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本該陰暗的洞穴裡,點起了熊熊燃燒的火堆,照得整個山洞火光一片,遠遠地看去,像是著火了一般。數十名手握鋼刀的異族男子將一名三十齣頭的布衣男子圍在其中,火光映照下,鋼刀閃著森冷的寒光,明晃晃的竟是有些扎眼。男子雙手背在身後,臉色沉靜,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大方地仰視著高位上黑色斗篷籠罩下的身影。
斗篷掩蓋下,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即便如此,餘項仍是感覺到一道冰冷與探究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與這位神秘的首領見過不下三次,卻始終未曾得見真容,除了知道他名叫穆滄,在族群中地位崇高,無人敢違抗他之外,便一無所知。
兩人就這樣沉默對視著,言歌有些不耐地問道:「餘項,我們與西太后的交易在昊王死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你還來做什麼?」
當年首領之所以會與他們合謀,是因為昊王答應,只要他登基之後,就將佩城周邊這些原本就屬於他們的領地歸還,讓他們可以如祖輩一般在首領的帶領下過樸素自然的生活。誰知道昊王謀反沒有成功反而被處斬了,三年來,西太后也沒敢和他們說黃金的事情,莫是不現在反悔?!
言歌的無禮餘項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臉上始終帶著淡定的笑容,將一封燙金密函從袖中拿出,看向高位上那道隱於黑袍下的身影,餘項笑道:「這是太后給首領的密函,首領看過之後再議不遲。」
他臉上的那樣篤定的神色很是刺眼,穆滄暗暗好奇,是什麼讓他如此自信,輕輕抬手,身側的少年立刻走到餘項面前,接過密函,恭敬地遞到穆滄面前。
打開密函,一路看下去,穆滄的臉色越來越暗,黑眸中劃過一抹暴戾,怒極反笑,穆滄啪的一聲將密函合上,扔到餘項腳前,暗啞而低聲的笑聲帶著不屑,冷哼道:「楊芝蘭希望我把黃金還給穹嶽?她現在還有什麼資本和我談條件?」她真的以為自己是主子,別人都是她腳下的奴才,任由她差遣?!
穆滄直呼太后名諱,實在是大不敬,只是面對著一群蠻夷暴徒,余項深知,稍有不慎,別說太后的威嚴掃地,他的命也會不保。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穩定心神,餘項搖頭笑道:「我呸!昊王早死了,你們的太后已經不可能兌現原來說好的承若,現在想指使我們為她做事還找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得倒是挺美的!」
余項看向言歌,一副他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樣子,嘆道:「夙淩征戰多年,未嘗敗績。鎮國將軍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皇上已經下了死令,黃金必須找回,就算你們不交出來,結果也是一樣的。」
誰知言歌非但沒有挫敗,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夙淩再厲害,現在還不是一樣被困在林外,若是他敢進來正好,他不是未嘗敗績嘛,這次就讓他嘗嘗!」交過一次,他承認夙淩確實很棘手,但是光一個人厲害又有什麼用,他那些將士進入林澤之地,一樣不堪一擊。穹嶽朝廷哪些不圍剿個幾次?結果還不是被他們打出雨林!
餘項好笑地質問道:「夙淩豈是坐以待斃之人?夙家軍有三十萬人,你們有多少人?他現在不過調派了三萬而已,你們已經疲於應付。黃金他是要定了,若是你們想搭上所有族人的命和這片森林,我也無話可說了。」
始終沉默的無極似乎聽出了些許弦外之音,問道:「什麼意思?」
開始擔憂了嗎?餘項心中暗喜,臉上卻是帶著淡淡的愁容,說道:「據我所知,現在佩城內所有的火油和硫磺都已經被買光了,你們說夙淩想幹嘛?他已經等不及了。夙淩志在黃金,你們若是願意聽從太后安排,太后必定會圈裡相助,幫你們免於這次滅族的災難。」
夙淩要放火燒山?!當年穹嶽先帝派兵圍剿的時候,不是沒有用過這一招,只不過雨林太大,濕氣也重,他們找不到族人聚集的地方,用火攻需花費很長的時間,雨林中的灌木生長得很快,燒過後一場雨,沒幾天又會長起來,最後有他們還是放棄了。
可是這片山林是祖先留給他們的聖地,即使當年只燒了幾天,已經讓身為族長的父親羞愧難當。如今夙淩又要故技重施,以他的謀略才智,必定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只怕他們的棲息地已經被他發現!
黑眸再次掠過地上的燙金密函,暗啞的聲音冷冷地回道:「按楊芝蘭的意思,是要我束手就擒,被夙淩押解入京,以便幫她陷害樓夕顏?」他實在不相信那個女人,若是他被抓獲,只怕她不但不會幫他的族人,反而會落井下石。
聽出穆滄言語中的怒意,餘項趕緊回道:「首領您說笑了,太后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外人一直都只聞首領其名。」太后也怕倒是穆滄臨時倒戈,給她捅婁子,畢竟當年竊取黃金的主使,正是太后。
穆滄沉默了一會,再次朝少年擺擺手,少年瞭然地走到餘項身側,輕笑著說道:「余大人此行想必也累了,喝點水休息一會再議如何?」
心知穆滄支開他,必是要與左右使相商,這也說明他還是被說動了,朝著穆滄微微拱手,餘項有禮地笑道:「好,我等著首領的好消息。」
待餘項的身影消失在洞中,暗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說道:「你們怎麼看?」
無極彎下身,撿起地上的密函,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道:「其實西太后提出的辦法的確不錯。」
一把奪過密函,言歌掃了一眼,卻是與無極截然相反的態度:「我怎麼沒看出不錯在哪?黃金是我們辛辛苦苦運回來的,有可黃金,這些年來族人都不需要再去搶掠了,刀劍弓弩我們也都有了,夙淩雖然不好對付,我們也未見得必輸無疑!好端端的黃金現在要拱手相讓,怎麼想都不值!」
言歌話音才落,平日裡一向冷言寡言的無極一反常態,厲聲吼道:「他們現在要放火燒山林,這片林澤不僅養育了額無數生靈,更是我們族的信仰,歷任族長的骨灰長埋於此,先人的靈魂都留在這片林澤之中,萬兩黃金如何能與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相比!」他不會忘記十年前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五天五夜,天空被染成了血紅色,空氣中瀰漫著刺鼻幾乎讓人窒息的煙焦味……
無極猛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沉聲說道:「首領請三思!」
無極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言歌也不好再繼續堅持,負氣單膝跪下,喃喃說道:「首領三思。」
高位上的人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幽深的眸中閃著狡黠陰狠的光芒,一向暗啞的聲音此時也略有些起伏:「黃金可以給他們,但是……卻不能讓他們拿得那麼輕巧!至於楊芝蘭,可以幫她一把,只不過她也不是什麼守信之輩,想要陷害樓夕顏是她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就看她自己的人夠不夠聰明瞭。」
隨著他緩慢的腳步,黑袍微楊,恍惚間,一道翠綠色的光芒劃過腕間,極快的一霎那間,已經消失在黑袍之下。
過雨林太大,濕氣也重,他們找不到族人聚集的地方,用火攻需花費很長的時間,雨林中的灌木生長得很快,燒過後只要下一場雨,沒幾天又會長起來,最後他們還是放棄了。
可是這片山林是祖先留給他們的聖地,即使當年只燒了幾天,也已經讓身為族長的父親羞愧難當。如今夙淩又要故技重施,以他的謀略才智,必定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只怕他們的棲息地已經被他發現。
黑眸再次掠過地上的燙金密函,喑啞的聲音冷冷地回道:「按楊芝蘭的意思,是要我束手就擒,被夙淩押解入京,以便幫她陷害樓夕顏?」他實在不相信那個女人,若是他被抓獲,只怕她不但不會幫他的族人,反而會落井下石。
