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厲東君仍未回山,嚴老頭也不管那逆徒了,他思來想去,覺得小三夫婦那事,得趁早解決,於是早飯過後,就把虎頭嫣然留下。
小虎剛滿百日,坐在他太師祖懷中,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對面的父母。
虎頭本老老實實坐著,見兒子瞧他,便衝他笑了笑。
嫣然則低著頭,盯著手上的帕子。
嚴老頭輕咳一聲,「孫媳婦啊,你和小三的事,這臭小子昨晚都告訴我了,是他對不住你,你放心,老頭子必定替你教訓他。」
嫣然聽他說知道了那些事,內心又是難堪又是酸澀,只將頭垂得更低,匆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嚴老頭見狀,暗自歎口氣,又狠狠瞪了虎頭一眼。
虎頭撓撓頭,手足無措。
嚴老頭道:「丫頭你莫怕,老頭子不是幫親不幫理的人,這混小子既然敢這樣對你,我絕不繞他,你說說,要我怎麼罰他給你出出氣?」
嫣然吸吸鼻子,帶著鼻音道:「師祖,我不想出氣,我只想跟他分開。」
虎頭立刻道:「不行。」
嚴老頭起身踹了他一腳,「給老子坐回去,沒你說話的份。」
虎頭被他踹得退了幾步,不情不願坐下。
嚴老頭緩聲對嫣然道:「好,都依你。」
「師祖——」虎頭又要開口,被嚴老頭一個眼道掃過,默默消聲。
嚴老頭又道:「只是丫頭,你有沒有想過,跟小三分開,你能去哪裡?」
嫣然沒有作聲。去哪裡,她也不知道。家人已經沒了,王家二小姐已經死了,她一個死去的人,怎麼在世上立足?可是……和他在一起,無媒苟合的日子,更是煎熬。
「丫頭,既然無處可去,你看這樣如何,老頭子做主讓你跟小三分開,只是你們畢竟夫妻一場,又有了孩子,小娃娃也離不得娘,不如你帶著娃娃住在山下,小三留在山上,我給他定下規矩,只許他三日去看一次兒子,並且不許糾纏你,怎麼樣?」
這方法雖說實在懲罰虎頭,可也恰恰是給了他新的機會。
嫣然知道她不可能徹底擺脫他,現在有人願意為她做主,給她一些自在的空間,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她輕輕點頭,感激道:「多謝師祖。」
「哎,」嚴老頭感歎道:「都是好孩子。」
他轉頭看向虎頭,又板起臉,「臭小子,好好跟你媳婦兒說幾句話,以後就沒這樣的機會了。」
說著,他抱著小虎站起來,對嫣然道:「師祖就在門外,這小子若敢不規矩,你喊我就是。」
他抱著孩子出去,屋內只剩虎頭嫣然兩人。
虎頭苦惱地抓抓頭髮,他昨日才知道,原來拜堂成親這種事,對女子而言那樣重要,而他根本沒給媳婦兒辦一場完整的親事,現在還沒來得及補救,媳婦兒就要走了。
師祖做的決定,他不敢質疑,想到以後三天才能見一次媳婦兒孩子,他就煩得想把頭髮揪光。好在師祖沒規定那一面能見多久,他或許可以早上下山,晚上再回來?
