連蔓兒和連枝兒負責熬油。
連蔓兒早就準備了兩個乾淨的瓦罐,將熬出來的油用杓子舀進罐子裡。這時候的油是清亮的液體。等油溫降下來,就會凝結成雪白的凝脂,這就是葷油了。
油梭子就是板油熬出油後,剩下的肉渣。裡面還有少量的油脂,香香脆脆的非常好吃。連蔓兒叫小七拿過一個飯碗來,用杓子舀了一碗的油梭子,又將今天釀葡萄酒留下的白糖舀了一杓倒進去和油梭子拌在一起。
“二姐,油梭子能這麽吃嘛?”小七問。
“能的。”連蔓兒用筷子夾起一塊沾了白糖的油梭子放進嘴裡嘗了嘗,“很好吃。”
連蔓兒自己吃了一塊,就夾了一塊多沾了些白糖給小七。油梭子和白糖都是鄉村人家難得的美食,兩樣東西一起吃,小七還沒有試過,因此特別珍惜地慢慢咀嚼。
“真好吃!”油梭子和白糖雙重的幸福,讓小七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連枝兒和五郎都佔著手,連蔓兒也夾了油梭子喂給他們吃。
“好吃。”五郎道。
“這麽吃是真好吃,就是太、太過福了吧。”連枝兒道。
過福是他們這的鄉村土話,放在這裡說,大概的意思就是太浪費了,太奢侈了的意思。
“啥過福不過福的,大家嘗嘗,就這一碗,余下的咱還要包餃子那。”連蔓兒就讓小七把碗端進屋裡去讓連守信和張氏也嘗嘗。
連守信和張氏也都隻吃了一塊,就讓小七把碗又拿了出來。油梭子就是要趁熱吃,幾個孩子很快就將一小碗油梭子沾著白糖分吃乾淨了。
“留著肚子吃餃子吧。”連枝兒道。
一扇十一斤的板油,熬出來的油裝了整整兩個瓦罐,估計有九斤多,應該夠吃一陣子的了。然後就是準備包餃子的餡,今天打算用倭瓜做餡。
倭瓜是北方的叫法,在南方就叫做南瓜。連蔓兒挑了兩個嫩南瓜摘下來,用水清洗乾淨,又用刀切開,將裡面的瓜瓤和瓜子都掏出來,瓜瓤可以喂豬,瓜子挑成熟的曬到窗台上,留著以後炒了吃。因為是嫩南瓜,而且是絕對無公害的有機食品,根本就不用削皮,隻切成大塊,用擦板擦成絲。
那邊連枝兒也將那一斤的肉切成臊子,倒進鍋裡熬出油來。鄉村人家過日子都極是節約的,連枝兒隻舀出一半,加上切的碎碎的油梭子,和倭瓜絲拌成餡,另外一半的臊子,則是加上蔥花、大醬,炸成肉醬,裝進大碗裡留著下頓吃。
連蔓兒負責調餡,連枝兒就去和面。雖然有張家送的白面,但那是精貴的東西,要留著慢慢吃。這次包餃子,主要用的是黍米面,只在兩份黍米面裡加入一份白面,這樣和出來的面可以擀出比較薄的餃子皮,口感也相當不錯。
下晌連家沒活,連守信也幫著包餃子。面板就放在炕沿上,張氏坐在炕上,連守信站在地下負責擀皮。連蔓兒、連枝兒和張氏負責包餃子。小七和五郎還在外面燒火,今天還買了大骨頭,也收拾乾淨了。又讓小七去後院的園子裡拔了兩根白蘿卜來,燉大骨蘿卜湯。晚飯就吃油梭子倭瓜餡的餃子和大骨蘿卜湯。
連蔓兒一邊包餃子,一邊看連守信擀皮。
“看啥。爹擀的餃子皮不好?”連守信就問。
“不是,”連蔓兒道。“我就奇怪,爹怎會擀餃子皮那。”
“你爹還會擀麵條,比我擀的好。”張氏就道。
連蔓兒就更奇怪了。不僅是連家,他們村中的所有男人似乎都信奉君子遠庖廚,廚房的活計是女人的活計,男人們從來不會去沾手的。就比如說沒分家的時候,輪到何氏做飯。二房的幾個半大小子都能夠幫著燒火,但是他們卻從來都躲的遠遠的,何氏也不會叫他們來幫忙,似乎是做了這活計,就沒了男人的威嚴似地。
但是五郎就會幫著張氏燒火,現在連守信還能擀餃子皮。
“爹,你怎會乾這些活那?”連蔓兒還是問了出來。
連守信低著頭擀餃子皮,沒有回答。
“你爹以前學過。”張氏簡單地答了一句,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連蔓兒覺得連守信和張氏的態度有些奇怪,也就不好再問了。
一家人很快就把餃子包好了。然後就是上鍋蒸。
連蔓兒就拿了碗,從西廂房出來,在窗戶外面掛著蒜辮上掰下兩頭蒜來,打算做蒜泥。
“蔓兒啊。你們包餃子了?”何氏站在東廂房的門口,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大聲問。
“嗯。”連蔓兒答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回屋了。
“蔓兒,這一分家,你們這日子可好過了,這兩天就沒斷肉。”何氏拉長了聲音道。
連蔓兒就轉過身,對著何氏。
“二伯娘這話說的,我們剛分家另過,我姥姥、姥爺來看我娘,給我們燎鍋底,這事一年能有幾回,一輩子也就這一回吧,這是大事,要是人家有錢的人家,還不得辦席啊。二伯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分出來就另外開火了,可是除了口糧,一滴油鹽也沒有,這不,隻好買點板油熬油。二伯娘說我們這樣的日子好過,二伯娘哪天不吃葷油,這麽說話,是嫌奶安排的夥食不好了?”連蔓兒大聲回應道。
周氏正在上房外屋看著趙氏做飯,聽見何氏和連蔓兒兩個說話,心裡有些不痛快,就走到門口來扶著門框站住了。
何氏看見了周氏,就故意說道:“買板油也要錢啊,又沒分給你們錢,蔓兒你們哪來的錢?”
“二伯娘你不會聽人說話。我姥姥、姥爺來給我們燎鍋底,看我們油鹽醬醋啥也沒有,臨走的時候就留下幾個錢,讓我們自己買,不然,我們拿啥開火。”連蔓兒大聲道。
連老爺子當時分家,說是油鹽這些讓周氏給連守信準備,但是周氏根本就沒理會這件事。 連蔓兒不想看周氏臉色,都是自己另買的。這個時候,正好將話都說明白了。
“你個懶婆子,你有閑工夫,你不過來幫著做飯,你瞎咧咧啥。你看著別人過的好,你也分出去過。就怕你沒人家那有錢的娘家!”周氏指著何氏罵道。
何氏本來以為是四房偷著攢了私房錢,想挑著讓周氏問四房錢的來歷,結果又碰了一鼻子灰,轉身挑簾子進屋去了。
餃子熟了,連蔓兒就夾了一個,蘸著調好的蒜泥汁嘗了一口,倭瓜餡水分足,還有些甜絲絲地,加上油梭子和臊子的香,非常好吃。
“枝兒,去拿個盆來,把這一籠屜的餃子撿進去,都給上房送去。”張氏突然道。
他們一共包了兩個籠屜的餃子,是打算明天早上再吃一頓的。
連枝兒有些不願意,就站著沒動,眼睛看向連蔓兒。
“娘,咱不能這麽做。”連蔓兒緩緩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