聽出穆滄言語中的怒意,餘項趕緊回道:「首領您說笑了,太后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外人一直都只聞首領其名,未見其人,首領只要找個人偽裝替代一下就足以達到誣陷樓相的目的。」太后也怕到時穆滄臨時倒戈,給她捅婁子,畢竟當年竊取黃金的主使,正是太后。
穆滄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朝少年擺擺手,少年瞭然地走到餘項身側,輕笑著說道:「余大人此行想必也累了,喝點水休息一會兒再議如何?」
心知穆滄支開他,必是要與左右使相商,這也說明他還是被說動了,朝著穆滄微微拱手,餘項有禮地笑道:「好,我等著首領的好消息。」
待餘項的身影消失在洞中,暗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說道:「你們怎麼看?」
無極彎下身,撿起地上的密函,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道:「其實西太后提出的方法的確不錯。」
一把奪過密函,言歌掃了一眼,卻是與無極截然相反的態度,「我怎麼沒看出不錯在哪兒?黃金是我們辛辛苦苦運回來的,有了黃金,這些年來族人都不需要再去搶掠了,刀劍弓弩我們也都有了,夙淩雖然不好對付,我們也未見得必輸無疑!好端端的黃金現在要拱手相讓,怎麼想都不值!」
言歌話音才落,平日裡一向冷靜寡言的無極一反常態,厲聲吼道:「他們現在要放火燒山林,這片林澤不僅養育了無數生靈,更是我們族的信仰,歷任族長的骨灰長埋於此,先人的靈魂都留在這片林澤之中,黃金如何能與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相比!」他不會忘記十年前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五天五夜,天空被染成了血紅色,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幾乎讓人窒息的煙焦味。
無極倏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沉聲說道:「首領請三思!」
無極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言歌也不好再繼續堅持,負氣單膝跪下,喃喃說道:「首領三思。」
高位上的人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幽深的眸中閃著狡黠陰狠的光芒,一向暗啞的聲音此時也略有些起伏,「黃金可以給他們,但是——卻不能讓他們拿得那麼輕巧!至於楊芝蘭,可以幫她一把,只不過她也不是什麼守信之輩,想要陷害樓夕顏是她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就看她自己的人夠不夠聰明瞭。」
他緩慢的腳步,黑袍微揚,恍惚間,一道翠綠色的光芒劃過腕間,極快的一閃,又消失在黑袍之下。
正午。
帳外陽光熾烈,熱力逼人,帳內氣氛就有些詭異了。
軍醫換藥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抖著,只希望自己能快點,再快點,早點逃離這怪異的氛圍。他還是有些納悶,將軍這傷創口不大,卻是極深,幾乎是穿肩而過,但是他昨天檢查傷口時,明明已經不再流血,漸漸癒合了,怎麼才一個晚上,就又裂開了?莫不是真如軍中傳言那般,昨夜將軍與夫人太過激烈!
他要不要交代將軍,這肩背上的傷還是頗重的,實在不宜劇烈運動?
在將軍的眼刀下,帳中的將帥都低著頭,連抬也不敢抬一下,他還是不要多嘴的好。終於將繃帶纏緊,軍醫暗舒了一口氣,說道:「將軍,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下官告退。」
夙淩揮揮手,軍醫逃似的朝帳外奔去。
一個個頭顱低得快要撞到案臺上了,夙淩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用陰冷的聲音哼道:「你們很喜歡低頭是嗎?」
他話音剛落,那些頭都刷刷地抬起來,只是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回去,極力憋著的臉顯得很是滑稽。
用力地咳了一聲,韓束說道:「將軍,您——今天還能迎戰嗎?」本來只是沒話找點話說,不然一群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他可受不了,誰知他話才出口,對面的幾位立刻猛烈地「咳嗽」起來,夙淩的臉色也立刻黑得如暴雨前的天幕一般。
不行,這氣氛實在不太好,大哥說不定隨時都會發飆,夙任趕緊說道:「快午時了吧,嫂子怎麼還不來?還是派人去請吧。」
余石軍愣愣地說道:「不急吧,樓老將軍還沒來呢,昨天她也累壞了,晚點再去請吧。」昨天在雨林裡忙了一天,夫人估計是累了,畢竟是女子嘛。說這話的時候他沒覺得怎麼樣,但是迎向夙任和韓束驚恐的目光,二人一副「你真不怕死」的佩服樣,再想起昨晚夫人的怒吼,余石軍忽然冷汗直流,僵直的脖子緩緩地轉向夙淩的方向,急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將軍,我其實是說,我不是想說……」將軍的拳頭握得這麼緊,不是想要揍他吧!將軍的鐵拳,他可禁不住幾下啊! 。
就在余石軍心中悲呼的時候,帷帳被粗魯地掀開,事件的女主角顧雲面無表情地進入帳內,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顧雲冷冷看了夙淩一眼,當做沒看見般地移開視線,倒是夙淩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顧雲走到夙任身邊坐下,夙任笑著打了聲招呼,「嫂子——」
「閉嘴!」怒吼震得一群人傻,眼,「以後誰再叫我嫂子、夫人的,我立刻劈了他!」
顧雲還是那樣安穩地坐在夙任身邊,暴戾的聲音和平靜的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除了夙淩表情複雜之外,幾個大男人心中滿是疑惑,昨晚將軍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顧雲的出現沒讓帳內氣氛緩和些,反而更加緊張,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說話還是應該閉嘴,或者最好——消失。
「報,樓將軍到。」第一次通報的聲音讓幾人高興得差點沒歡呼出聲,夙任趕快回道:「快請。」
樓穆海掀開帷帳,看所有人都到了,笑道:「大家都到齊了,老臣沒有來遲吧?」
「沒有沒有,時問剛剛好!剛剛好!」夙任和韓束同時起身相應,一臉歡悅地笑道,「樓老將軍您坐您坐!」
樓穆海一頭霧水,夙統領和前鋒為何忽然對他如此熱情?終於他也感覺出帳內的氣氛不大對。
夙淩沉聲問道:「夙老將軍,東西準備得如何?」
夙淩的問話,讓樓穆海沒再去研究帳內異樣的氣氛,他爽快地笑道:「佩城內外方圓三百里的火油、硫磺都調運過來了,燒那麼一小片山林,絕對沒有問題。」
指著桌上的水系圖,夙淩乾脆俐落地再次說了一遍作戰的計劃,「既然東西已經備齊,按照昨晚的安排,餘副將帶領五千精兵,從這條支路進入,先行開路,成一字陣形前進,同叫點火燒山;我會率領一萬五千將士押後,以漁網陣將賊窩圍住,隨火勢收網。夙任、韓束你們帶領五千將士堵住四條支路,無論如何不能讓亂賊把黃金運走。一旦找到黃金,立刻從東南兩個方向運出來。」說到正事,三人同時收起了戲謔的笑,認真地聽著夙淩的安排。
「樓老將軍,麻煩您在林外接應!」
樓穆海點頭回道:「沒問題!交給我。」
顧雲始終坐著,未曾說一句話,夙淩也沒對她做出安排,夙任低聲問道:「青末,你隨哪一路進攻?」
想也沒想,顧雲回道:「我跟你一組。」
夙任小心地看了夙淩一眼,他似乎毫不在意青末的去向,對著余石軍交代道:「整軍列隊,未時出發。」
「是。」
唉,他們的關係本來就不太好,現在更是不用說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當事人,估計只有慕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是慕易在哪兒呢?