想到此,他心裡的煩躁才稍稍平息,腦袋也有了空隙思考別的。
他看了看嫣然,見她眼角仍然發紅,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從前似乎沒見她哭過,今天才發現,原來看她哭,比聽她罵自己還難受。
他想了想,問:「你準備什麼時候下山?」
嫣然沒料到她這麼容易鬆口,詫異地看他一眼,又轉開來,語氣平靜道:「等姐姐他們回去,我就搬走。」
虎頭聽她口氣不冷不諷,與往日不同,心道師祖的法子果然有用,只是對自己來說,實在有點難挨。
他在心裡算了算,距大師兄離開也就幾日了,便道:「山下那座院子是我的,我把房契給你,你和小虎住在那裡吧。」
「不必了,」嫣然淡淡搖頭,「我還有些積蓄,雖然不多,可買個小院倒還能富餘一些,夠我們母子二人度日了。」
虎頭皺皺眉,「就這幾日時間,你去哪裡買個院子?你若不答應,等師祖走了,我就搬到你跟兒子隔壁去住。」
「你!」嫣然氣結,「你簡直不講理!」
虎頭自顧自道:「我那裡還有幾張銀票,到時候讓你一起帶走,我的兒子我當然得養。」
嫣然偏過頭,抿著唇不再理他。
虎頭又道:「我看嫂子身邊跟著個小丫頭,到時候也給你買一個吧,不然等奶娘回去了,沒人給你洗衣做飯。」
他說到這,又正色道:「你記得和奶娘說,你貼身的衣物別晾得那麼高,小心讓外人看見了,不然都留著,等我下山幫你烘乾。」
這些日子,媳婦兒的衣服都是他洗的,也是他用內力直接烘乾,他有點擔心以後媳婦兒自己住,小衣若被別的臭男人看去了怎麼辦,到時候,他恐怕要去把他們眼睛挖出來。
嫣然嘴唇抿得發白,臉頰卻漲得通紅,不知是氣得還是什麼,她見他越說越離譜,終於聽不下去,站起來恨恨瞪了他一眼,轉頭快步走出去。
虎頭坐在原地,幽幽歎了口氣,他實在憂心,總覺得有別的人要打他媳婦兒子的主意,心裡暗暗想著,不如以後瞞著師祖下山,在暗裡守著他們母子吧。
厲東君在外頭醉了一日,又混了一日,揍了幾個不長眼的出了氣,第三日便打算回轉了。
他已經打聽清楚外頭的傳聞,猜都不必猜,就知道是那幾個兔崽子的主意,於是準備回山收拾一頓。
等到了山下小鎮,他卻管不住自己的步子,任一雙腳往小巷子鑽,最終停在一處小院外,院裡桂花香不住往外飄,他正站著出神,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柳飄絮一身出遠門的裝束,背著個包袱站在門內,見了他微微一驚。
厲東君比她更驚,不知想到什麼,皺眉道:「你要走?是不是因為我那天的話?」
柳飄絮忙道:「不關您的事,是我打算去城內育嬰堂看一看,若有合適的孩子,想收養一個讓她陪著我。」
厲東君面上稍緩,仍不贊同道:「距此處最近的城池,也有百里之遙,你一個人怎麼去?」
柳飄絮笑道:「多謝將軍關心,我已經和一位車伕大哥商定了,由他送我去城內,在那裡住兩日,再送我回來。那大哥常來我攤子上吃麵,是個信得過的人。」
所以算上來回路程,他們孤男寡女兩個要待在一塊三四天?
厲東君眉頭都快跳起來,想也不想,道:「我和你一起去。」
柳飄絮搖搖頭,想了想,把他讓進院裡來,決心和他說清楚。
「自我搬來山下,已經勞煩將軍太多,況且這次的事也不是一時能夠辦成的,將軍還有偌大的宗門需要打理,何必如此費神。我……我知道將軍不是薄義之人,只是當年的事,確實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況且當初給您看診的是我家小姐,您的回報,我受之有愧。」
厲東君沉默良久,柳飄絮以為他聽進去了,卻見他說:「那車伕在哪裡?我去將他馬車租來,他就不必跟去了。」
柳飄絮無奈道:「將軍,我的話您聽到了嗎?」
厲東君是打定注意要一起去的,人娶不到,他還不能看著防著別的男人麼?
