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近來動作頻頻,有意入仕,當今天子必定是心中有數的,只是謝利貞沒想到燕追的反應會這樣的及時。
謝家如今靠的就是名望與地位,可若國子監一立,江洲當地貧困學子必定大量湧入國子監,到時便會成為的是天子門生,而非謝家的人。
事情非同小可,從長遠來說,國子監一定設立,損的是謝氏利益,謝利貞當即令人送了來客出府,又親自修書一封送回了江洲。
宣徽殿裡,姚釋皺眉道:
“事情才商議完,便走漏了風聲,酉時末,有人看到兵部的人從謝府出來,皇上猜猜是誰?”
自容氏之亂後,朝中官員大多換成了燕追的人手,他才剛持政不久,身邊用的都是親信。
哪怕是有親近謝家的,也不敢像這樣明目張膽通風報信。
聽到姚釋提及兵部,燕追略一思索,倒當真想起了一個人。
“兵部侍郎,高甚?”
他這話一說出口,姚釋臉上露出幾分訝異之色,顯然燕追就是猜對了。
“幾年前,曾在靖王府柳家的望江閣樓上看到過他與陸長元見面。”
當時他查出陸長元身份來歷有些可疑,卻並沒有將這樣的人放在心上。
那日他打聽到傅明華曾受衛國公府的賀府小娘子相邀,前往望江閣遊玩,便早早的去等著了,卻無意中聽到陸長元與高甚交談。
容氏叛亂之後,陸長元已經伏誅,可是高甚隱藏得極深,當初行事又謹慎,兵部尚書羅理都被揪了出來,他卻依舊坐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沒有動彈。
姚釋聽了燕追這話,便皺了皺眉:
“竟然是如此?”
高甚與先前遭處決的高輔陽都是出身渤海高氏,系出同宗,只是當初先帝時期,他與容塗英並沒有往來,現在聽燕追這樣一說,怕是高甚隱在暗處了。
“只是容氏已經伏誅,昔日晉王遺孤已經死於陸長元之手,高甚如此舉動,莫非是想借謝家之勢,與您為難?”
燕追聽了這話,只是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哪知兩日後,同平章事李輔林才剛提及修建國子監的事,朝堂之上,左拾遺賀元慎便大聲的反對:
“皇上,此乃大興土木之事,耗費錢財。”
建國子監有利於朝廷,卻不利於世族門閥,朝堂之中的官員出身寒門的寥寥無幾,科舉還未開幾年,朝裡官員大多都是出身名門世族,往上一數,都是叫得出來歷的。
大多數人之間關系密切,相互提攜,權貴、官員之中接收各地學子投卷,使得不同門閥之間緊抱成團。
如今燕追要建國子監,自然有人心中恐慌不願。
謝家並沒有出頭,卻找了賀元慎來。
賀元慎雖任的是七品的左拾遺,卻行諫言之實,他一開口,朝堂之上不少人便都住了嘴,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皇位之上燕追手肘撐著龍椅扶手,指尖撚了撚,朝堂之中賀元慎慷慨陳辭,細數昔年歷朝各代皇帝大興土木之罪。
“……不說遠,便說近前,昔年悼帝寵絳夫人,而為其大興土木,破格賜含光殿不說,又因其喜好狩獵,為便於她時時盡興,而令匠人從江南運來木料,將……”
賀元慎話沒說完,姚釋便含著笑意道:
“世子這話說得不對。”
姚釋一句話說得賀元慎面紅耳赤,臉上血都要滴了出來。
他明明已經入朝為官,是燕追親封的七品左拾遺,可朝堂之上,姚釋不喚他官品,
卻稱其為世子,雖不說一句羞辱之話,但光是這聲稱呼,便已經足夠令賀元慎難堪。周圍靜悄悄的,前方兩列文武官員都低垂著頭,並沒有人轉頭朝他看來,可是賀元慎卻覺得眾人的目光無孔不入,全絞在了他身上一般。
他年少得志,一心一意要做出一番事業,哪知入仕以來,進的諫極多,受采納的卻很少。
此時皇上有意大興土木,耗費財政,他才剛一說話,便遭姚釋打斷。
賀元慎忍了心中感受,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卻強忍難堪問道:
“不知下官有哪句話說錯了?早前先帝在世時,亦曾有過動土木之念,可當時的同平章事李大人等人分明也曾直言反對,此舉不過勞民傷財,動搖國之根本罷了。 皇上登基之時,曾減稅賦、徭役,金口玉言,如今才不過半年時間,莫非便要自毀前言?”
燕追聽他這話,也不氣惱,反倒嘴角微勾,露出笑意來。
賀元慎目光短淺,這樣的人,當初也曾配向他的元娘獻殷勤。
“先帝為太后修建禪定寺,乃是出於孝道,朕令人建國子監,是益國益民之舉,何來勞民傷財,動搖國之根本一說?更何況朕允減稅賦、徭役,並未出爾反爾,又何來自毀前言?國庫豐盈與否,與你左拾遺無關,你拿朕與前陳亡國之君作比,誰給你的膽?”
燕追將手放了下來,望著賀元慎看。
他沒有疾言厲色的大聲喝斥,反倒微笑著反問他,可是不疾不徐的語氣卻比賀元慎遭人當頭喝斥還要狼狽不堪。
賀元慎恍惚想起當年,莊簡公府之上,燕追打了他的那一頓,事後打人者依舊跋扈張揚,被打者忍氣吞聲。
他不過年少無知之時,曾對傅明華有意罷了,只是還未有過些許親近,便被攪了個乾淨,卻仍得罪了燕追,被記恨多年。
他抬了頭去望龍墀之上的椅子中,燕追身體傾斜,眯著眼睛望著他看,似笑非笑,哪怕是隔得這樣遠,那目光依舊令他不寒而粟。
“當初先帝修禪定寺,雖是為了孝道,可最終禪寺卻一夜之間,遭人拆卸……”
“強辭奪理。”燕追‘嗤笑’了一聲,眼裡露出輕蔑之色。
當初禪定寺遭誰拆除卸,沒有人比燕追更清楚了。
知情者無不對此閉口不談,唯恐惹了他不快。
偏偏賀元慎不明就裡。
(四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