顧雲冰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容。
朗日當空,高大的樹木撐起了一把把綠蔭大傘,周圍瀰漫著淡淡的草木芬芳,耳邊不時傳來蟲嗚鳥叫。夏日的正午,站在這樣的綠蔭下,應該還是蠻愜意的吧,當然,如果頭頂上的大樹沒有時不時地掉兒條毛毛蟲,空氣不是那麼濕熱,腳不是淹沒在骯髒的泥潭裡,慕易也會覺得愜意!
青末,那個小肚雞腸、心狠手辣、善惡不分的女人!
一攤不時隱隱晃動的稀泥裡,一道殷紅的身影僵直地立在那裡,濃稠的泥漿淹沒到他膝蓋處,但他下沉的速度很慢很慢,已經一個時辰了,也才下沉了一寸而已。這裏畢竟不是沼澤,泥潭是不可能淹沒他的,但是會死死地將他困在這裏,縱使他武功再高,可身邊連個可以借力的樹藤枯枝都沒有,那他想要出去,便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趴下身體,這樣手就能夠到旁邊的石塊,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將要全身浸在這骯髒的、惡臭連連的泥濘中!!
光是想像那黏稠的稀泥巴在他身體上的感覺,他就已經噁心得作嘔!!
殷紅的衣衫與又黑又黃的稀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刻的慕易悔得腸子都青了,昨晚他根本就不應該去招惹那個小氣又陰險的女人!夙淩吃她豆腐,關他什麼事?她撒氣撒到他身上來了,真是殃及池魚。
話說,昨夜是這樣的——
夙淩惱羞成怒地離開之後,慕易久久地凝視著顧雲帳篷的方向,一會兒,顧雲居然也從帳篷裏面出來了,臉上也是同樣的潮紅不退,只是眼中分明燃著怒火,不知她的臉紅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這一刻,慕易做了一個後來看起來無不愚蠢和悲劇的決定,他跟了上去。
手撐著腰,顧雲微仰著頭瞪著天上無辜的皎月,藉由夜間徐徐的微風來平息她心中無處發泄的怒火,此時,不識相的低笑在身後響起,「今晚的月色不錯,青姑娘也出來賞月啊?」
顧雲沒有回頭,拳頭緊了緊,冷聲回道:「我現在沒心情和你廢話,你最好離我遠點。」
明明看到她身邊怒火繚繞,慕易仍是不怕死地笑道:「是嗎?這麼巧啊?剛才夙淩也是這麼說的,你們果然很默契。」
話音未落,隨著一記眼刀而來的是一塊如核桃大小,鋒利無比的石子,慕易眼眉一挑,敏捷地側身閃過,石頭飛快地擊中他身後的一棵大樹,在樹榦上留下深深的一個坑!
慕易好笑,夙淩到底對這位暴戾的青小姐做了什麼,讓人家火成這樣?眼神兒不自覺地飄向顧雲的右胸,想到夙淩臉上詭異的紅潮,他肯定,這兩人一定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慕易暗自揣測著,顧雲忽然低呵一聲:「是你!」
「什麼?」慕易奠名其妙。
一步步逼近慕易,冷眸緊盯著慕易那張妖孽一般的臉,顧雲一字一句地說道:「是你和夙淩說我胸口有字。」
慕易微愕,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地笑道:「何以見得?」
「你消失了幾天是為了去調查我的身世,而你一回來就教唆夙淩找我晦氣,順便看熱鬧。」兩人已經站得很近了,顧雲的語氣越發的輕柔,若不是那雙精光四射的眼,慕易差點要以為她是在勾引他!
做好了顧雲隨時要動手的打算,慕易仍是笑得很欠揍地回道:「幾乎猜得分毫不差,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很好奇,夙淩那個比石頭還硬的男人是不可能告訴她的,而他自己除了夙淩,沒把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她是怎麼猜到是他說的,還分毫不差地猜出他教唆夙淩?
他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嗎?
眼光哪裡都不看,直直地落在她右胸上,他以前可沒有這麼色,忽然消失了幾天,他一回來夙淩就找她麻煩,不是他還會有誰!他當別人都是白癡嗎?!
慕易猜想顧雲可能不會回答他,只會狠狠地與他打一場泄憤,奇怪的是,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後轉身就走,悶頭鑽進帳篷裡去了,害他沒能活動活動筋骨,還有些失落。
第二天,天還濛濛亮的時候,慕易躺在帳中休息,一道極輕極輕的腳步聲由帳前跑過,普通士兵在營中,不可能走得這麼小心,會是誰呢?慕易倏地睜開眼,輕輕撩開帳簾,只見顧雲瘦小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沖向營地後面的雨林之中。
她要去哪裡?想幹什麼?她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連他都查不出她那一身的本事由何而來,慕易對她還是充滿好奇的。只遲疑了一會兒,他做了第二個愚蠢而悲劇的決定,再次追了上去。
顧雲的速度很快,她在林間穿行著,而她選的路徑,皆是灌木雜草繁多的地方,她右邊的路顯然好走得多,身性喜潔的慕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右邊。
「噗——」一段林間追逐之後,只聽見一聲悶響,顧雲立刻停下了腳步。
嘴上帶著無比輕柔的笑容,顧雲緩緩轉身,她的獵物果然乖乖地落在了她準備了一宿的稀泥大坑裡。
腳步輕巧地往回走,面對著恨不得將她拆骨剝皮的肅殺瞪視,顧雲心情出奇的好,嘖嘖笑道:「好巧啊,一大早的,你也晨練啊?!只是——你這是在練什麼奇門武功?」
斜睨著慕易深深埋入濃稠爛泥裡的雙腳,顧雲此時的表情足可以氣死人不償命。
雙腳埋在不時發出惡臭的黑黃色爛泥裡,慕易渾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緊握的拳頭上青筋往外暴起,額頭上一顆顆的冷汗直往外冒。
顧雲很滿意他生不如死的表情,更是落井下石地笑道:「這裏還真熱呢,我看我還是回去洗個舒服、乾淨的涼水澡好了,不打擾了,你慢慢練。」
舒服、乾淨兩個詞她說得格外愉悅,慕易的臉色也如她所願地由白轉紅,紅轉黑。
顧雲轉身就要走,一直僵直的男人終於大聲吼道:「站住!」
顧雲這次倒是很聽話地轉過身,友好地笑道:「還有什麼事嗎?」
「拉——我——出——去!」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顯示著慕易已經想要殺人了。
顧雲輕輕挑眉,雙手環在胸前,清亮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幾分冷冽,幾分張狂,就是沒有一絲憐憫,「我臉上寫著『以德報怨』幾個字嗎?我這個人呢,只信奉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看熱鬧可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慢慢享受泥潭浴吧,這個對皮膚好。」
「青末!」
顧雲瀟灑地走了,留下身後狂吼得草木亂晃、鳥獸齊散的男子。
大軍兵分兩路,顧雲跟著夙任和韓束沿著南面的溪流往黃金匿藏的方向走。想到慕易那一頭冷汗,滿臉嫌棄和驚恐的樣子,顧雲的心情就大好。她是不會和他動武的,慕易的武功應該和夙淩不相上下,她還沒有蠢到和他硬拼,蛇打七寸,她要讓今天成為他的夢魘!