他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嫁,也不要我入贅,那就跟從前一樣。走吧,再晚今晚得露宿野外。」
柳飄絮看著他,搖頭歎口氣,知道他八成是聽不進去了,卻還抱了點希望,問:「您走了,上清宗內的事怎麼辦?」
厲東君道:「本也沒多少事,如今師父回來了,那些兔崽子翻不了天。」
柳飄絮聽他提起師父,想到他那天還跟自己說,師父回來了,親事馬上就能辦妥的話,立時又覺得尷尬,忙轉開話題,「那您的行李也還未收拾。」
「不必,路上買就是。」正好髒衣服順手丟掉,不用他自己洗,他看了看柳飄絮手裡的包袱,問:「吃的帶了嗎?」
柳飄絮無奈點頭,「帶了,是兩人份的。」本來打算是給車伕大哥備著的。
厲東君轉過身,嘴角彎了彎,「走吧。」
話說到這地步,柳飄絮也無可奈何,只好隨他。不論如何,有他在,就令人覺得更加安心。
因厲東君到了家門口又走了,山上的人直到過了中秋都沒等到他,林湛和青柳卻準備啟程回家了。
這日一早,青柳和玉兒將行禮收拾好,和林湛竇尋以及兩個孩子去向師祖辭行。
嚴老頭摸摸安安寧寧的腦袋,略有些不捨道:「等兩個小寶大些,記得再帶他們回來。」
林湛點點頭,「到時候徒孫再給您添個女娃娃。」
青柳原本有些傷感,正紅著眼眶,聽他這麼說,又羞又臊,忙低了頭。
嚴老頭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志氣,老頭子等著!」
他轉頭看向竇尋,道:「你也是,去了你師兄家裡乖一些,好好討你岳父岳母歡心,爭取早點改口進門!」
竇尋大聲道:「是,您放心吧!」
玉兒嗔他一眼。
嚴老頭揮揮手,「去吧去吧,早些上路。」
師兄弟爭著幫他們拿行李,到了山下,馬車已經備好了,眾人站在車邊,依依不捨。
眾師弟們眼巴巴地看著林湛,「大師兄,你得記得山上還有好多師弟都打著光棍呢,不能忘了我們啊。」
林湛被這麼多人盯著,覺得肩頭擔子有些沉重,艱難地點點頭,「好,師兄不會忘了你們。」
師弟們忙道:「是別忘了我們的媳婦兒!」
「……好。」
嫣然與青柳單獨說話。
青柳道:「你也快搬下來了,以後自己跟孩子住,可要好好注意身體,別再想以前那樣了。」
她也是那天聽說嫣然要搬,才知道她和虎頭間的矛盾這樣嚴重。分開住也好,各自冷靜一下,反正還有孩子這個紐帶在,兩人日後想清楚了,若還要在一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嫣然輕輕點頭,眼角濕潤,「姐姐,你記得要與我通信。」
「哎,」青柳拿帕子給她擦了擦,「別哭了,等小虎大些,就讓虎頭帶你們來找我,到時候我要把你留在家裡,長長久久地住著。」
「好,我等著呢。」
青柳又道:「往後莫要逞強了,心裡有事要說出來,一直憋著,把自己身子憋壞了,小虎可怎麼辦?你現在不是獨自一個人了,也要為孩子想想。若發生了什麼,不妨跟虎頭師弟商量商量,就算不做夫妻,他也是小虎的父親,也是你跟孩子的依靠,你說是不是?」
嫣然輕聲道:「好,我都記下了。」
青柳又交代幾句,時間差不多了,再不出發,今晚就要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她只得上了馬車。
林湛抱著孩子坐進來,青柳伸手接過一個,感覺到馬車出發了,她也不敢掀起簾子往後看,眼眶裡滾著兩泡淚珠子。
林湛心疼道:「媳婦兒,要不咱們再住一陣?」
青柳擦擦眼角,「不了,總是要走的,再住一陣不還是得分開?再說,爹娘還在家裡等著呢。」
林湛道:「爹娘明年或許要去重安城長住,到時候咱們再來吧。」
「好。」青柳點點頭,緩過來一些,她抱著寧寧,道:「出門兩個月了,你說安安寧寧有沒有長大一些?我天天看都看不出來。」
林湛聞言,單手拎著安安顛了顛,道:「有,起碼長了五斤肉,抵得上兩個月的小豬仔了。」
青柳嗔道:「他們是小豬仔,你是什麼?大豬仔。」
林湛一聽,不但不氣,反而道:「媳婦兒,錯了,是大公豬才對。」他說著還得意地哼起來,「公豬蛋,三斤半,走起來,蛋打蛋。」
青柳一開始沒聽清他哼什麼,等唱到第二遍才反應過來,登時臊得快哭起來,再顧不得什麼,抬腳輕踢了他一下,「你——快住嘴!」
林湛趕緊閉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臉色,試探道:「媳婦兒?」
青柳抱著寧寧轉過身,不理他。
林湛心裡咯登一下,暗道壞了,難道真把媳婦兒惹惱了?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只能老老實實等著,等媳婦兒氣消了,再賴上去求原諒。
林湛心裡對這套路門清,於是乖乖坐著,不敢再有么蛾子。
等中午下車吃飯,青柳對他才有了點好臉色。
林湛便越發慇勤夾菜添飯,嘴裡好聽話說出花兒來,看得竇尋一愣一愣,忙把大師兄的手段都記在心裡,想著到時候用來討玉兒歡心。
夜裡下榻客棧,要了三個房間,林湛守著媳婦孩子,玉兒單獨一間,竇尋則守在玉兒隔壁。
哄睡兩個兒子,青柳在燈下縫一個破損的口水兜,林湛湊上來小聲道:「媳婦兒,你還生氣嗎?」
青柳沒好氣道:「要是還氣,早給你氣壞了。」
林湛忙道:「對對對,媳婦兒,那咱就不氣了吧?」
青柳瞪他一眼,「以後那種混話,不許在孩子們面前說了。」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他才搞明白,原來媳婦兒生氣,不是氣他亂說話,而是氣他在兒子面前說。這有什麼,等回去了,他立刻把兩個小子趕出房去,看誰還跟他搶媳婦兒!
