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當天下午就搬了出去,住到城中一處客棧。
林湛也沒攔他,他這個師弟,自來有些獨來獨往,若執意留他住下,反而讓他不自在。
之後一段時間,王嫣然都不曾上門,青柳曾打發珠兒去探聽,卻也沒探到什麼,好在林湛那兒能聯繫上虎頭,偶爾能得到些那兩人的消息。
約摸半個月後,城內突然起了一陣流言,城南張家的大少爺,讓人給廢了,又被嚇得失了魂魄,成為一個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癡呆傻子。
青柳也是聽府中的丫鬟提起,又經過珠兒提醒,才知道這張家大少爺,就是王嫣然的大姐夫。
沒幾天,又聽說城西王家夜裡走水,王老爺被燒得只剩半條命,小王夫人和王家三姑娘毀了容,而可憐的王家二姑娘,竟被燒得連屍骨都不剩下。
青柳猛一聽說這個消息,驚得手腳都涼了。
林湛忙說是他師弟的手段,王嫣然還好好的活著,她才緩過來。
幾天後,虎頭給林湛傳了消息,請他和青柳去西城門外長亭一見。
那日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林湛趕著馬車到了城外,長亭邊已經停了一架馬車。
王嫣然罩著面紗,坐在亭內,虎頭則戴著頂斗笠,坐在馬車外,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漫不經心地嚼著,一雙眼卻緊緊盯在王嫣然身上。
王嫣然察覺到他灼人的視線,身子一陣輕顫,手指揪著軟帕,骨節發白。
林湛扶著青柳下車,看她走進亭內,自己留在外頭和虎頭講話。
「這就回去了?不多留幾天?」
虎頭搖搖頭,露著兩顆虎牙笑道:「得快點回去,等我媳婦兒懷上孩子,就不好趕路了。」
說得好像他媳婦兒明天就能懷上似的。
不過,林湛從他話裡聽出端倪。
「你們兩個圓房了?」
虎頭摸摸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嘿嘿……要抓緊時間。」
林湛有點佩服他的厚臉皮了,「你們倆還沒拜堂吧?」
虎頭道:「拜了,在岳母墳前拜的,等回去了,在我爹娘墳頭再拜一次。」
林湛對他就無話可說了。這個師弟,比他穩准狠,就算明天他就說他媳婦兒懷上了,也沒什麼驚奇的。
不過,想到出門前媳婦兒的吩咐,林湛還是道:「悠著點,別欺負得太過了,人家之前好歹是個大家小姐,既然跟了你,就把你那土匪似的作風收一收,別把人嚇狠了。」
虎頭鄭重道:「師兄放心,我不會讓她跑了的。」
林湛翻了個白眼,誰關心你媳婦兒跑不跑,老子是擔心我媳婦兒找我麻煩。
而且,他那些話的重點是這個嗎?明明是讓你對人好點,不是讓你把人看著關起來好不好?!
……算了,他這師弟一直這麼奇葩。明明當年剛上山的時候,是個表裡如一的正直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這德性了。
長亭內,青柳拉著王嫣然左看右看,歎了口氣道:「怎麼又瘦了?」
王嫣然聞見她身上的暖香,眼裡已經噙了一抹淚,咬著牙強自忍下了,揭開面紗笑道:「姐姐不知,妹妹苦夏呢,每年夏天都要瘦幾斤,等秋冬就又長回來了。」
青柳仔細看她的面色,見臉頰上確實挺紅潤,稍稍安了心,「你家裡的事,我聽說了,這就都處理好了麼?」
王嫣然點了點頭,想起那人報復的手段,呼吸一亂,面上又蒼白幾分,只是臉上被她細細地塗了胭脂,外表上看不出端倪。
青柳又道:「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要隨虎頭師弟回他師門嗎?」
王嫣然心頭有些茫然,這些年心心唸唸的仇已經報了,她知道是該她兌現報酬的時候,可是……她怕。
見識過那人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後,她心裡就怕極了他。
雖說他那麼做,是為了替她報仇,可是她親眼見到,那人做這一切的時候,憨厚老實的臉上,是帶著笑的。
血珠子就那樣濺在他彎起的嘴角上,他彷彿是地府裡來索命的惡鬼。偏偏這惡鬼長了一副欺騙人的面孔,這便更讓人覺得可怕。
而且……事後他還半強迫地讓她在娘墳前與他拜堂,甚至在墳山下的破廟裡就佔有了她……
王嫣然突然顫了一下,緊緊咬住下唇。
青柳擔憂地伸手探她的額頭,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王嫣然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握在手中,彷彿握著一根救命稻草,「姐姐,我——」
她想讓青柳幫幫她,她後悔了,後悔當初拿自己做報酬。
可她到底沒說出口,因為她意識到,已經晚了。
現在世上已經沒有了王家二姑娘,沒有了王嫣然,就算她能擺脫他,孤零零的一個女子,又能去哪裡?