抬頭看看天色,大軍出發前他還沒有回來,估計還在那兒站著吧,畢竟讓有潔癖的人去滾腐臭的泥潭,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今天真是痛快!
心情愉悅地一路走著,顧雲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兒,她在溪流邊停下腳步,怔怔地盯著水流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韓束回頭,見她愣著不走了,問道:「你在看什麼?」
顧雲皺眉,訥訥地回道:「今天的水流小了很多。」
抬眼看去,確實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條小水流從上游流下來,韓束猜測到:「可能是幾天沒下雨了吧,過兩天下大雨了,水就會漲起來的,我們沿著溝渠走,水大水小沒什麼影響吧。」
搖搖頭,顧雲低聲嘆道:「不是這個問題。」這段時間剛好是雨季,即使不下雨,雨林中的水也不可能只有這麼一點,水為什麼忽然小了呢?難道是——
夙任也注意到他們倆停在溪邊不走了,走到顧雲身後,剛好聽見他們的對話,夙任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急道:「你擔心亂賊攔截溪流,以水克火!」
顧雲緩緩點頭,亂賊營地在溪流上游,他們很有可能發現了夙淩火攻的計劃,截流蓄水,到時他們一開閘,不僅硫黃、火油會被沖走,就是那點火的五千精兵只怕也會被開閘之水淹沒。
韓束虎目圓睜,急道:「那將軍和將士們不是很危險?我現在立刻過去告知將軍。」
顧雲按住韓束寬厚的肩膀止住了他疾奔而去,冷靜地說道:「你們繼續前往黃金藏匿出,我去找夙淩。」雖然她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夙淩,但是事情的輕重緩急她還是心中有數的,現在絕對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黃金才是這次行動的主要目的,韓束不熟悉雨林地形,忽然改變路線,他要找到夙淩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夙任看了顧雲一眼,也點頭回道:「這樣最好!」
顧雲脫離了夙任的隊伍,一直朝著東方跑去,她不時緊張地抬頭看天,層層樹葉遮蓋的天空依舊湛藍,未見一絲濃煙,可見他們還未點火。腳下加快了速度,一個小時之後,顧雲聞到了淡淡的硫磺和火油的味道,心中大喜,她沒有走錯方向,還好趕得及!
越往前走,硫磺的味道就越濃,不一會兒,顧雲已經看見遠處一字排列的人牆,每個人手裡都推著或裝著硫磺或裝著火油的小車子,將這些燃料撒得地上、樹上到處都是,濃重的氣味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順雲的眼睛被刺|激到差點流眼淚,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冷蕭發現了她,急忙迎上來,「頭兒?」
捂住鼻子,顧雲問道:「夙淩在哪兒?」
「東面高地。」眯眼看去,所謂的高地就是五裡開外的一處土坡,地理位置比這邊要高出很多,確實是個有利於避洪水的好地方。顧雲繼續問道:「余石軍呢?」
「前面,我去叫他。」完全沒問她要幹嗎,冷蕭已經自動自發地幫她找人去了,顧雲莞爾一笑,數月前,他們還在與她鬥智鬥勇,現在竟也能合作無間了。
過了不到半刻鐘時間,余石軍與冷蕭一同並肩走來,看見顧雲,難掩顏面的驚訝,余石軍問道:「夫……青姑娘,您怎麼會在這裏?」
顧雲解釋道:「我疑敵人攔截了上游水域,你們一點火,他們馬上泄水,到時候只怕火攻之法毫無用處,水流還會將不少將士沖走,亂了陣形更亂了軍心。」
余石軍心下大驚,看看周圍忙著部署的將士,若是亂賊真的用水攻,他們不僅白忙了,這次的突襲也必定要失敗啊!「那現在怎麼辦?沒有軍令,我也不能撤兵!」即使他無比信任青末,軍中也有軍中的規矩!
顧雲搖搖頭,冷靜而簡潔地安排道:「不用撤,我現在去找夙淩說清楚這邊的情況,五千精兵中,你抽調一千人,將七成火油、硫磺從這裏運到夙淩所在的東面高地,其他的人繼續點火,只是不要再揮灑在地上了,爬到樹上去,把硫磺都撒在樹冠上。點火時一定要小心,火著了之後你們立刻退到三裡外,讓將士們爬到最粗的喬木上隱蔽起來,待水流過後再下來,進行第二撥的攻擊!」
「是!」余石軍立刻調派人手。顧雲交代冷蕭負責運送燃料的事情之後,自己朝著夙淩所在的方向跑去。
高地的最高點上,一名小將立在那兒,精銳的眼密切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遠遠地,看見一隊人馬朝著這邊行來,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仔細觀察之後奔到夙淩身邊,回稟道:「報將軍,前鋒精兵中有千餘人正朝這邊走來。」
放下手中的水系圖,夙淩抬起頭來,眉頭已經緊緊皺在了一起,聲音也低沉得嚇人,「領頭的是誰?」余石軍竟然不按原來的部署行事!他不是敢隨便違抗軍令的人,是發生了什麼突變嗎?
「是——」遲疑了一會兒,小將在夙淩的瞪視下,只能朗聲回道:「是夫人。」
青末?夙淩心中微微一震,她和夙任一隊,忽然過來找他,還將精兵帶回,夙淩心中已隱隱猜到,事情的確有變。
很快,顧雲率先到達了高地,夙淩迎了上去,問道:「發生什麼事?」
顧雲還有些擔憂的心緩緩地放了下來,她本來以為,自己將他的精兵帶回,經過昨晚的事情,他一定會以為她是故意給他搗亂或者報復,見到她絕對不會有好話。想不到他臉色沉穩,語氣仍是冰冷,卻是就事論事地詢問,這讓顧雲本來準備好要回擊的話無用武之地,心中對他的冷靜沉著也小小地欽佩了一下。
相較於早上的火藥味兒十足,顧雲的語氣緩和了許多,「南面支流水勢忽然減小,我懷疑亂賊將上游水流截斷,以水迎戰火攻。一旦火石、硫磺被水泡過之後,就完全沒用了,而且水沖刷過的泥土會更加鬆軟,那時強攻,你們很吃虧。」
她說「你們」?夙淩不知怎的,聽得很是不爽,以前她說「我們」的時候,他也不爽,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麼樣了!斂下心神,夙淩決定不再想關於她的問題,他昨晚已經想了一夜了,也沒個頭緒。
高地背後不遠處,也是一條溪流,嘩嘩的流水聲與平日毫無二樣。兩人看向身後流淌的溪水,同時陷入了沉思,對那亂賊的頭目也更有了幾分期待。他居然會想到水攻,可見他一直都密切注意著夙淩和樓穆海的動向。而截流也是截其他的支流,為的是不讓他們看出絲毫異樣吧。
與這樣的人交手,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刻他還會出什麼招數,果然是個既棘手又痛快的對手。
冷蕭帶來的數千將士也將火石推到了高地之上,看了一眼,夙淩已經知道顧雲的打算。「你想引誘他們泄水之後,再攻一次?」
「嗯。」顧雲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將軍,火點燃了。」
隨著小將的通報,眾人抬眼看去,不遠處,濃煙四起、黑煙滾滾,顧雲交代他們燒樹冠,火勢很快蔓延,遠遠看去如一條條黑紅的龍一字排開,在空中肆虐。
沒有看見余石軍和其他將士們回來,夙淩急道:「余石軍他們呢?」
顧雲沉默地看著火光衝天的雨林,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樣子,冷蕭也漠然地站在顧雲身後。瞭解顧雲安排的羅岩只能上前一步,為他們偉大的將軍解惑,「將軍放心,按照青姑娘的安排,他們這時候應該已經爬到樹上,不會被水流所累。」
夙淩鷹眸微眯,冷睨著顧雲淡漠的臉,心中鬱結,卻又不能將她怎麼樣,畢竟她幫了他一個大忙!