他心裡想著,一雙手又毛毛躁躁地要來抱青柳,「媳婦兒,咱們睡覺吧。」
青柳拍開他,「晚上你睡外側,我睡裡頭,孩子們在中間,不許亂來。」
林湛垂下手,悶悶道:「好吧。」
等回到家裡,他一定要讓媳婦兒全部補給他!
在路上行了近半個月,眼看到了九月份,兩架馬車才進入平安府境內,這日傍晚,幾人終於回到李家溝。
報信的小孩早就一路嚷開了,林家人紛紛等在門外,眼看馬車從坡上駛上來,還未停穩,瑞哥兒便撲了上去,「大伯大娘你們終於回來了!我好想弟弟們!」
青柳林湛下了車,見到熟悉的家人,心裡也十分激動。
薛氏和林老爺上前,一人一個抱過安安寧寧,喜愛得連親好幾口。
進到家裡,林湛給大夥兒介紹過竇尋。
薛氏忙安排人去佈置客房,又讓他們幾個下去洗漱洗漱。
等林湛和青柳收拾好出來,已經不見了竇尋的蹤影,打聽過才知道,他跟著玉兒一起去見她父母了。
林湛摸摸下巴,覺得這師弟挺有前途,速度夠快。
林家幾個人還輪流抱著兩個娃娃,不過兩個月沒見,就把他們稀罕得不行 。
林湛順勢大方道:「娘,晚上讓這兩個小子去您那兒睡吧。」
薛氏一喜,又去看青柳。
青柳忙道:「這麼久沒見,安安寧寧肯定也想爺爺奶奶了,若娘和爹不嫌棄他們鬧騰,就收留他們一晚上吧。」
薛氏樂道:「我的乖孫厲害著呢,一點也不鬧騰,是不是乖寶貝們?」
林湛見目的達成,在心裡露了個大大的笑。
夜裡回房,青柳靠在榻子上,歎道:「還是自己家裡自在些。」
她習慣性往邊上看,見床鋪空空如也,才記起來孩子們今晚不在。
林湛敞著胸口,帶著一身水汽進來。
還未靠近,青柳突然摀住口鼻,「你身上什麼味?」
林湛愣了下,委屈道:「我特地摘了幾朵花放在洗澡水裡,可香了,你聞聞。」
青柳一把推開他,衝到門外一陣乾嘔。
「媳婦兒你怎麼了?!」
「別過來……」青柳有氣無力道:「你身上的味道我聞得不舒服,阿湛,快去洗掉吧。」
林湛只得又去沖了個澡,回來後青柳已經躺在床上了,他湊過去可憐巴巴道:「媳婦兒,我身上沒味了,咱們——」
「阿湛,我有點不舒服,今天早點睡好不好?」
「……好。」
次日醒來,青柳臉色不太好,薛氏見了,瞪了兒子一眼,準是這小子又胡鬧了,難怪昨晚那麼大方讓乖孫跟她睡!
林湛有口難言,只得默默背下這鍋。
等到了飯桌上,青柳聞見魚片粥的味道,又是一陣乾嘔。
林湛緊張道:「媳婦兒你怎麼又犯了?到底哪裡難受?」
薛氏愣了下,忙沖外頭道:「快去請個大夫來!」
等老大夫來了,確診過後,摸著山羊鬍子慢吞吞道:「恭喜恭喜,府上少奶奶有喜了。」
登時家裡一片喜氣洋洋,唯有林湛愣在原地,呆若木雞。
他只是和師祖開玩笑,沒打算當真來個女娃娃啊!
又要當三個月和尚!老天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