而且她不能再麻煩姐姐了,本來就非親非故的兩個人,自己厚著臉皮喊她一聲姐姐,平白得了她這麼多幫助,連多年的仇都因此報了,如今,怎麼還能再讓她操心?
她目光閃了閃,搖頭笑道:「沒生病,妹妹身體好著呢,只是想到馬上要和姐姐分開了,心裡有點不捨。」
青柳道:「唉,其實我們也快回去了。」
王嫣然忙問:「姐姐要去哪裡?」
「該回家了,我們這次來省城,是隨婆婆來拜見外祖母的,等過了中陽節,就要回去了。」
「要走了啊……」王嫣然喃喃道,她走了,天大地大,以後要去哪裡尋她?
可轉念一想,自己比她更早就離開了,以後恐怕也不能再回來,此後天高雲闊,她便如一縷浮萍,一朵柳絮,隨風吹到哪兒,隨水漂到哪兒,她自己也不知道。
忽然便覺得疲憊,這世上,疼她的人早已去了,憐惜她的也將要離開。如今她仇也報了,怨也解了,何不就此放開,同她們一塊離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如野草瘋長,飛快地佔據她全部心神。好似渾身每一個毛髮都在勸她,去吧、去吧,去找大姐和娘親,去和他們團聚,到了她們身邊,世間所有的苦難就都沒了。
她想得入了迷。
青柳見她又愣住不動,拉著她的手晃了晃,道:「怎麼出神了?你別捨不得,你現在先跟虎頭師弟去師門。我相公說了,等我明年孩子生下來,他也要帶著孩子去拜見師父,到時候咱們就又能見面了。」
這話如一柄鋒利的鐮刀,飛快地收割著王嫣然心中瘋長的野草,將她的神智又拉了回來。
她抓住青柳的手,力氣大得令她發疼。
青柳沒說話,只是安撫地拍了拍她。
王嫣然迫切道:「姐姐,你說我們以後還能見面,是真的麼?」
青柳道:「當然是真的,你先去師門等我們,明年我就去找你,興許到時候你的孩子也生了呢,正好兩個娃娃做個伴。」
王嫣然只聽了前半句,後面的話全被她擋在耳外。
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等抬起來時,面上又如往常一樣,笑靨如花,「好,我等著姐姐。」
兩人說了許多話,分開時仍舊依依不捨。
林湛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上前分開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將青柳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來回搓了幾遍。
「媳婦兒,咱們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
青柳無奈地看了眼頭上高照的太陽,這人,睜眼說瞎話呢。不過確實該分開了,不然天黑前,虎頭他們或許趕不到下一個落腳點。
她又看了看王嫣然,眼裡也有了幾分不捨,輕聲笑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王嫣然點了點頭,率先出了亭子,往馬車走去。
虎頭跳下車,要將她抱上去。
她微微一頓,沒有掙扎,僵著身子讓他抱進去。
虎頭轉身出來,沖林湛青柳兩人擺擺手,一甩韁繩,馬車飛馳而去。
青柳徐徐歎了口氣,感覺好像真的嫁了一個妹妹一樣,心頭有些惆悵。
她道:「你跟師弟交代了沒有?」
林湛道:「都說了。」
他連師父那裡有藥,讓他回去後偷一點給他媳婦兒用的事都說了。這可是他親身琢磨出來的寶貴經驗哩。
青柳又道:「也不知他們兩人到底能不能合得來,嫣然自小在大家中長大,是個嬌滴滴的小姐,如今身邊沒了人伺候,這一路不知怎麼熬過去。」
林湛道:「怎麼沒人?虎頭在啊。」
青柳擔憂地問:「阿湛,師弟會不會欺負嫣然?」
「呃……不會不會,」這話說得林湛自己都有幾分不確信,怕媳婦兒懷疑,他忙拍了拍自己胸口,昧著良心道:「媳婦兒你放心吧,虎頭老實著呢!」
青柳點了點頭,沒過一會兒又道:「阿湛,以後你給師門寫信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吧,我也想跟嫣然通信,不然不太放心。」
林湛撇了撇嘴,乖乖點頭。
嫣然嫣然嫣然,現在媳婦兒滿腦子都是那個王嫣然。
幸好王嫣然是個女的,不然她若下頭多生了個把柄,他也要將她的把柄掰了,讓她做個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