等了好一會兒,火隨著風勢朝著北方緩緩地燒過去,雖然很慢,但勢頭卻越來越大,顧雲暗自揣測,難道是她猜錯了?
恍惚間,巨大的崩塌聲由北方傳來,聲音大到顧雲覺得腳下的土地都震了一下!
緊接著,耳邊傳來水流奔騰的巨響,一股十丈多高的巨浪從上游呼嘯而來。只見遠處高大的樹冠猛烈地搖晃著,許多腰肢粗細的樹木被連根拔起,隨著巨浪一起沖刷下來。水流奔騰之勢不禁讓站在高地上的眾人出了一身冷汗,與這麼大的水流衝擊相比,剛才燒起來的那些火,顯得微弱而無力,一瞬間已被淹沒。
過了一刻鐘,奔騰的水勢才漸漸緩了下來,即使水勢已經漸緩,水深也有一丈多高。就在他們等待水流過後,進行第二撥攻擊的時候,水流之中忽然出現了無數的小黑點,急速而下。
「那是什麼?」顧雲眯眼看去,幾乎到了近處,她才看清,那是一個個在水中沉浮的人!
「報!」小將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急促,「將軍,不少亂賊隨水流而下,很快將衝出我軍的包圍圈!」
隨水而下的亂賊有三千餘人,夙淩緩緩舉手,冷聲說道:「放箭。」
「是。」隨著他的手再次放下,一支支長箭射向水中暫時沒有抵抗能力的亂賊,只可惜,水流很廣,遠處的亂賊箭實在不能及,只能看著他們漂流而去。
「羅岩,帶領三千將士,到水流下段堵截,將脫逃的亂賊全數緝拿。」
「是。」
「冷蕭,你安排剩下的將士,水退之後再次燒山。」
「是。」
夙淩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顧雲樂得清閑,眼光四處流轉,忽然,瑩白的水流中,一抹翠綠的身影映入眼中,那青翠的顏色極其扎眼,讓人不容錯認。
顧雲急忙朝那抹翠綠看去,冷眸不自覺輕斂,果然是她!
第十六章 圍剿山賊
「是她?!」
那個詭異地出現在雨林裡的神秘女子。
她也隨水而下,難道說她也是亂賊中的一員?又或者真如韓束所說,她是亂賊頭子的女人?顧雲的眼光緊緊地鎖在她身上,女子似乎也感應到了這抹緊逼的視線,朝顧雲的方向看去,一幽暗一淩厲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女子美艷的臉上,儘是幽冷之色,非但未見半點慌亂,反而透著一股沉穩肅殺之氣。洪流中,她身手敏捷,動作俐落,身邊的一切彷彿都盡在她掌握之中。這樣獨特的女子,顧雲心中認定,她絕對不簡單,更不能讓她就此脫逃。
低頭看了看目前的水勢,洪流已過,水深不足兩米,水勢也漸漸緩下來,她的泳技還算不錯,應該可以遊過去,按照女子從上游下來的速度,她可以正好堵在她前面!
心中做了評估,顧雲覺得可行。將冰煉懸掛於腰間,準備躍入水中,腳還未起跳,肩膀已經被一隻寬厚而有力的手掌壓下,耳邊是夙淩的低吼聲,「你幹什麼?」
「放手!不能讓那個女子跑了。」顧雲想要推開夙淩的手,奈何他的手勁兒之大,讓她動彈不得,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去仔細解釋,現在不過去攔截,就來不及堵住綠衣女子了!
夙淩朝著顧雲目光所至的地方看去,很容易就發現了那抹翠綠的身影。那是一個纖瘦而耀目的女子,一身幽冷孤高的氣質,她就是青末上次提及的神秘女子吧。
鷹眸微斂,就在顧雲暗自心急之時,她只覺肩膀忽的一輕,耳邊再次傳來夙淩低沉的聲音,只是這次說得極輕,「我來。」
未等顧雲有所反應,夙淩已經飛身而出,頎長的暗紅身影劃過眼前,此時顧雲才回過神兒來,他的肩上還有傷,不能泡水!
顧雲的心在前一刻還高高地提了起來,下一刻立刻穩穩落地,而且覺得自己很蠢,人家是有輕功的人,不像她,一心想的都是跳入水中過去攔截。夙淩一個提氣,以林間大樹作為踏腳點,幾個起落,已經落在了綠衣女子必經處的一棵樹榦上。
傲然立於樹榦上的夙淩一身暗紅戰袍,挺拔俊逸,陽光穿越林葉,照在他剛毅的臉上,刀削石刻般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表情,黑眸也冰冷得讓人心驚。女子的心卻是倏地一緊,五年了,他們終於再次相遇了。
女子看起來似乎有些恍惚,直視著夙淩的眼神兒複雜而——欣喜?顧雲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女子沒有遊到一旁躲開夙淩,反而迎了上去,這是否說明,他們其實早就認識?
靜下心來,顧雲雙手環在胸前,沉默地盯著兩人,靜觀其變。
很快,女子隨著水流,已經來到夙淩身旁。夙淩從樹上一躍而下,鐵鉗一般的手一把抓住女子的肩背,女子疼得皺了皺眉,卻沒有哼一聲。繞在她手臂上的小青蛇卻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主人的異常,赤紅色的小眼一瞪,黑色的小信子也嘶嘶地吐著,兩顆尖細的長牙完全亮出來,朝著夙淩齜牙咧嘴。眼看就要咬上夙淩抓著女子的手,女子微微側頭,瞪了它一眼。
小青蛇委屈地閉上了嘴巴,不敢造次地乖乖低下頭,纏著女子手臂的身子也不敢亂動,不仔細地看去,果然就像一條翠綠色的絲帶而已。
女子與小青蛇眼眸交流之間,夙淩已經將她從水中提起,有力的手臂勒緊女子的纖腰,女子身體一僵,夙淩似乎沒感覺到異樣般帶著她在林間穿行。女子微微側頭,夙淩冰冷剛毅的臉近在眼前,與這張惦念多年的臉這般接近,女子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冷,眉頭也不自覺地皺在了一起,因為——他根本沒有想起她是誰,他忘了她!
顧雲冷眸微揚,她現在百分之百肯定,他們絕對認識,起碼綠衣女子一定認識夙淩。顧雲可沒忘記她的蛇皮鞭子有多硬,出手有多狠,對手變成了夙淩,她連意思意思地掙紮一下都省了,可見這交情還不淺呢!
顧雲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好像少了平日的冷漠,環在胸前的手也頻頻輕彈著。
幾個起落,兩人穩穩地落在了高地上,夙淩放開女子的腰女子才站穩,夙淩毫無憐惜地推了她背心一把,對著身後的一堆將士說道:「押回營中,看牢她。」
「是。」
說完,夙淩轉身朝著冷蕭的方向走去,眼中只有前方的水勢,絲毫沒有在意身後的女子。
女子也未再看向夙淩,幽暗的眼中劃過一抹陰戾,在他心中,她果然就只是一個俘虜而已!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反正,她與他終究只能是敵人!
女子漠然地站在那裡,身後的將士上前一步,想將她捆綁起來,女子清眸一暗。
「小心!」一直暗暗觀察她的顧雲立刻將手中的冰煉一橫,擋在了兩名將士面前,冰煉凜冽的寒氣讓兩名將士下意識地大退一步。與此同時,女子手腕上的翠綠絲帶忽然靈活地動了起來,一條翠青小蛇正張著暗黑的大嘴,朝著兩名小將剛才站立的地方撲咬過去,嘶嘶的吐信聲讓人毛骨悚然,兩名小將驚得雙目圓瞪,僵在那裡。
好險!如果不是夫人攔了他們一下,他們一定被蛇咬了,那蛇顏色極艷,口腹暗黑,必定是毒性極強的蛇!想不到一個看似普通的柔弱女子,身上竟然還帶著如此毒物!
將士們心有餘悸,但是也不能放任戰俘脫逃,壯著膽子,七八個將士準備一起上去。顧雲手中的冰煉再次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因為女子的手已經撫上腰間的蛇紋腰帶,如果她沒看錯,那條正是能經受住冰煉鋒芒的蛇皮鞭!
顧雲握緊手中的冰煉,緩緩走到女子面前,與她對面而立,卻意外地發現,女子看到不遠處的小車上,依舊堆著滿滿的硫磺、火油時,臉上極快地閃過一抹慌張。
「你和無極、言歌他們是一夥的。」並不是疑問句,顧雲淡淡地說道,女子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一貫的清冷幽暗,冰冷的眸光與顧雲對視了一眼,手中的長蛇鞭已經出手,朝著顧雲的臉面直逼而來。
顧雲早料到她會出手,在她揚鞭的同時,已經俐落地後躍開來,長鞭沒有打中顧雲,卻是深深地埋入泥中一尺有餘!
女子忽然出鞭,除了顧雲早有所料之外,其他人都是一驚。女子也趁著眾將驚訝的一剎那,身影移動,速度快得竟是有些詭異。夙淩聽到異響回頭的時候,只看見那抹剛才還柔順得沒有還手之力的翠綠身影以敏捷而矯健的身姿一躍而起,再次落入水流之中,下一刻,那道熟悉的黑影也如一隻獵豹般隨之躍入洪流之中。
夙淩心中一窒,水勢已經很弱了,馬上就可以部署第二次的攻擊,他不能在此時離開,綠衣女子武功該是不弱,又如此狡猾,她能不能應付!大手撫上腰間的赤血,溫熱的劍身讓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好在,有冰煉陪著她,應該沒事吧。
水勢減弱,兩人在及胸的水流中行進都很困難,顧雲絲毫沒有鬆懈,綠衣女子極力想要甩掉她,但是一路下來,她依舊緊跟在女子身後不遠處。
又被沖了三四裡地,兩人終於可以在及膝的水流中站直身子,濕漉漉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兩人看起來都是一身的狼狽,只不過一人手持長鞭傲然而立,一人手握長劍凜然以對,兩人的眼中皆是肅殺之氣,沒人會去介意此時的儀容。
水漸漸退到只及足踝的位置,顧雲輕輕拔劍,隨著冰煉出鞘時清冽的低吟聲,顧雲微揚的聲音帶著幾絲笑意,「上次沒有分出高低,今日我們一決勝負如何?」
顧雲認定,此人與山賊必有瓜葛,抓她肯定不易,能拖住她也好!再則,除了赤血,她第一次遇到能與冰煉抗衡的武器,她對她手中的蛇皮鞭還蠻感興趣的!
女子眼神兒複雜地盯著顧雲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最後艷若桃花的薄唇輕揚,手中的長鞭朝著地上輕輕揮了一下,激起無數水花泥屑。
要比試嗎?她迎戰就是,她也很想看看,夙淩的妻子到底有多麼不同!
顧雲在女子眼中也看到了同樣的興緻,沒有擺太久POSS,顧雲握緊冰煉,率先出擊。隨著她的逼近,女子立刻感受到一股滅頂的寒氣撲面而來,讓她幾乎支援不住。環繞在手上的小蛇墨兒忽然滑到了她脖子的地方,輕輕地環在她頸間,一股股暖流便源源不斷地湧入四肢,雖然身邊的溫度還是很低,但女子感覺已經好了很多。
握緊長鞭,女子俐落地揮鞭回擊,長劍與軟鞭又一次糾纏在一起。這一次,顧雲毫無遲疑地翻轉劍身,劍鋒與軟鞭摩擦,居然發出淡淡的熒光,軟鞭也被迫鬆了松,顧雲迅速抽出冰煉,再次朝著女子前胸襲去。
兩人距離已經很近,女子來不及揮鞭,想要側身閃過,顧雲比她更快一步地移了身形,長劍近在眼前,女子脖子間的小蛇卻是倏地一躥,飛到了冰煉上,緊緊地纏繞著它。顧雲頓時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力量在與她拉鋸,手中的劍竟握也握不住,朝著一旁飛射而出,直插入地上。
顧雲手中沒了劍,女子手中卻還有鞭子,一剎那的變故,讓顧雲落了下風。女子抓住時機,揮鞭而至,顧雲狼狽地翻滾躲過。她以為女子會再接再厲,乘勝追擊,誰知,女子幽冷的眸靜默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竟然將手中的長鞭輕輕一拋,掛在了旁邊的樹上,對她伸了伸拳頭。
顧雲微怔,她要和她赤手空拳比試嗎?
她竟也是性情中人,不願佔人便宜,顧雲對她的印象好了幾分,此時,冰煉也已經掙脫了小蛇的糾纏,再次飛到顧雲手中。
顧雲微微一笑,瀟灑地將冰煉往地上一插。
顧雲同樣朝女子伸出了拳頭,她已經好久沒和人純粹地比過拳腳功夫了,今天可以打個痛快!
兩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淡淡的欣賞與興奮,雙眼直直地盯著對方,兩人緩步靠近,當兩人的手腕碰到的那一刻,她們同時發起了進攻。
女子改拳為掌,修長尖細的指尖刷地滑過顧雲的眼睛,好在顧雲退得快,躲過女子的手,顧雲一手抓著女子的手腕,另一手穿過她腋下,抓住她的腰帶,接著身子一矮,將女子半舉過肩,狠狠地甩了出去。
女子剛才只覺得腰與手一緊,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子竟是莫名其妙地被扔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女子立刻站了起來。她心下暗暗納悶,這是什麼招式?
顧雲沒讓她有機會喘息,再次出擊。近身搏擊一向是顧雲的強項,顧雲出拳很快,而且從不出華而不實的虛招,每一下都是為了擊潰敵人。女子一連中了數拳,本來還想摸清顧雲的功底再全力出擊,現在看來不全心迎戰,那沒弄清楚顧雲的路數,她就已經重傷了。
女子輕功很好,動作非常輕盈,招數飄逸,顧雲本來一直以為這樣的打法只是好看而已,費力卻不實用,但是和女子交手之後,才發現自己錯了。女子招式飄逸,勁力卻是十足的,看起來是輕輕一揮,長腿一抬,但都蘊藏著非凡的勁道,就像太極拳看起來慢而緩,綿綿不斷的柔勁兒卻真正是不容易對付!
顧雲用截拳道的打法,每一次出擊都拳拳到肉,而且專攻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女子身體靈動,氣息綿長,招式繁多,兩人越打越過癮,體力卻也是越來越不支。
女子再次朝著顧雲的前胸出拳,顧雲抓住機會,還想使出過肩摔,手才抓住女子的腰帶,女子已經警覺,並且迅速反手,同樣從背後抓住了顧雲的腰帶。結果,顧雲使出全力的一摔,把兩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結結實實的這一摔,誰也沒能好過,為了不讓對方有機可乘,兩人同時放開手,抬腳朝著對方的肚子就是猛的一踹。
強勁的力道讓兩人朝相反的方向飛出去三丈多遠。
捂住肚子,兩人累得癱倒在地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戒備地盯著對方,而她們身側不遠處——
小青蛇往左,冰煉立刻飛往左邊,直直地擋在它左邊;小青蛇往右,冰煉又飛到右邊;小青蛇不動,冰煉也不放過人家,靠上前去用劍尖敲人家的頭;小青蛇惱了,朝著它齜牙吐信子,冰煉倏地後退一點,等小青蛇安靜下來,它又貼上前去。一蛇一劍,玩得不亦樂乎。
兩人看得不禁莞爾一笑,氣氛也顯得沒那麼緊張,女子笑起來極美,雖然只是淡淡地輕揚唇角,卻足夠讓人失神。
「你,叫什麼名字?」顧雲忽然想知道她的名字,即使不明了她的身份,即使她們不會成為朋友,她也想知道。
女子輕揚的唇角一僵,神色忽然變得戒備起來,也在此時,遠處的山火再次重燃,濃濃的黑煙瀰漫了整個天空,女子的臉色也隨著天色變得暗黑,讓人捉摸不透。
忽然,她猛地一躍而起,抽回掛在樹上的皮鞭,吹了一聲長哨,一抹翠綠的熒光閃過,剛才還和冰煉玩得不亦樂乎的小青蛇已經繞在了她的手上,她迅速朝著不遠處的溪流奔去。
「喂!」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顧雲也立刻起身,緊追上去。女子奔到溪流邊,沒有一絲遲疑地朝著嘩嘩急奔的流水猛紮了下去。青翠的身影消失在浪花之後,再也看不到她了。
顧雲追到溪邊,沒像剛才一樣跳下水去,水流湍急,她的水性不足以讓她在這樣的環境下追擊敵人,只怕到時人沒追到,反丟了性命。她,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雙手環在胸前,顧雲盯著水流奔騰的方向看了很久,再沒看見那道綠影。
冰煉也湊熱鬧地飛到顧雲面前,懸于空中左晃右晃,很是興奮的樣子,顧雲沒看它,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剛才玩得很歡哈——」
話音才落,冰煉劍身一僵,倏的一下直直地紮在顧雲腳邊的泥土裡,一動也不敢動。
顧雲失笑,不是說,冰煉是千年古劍嗎,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顧雲往回趕,漸漸地能看到火光,但是因為剛才的一場大水,土裡的濕氣實在太大,樹木濕漉漉的,火是點起來了,燒得卻並不太旺盛,所以黑煙才如此大。目前看來,引燃的東西已經用完了,也只燒了幾裡地而已。數千將士嚴陣以待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隨著火勢慢慢往前,一點點朝亂賊窩收網。
眯眼看去,沒看到夙淩的身影,只見冷蕭和羅岩一左一右指揮著將士緩慢前進。
顧雲走到冷蕭身後,問道:「夙淩和余石軍呢?」
冷蕭回頭,看清顧雲除了有些狼狽之外,身上沒受什麼傷。才放心地回道:「夙將軍從剛才亂賊隨水而下的時間推算出營地應該離此不遠,擔心亂賊看到火光會通過水路再次脫逃,因此與余副將一同,率五千將士沿溪道攻入亂賊營地。」
顧雲瞭然點頭,她忽然對那名首領有了濃厚的興趣,如果說,綠衣女子是他的女人,他該是怎樣的男人才能征服如此烈性聰穎的女子?如果他只是綠衣女子的領袖,他又有什麼魅力讓那樣驕傲果敢的女子甘願為其所用?
急於知道答案,顧雲也沿著溪流往賊營的方向趕去。
隨著溪流再行四五裡,就能聽到打鬥的聲音,順雲心一提,加快腳步往前趕,本來她預期會看到一場激烈且精彩紛呈的對攻戰,但是眼前的景象讓她有些疑惑。
茂密的林間,幾個天然的洞穴連成一氣,是一處可以居住的好地方,顧雲趕到的時候,戰鬥居然已經結束了!
洞穴前,幾百亂賊已被控制住了,余石軍正在安排將士們將他們用繩索捆綁串聯起來,以防押回去的途中有人逃脫。夙淩高大的身影站在最大的洞口前,臉上未見一絲喜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顧雲沒有走過去,倒是他似乎感覺到什麼,回過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讓她跑了。」淡淡地解釋了一句,顧雲沒再說什麼,忽然,山洞側面極快地閃過一抹暗影,顧雲低聲喝道,「誰!」
說話的同時,顧雲的身影已經朝著黑影的方向奔去,夙淩也隨即跟上。
一紅一白,兩隻長劍緊逼而至,黑影身影一頓,被忽來的劍氣逼退數步,看他移動的速度和身手,此人武功應該也不弱,但是絕對躲不過雙劍齊攻。兩人默契地同時移開劍身,雖然劍身已經分開,黑袍人還是感覺到了兩股強勁的劍氣,一左一右,一熱如烈焰,一寒若堅冰,向他夾攻而至,喉頭一甜,黑袍人一口鮮血直直地噴了出來。
此時,余石軍也帶著百餘將士趕了過來,顧雲和夙淩都默默收了手中的劍,此人余石軍料理足矣。
就在余石軍上去抓人的時候,一道灰藍身影忽然從一旁的林間飛掠而出,手中的長劍直指余石軍,口中還大聲叫道:「首領!快走!」
首領?顧雲微微皺眉,這黑袍人是首領?
余石軍險險躲過長劍,手持大刀迎了上去,與那男人打了起來,兩人武功不相上下,一時難分輸贏。黑袍男子受了內傷,按住胸口,低喘著急道:「左使,你快走!」
「屬下絕不會拋下您獨自逃命!」男子幾次想要靠近黑袍男子,都被余石軍阻隔下來,男子心焦,劍法也顯得淩亂起來,很快讓余石軍找到破綻,一舉就將他手中的長劍打斷沒有了兵器,男子落於下風,被齊擁上來的將士拿下。
余石軍收了大刀,問道:「你是何人?」
男子冷哼一聲,同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餘項。」
顧雲掃了男子一眼,相貌平平,眼中不時閃過狡詐的光芒,此人必是姦邪之徒。
黑袍人也被捆綁了起來,顧雲上前一步,一把抓下將男子臉面幾乎完全遮住的黑袍,一張剛毅而又傲氣的臉呈現在眾人眼前。男子三十齣頭,方臉虎目,高大健壯,面對他們,算得上鎮定自若,傲氣與霸氣也都不差,但是顧雲總覺得差了點什麼!起碼,與她心中的形象不符!夜襲軍糧,強擄韓束,設下烏鴉穀之約,巧布截流泄水抗敵的首領,會是眼前的男人?
清眸微眯,顧雲冷聲問道:「你是他們的首領?」
男子側過頭去,大義凜然般回道:「成王敗寇,今日被你們所擒,我穆滄沒什麼可說的!」
他逃避她的問題,並且急於強調自己的身份,顧雲心中的疑雲漸漸擴大。
「將軍,估計亂賊大多數都隨著剛才的流水逃了,只抓到五百多人。」人數清點完畢,余石軍也有些疑惑,這一仗打得也太輕易了吧,經過剛才那場大水,他還以為攻入亂賊營地的時候,會有什麼更加艱難的苦戰等著他們,想不到卻是如此輕易。
夙淩顯然也感覺到不對勁兒,問道:「那個一身藍衣妖艷無比的男人呢?」那男子囂張無比,在亂賊中的地位應該也不低,他一直以為無極、言歌就是亂賊的左右使,今日卻冒出個餘項。
余石軍搖頭,「沒有發現那個男子。」
難道這是亂賊頭子設下的局?就在夙淩與顧雲各自思量的時候,一名小將匆匆行來,回稟道:「報!統領和前鋒已經找到黃金,現在正在往山下運,而且還抓到了亂賊右使——無極。」
抓到無極了?!
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亂賊首領,起碼抓到了一個主要人物,夙淩輕輕抬手,冷聲道:「把人都押回去。」
「是。」
一行人朝著山下走去。
距此七裡外的山嶺上,孤傲清冷的身影無聲地看著遠處漸漸熄滅的山火,身後一身耀眼藍衣的男子不甘心地低哼道:「首領,我們何時把無極救出來?」
「我自有分寸。」暗啞的聲音低低地響起,言歌只能乖乖地閉上嘴。纖長的食指輕輕地掠過小青蛇冰涼的身子,幽深的冷眸淡淡地遙視遠方……
夙淩一行押著「首領」和餘項還有數百亂賊走到營地前,正好與押送無極的韓束遇上,兩個隊伍剛剛碰面,一向沒有表情的無極看見身著黑袍的男子後,立刻驚恐地大叫道:「首領!」說著開始拚命扭動著被緊緊捆綁的身體,一副想要衝過去的樣子,然而雙肩被韓束的大手重重地壓著,無極最後還是沒能掙脫束縛。
烏鴉穀之戰時,他們都是見過無極的,看他對黑袍男子的緊張程度,剛才還有些疑惑的余石軍也相信了黑袍男子應該就是他們的首領。
但是顧雲則是得到了一個與他相反的結論,這人不是亂賊的頭目!
看無極在烏鴉穀上的表現,就知道他是個極其淡漠冷靜的男人,剛才他表現出來的焦急的神色與激動的肢體語言,完全不是按照他的性格應該做的事情,而他做了,只能說明,他在演!誇張的表情配上依舊冷漠的眼,演得實在太外露了,可見平時疏於練習。
顧雲斂下精明的眼,此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夙淩臉色始終陰沉,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聽見他對余石軍說道:「一起押下去!將他們分開關押!」
「是。」余石軍領命而去,一行人走向主營。此時,一抹紅影——應該說,是一抹泥影出現在眾人面前,來人行動迅速,只是那一身的狼狽讓人看不明白。待那人走近,除了顧雲強憋著笑,面容有些扭曲外,其他人都是一副驚訝萬分、莫名其妙的樣子。尤其是夙淩,難得的鷹眸圓睜,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彷彿在爛泥裡滾了一圈,身上、臉上、發上儘是惡臭汙物的男人。
這是他認識的慕易?那個不能容忍一絲汙濁,喜潔成癖的男人?!
韓束性情直爽,大咧咧問出心中疑惑,「慕易,你這是遭了什麼罪?」
慕易只能用青黑來形容的臉色更是一寒,他只想要快點把這一身汙穢洗凈,在那之前,他不會開口,甚至連呼吸都不想!
顧雲心情爽到頂點,不趁這個機會再踩他一腳實在不是她的性格。一臉「你有所不知」地看向韓束,顧雲訕訕笑道:「韓束,雨林裡的泥巴可是不可多得的保養品,人家比你們懂得享受。」
「是嗎?」憨直的韓束一愣,雖然還是不相信,但一雙虎目仍是好奇地看向慕易一身的泥汙。
眼看著慕易的臉上由白轉青,由青轉黑,夙淩絕不懷疑慕易已經怒到要殺了身邊還在看笑話的女人。
高大的身影朝顧雲的方向稍稍移了移,慕易卻並沒有撲上來,他鳳眸輕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進出來,「青——末——!你等著!」
說完,慕易拂袖而去,顧雲對著他怒火繚繞的背影冷聲回道:「隨時奉陪!」只許你設計陷害別人看熱鬧,不許別人回擊?開玩笑!
夙淩暗暗鬆了一口氣,慕易武功路數詭異,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她卻挑戰他忍耐的極限,這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時夙淩還不知道兩人到底為何結下樑子,如果他知道了,這時候擔心的應該是——顧雲以後會如何整治他,這個女人除了「不知天高地厚」之外,還有仇必報!
顧雲正準備轉身回自己的營帳,一名小將朝著他們小跑而來,急道:「將軍,刑部有加急公函!」
刑部?他與刑部素無太多瓜葛,加急公函所為何事?夙淩沉聲說道:「呈上。」
顧雲聽到是刑部的公函,忽而想到了單禦嵐,腳步緩了緩,只見小將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訥訥回道:「但是,公函上寫著——青末親啟。」
給她的?!
不僅夙淩疑惑,連顧雲都納悶,刑部公函給她幹什麼?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顧雲還是朝小將伸出手,說道:「給我吧。」
小將悄悄看了夙淩一眼,見他緩緩地點頭之後,才敢把公函交到顧雲手中。顧雲俐落地打開公函,所謂公函,裏面只有一張不大的紙條。
顧雲看完之後臉色微變,夙淩和韓束同時抬眼看去,只見上面極其簡潔地草草寫著一行小字:
Lucy,案子棘手,速歸!Nancy。
這是什麼意思?前後的符號代表什麼?
刑部公文何時改了這樣的形式?
最重要的是,刑部辦案,又與她何關?
他們不解,顧雲卻已經全然明瞭,會知道她英文名的,只有晴而已,而她這麼急著讓她回去,必是遇上了麻煩。
夙淩雙眉緊蹙,一肚子疑惑,顧雲已經很爽快地合上公函,說道:「我要一匹最好的快馬。」
「幹什麼?」嘴上這麼問,夙淩其實已經隱隱猜到她的意圖。
果然,顧雲簡明扼要地回道:「回京,立刻!」
立刻?夙淩濃眉更是緊鎖在一起,何事如此著急?一張字條就能讓她不顧一切地往回趕,因為那個人是單禦嵐嗎?
顧雲確實是為了寫字條的人往回趕,但是那個人不是單禦嵐,是她在這個異世最重要的朋友——卓晴。
出營地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很不爽!
她為什麼要和夙淩一起回京?
他是夙家軍的主帥,應該跟著大軍一起回京,不是嗎?
好吧,都是夙任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東西惹出來的,假正經地說什麼皇上的聖旨說剿匪只有一個月時間,黃金這麼多,運回去肯定超過了時限,一定要夙淩回去親自向皇上請罪,求皇上寬限幾日。
行!他求他的,也沒必要和她一起吧!
韓束也是個白癡,說什麼兩人一起上路,還能互相關照,甚好甚好。好個屁,他和她在一起,不動手就是萬幸,不動嘴那是僥倖。
最噁心的是,夙淩居然也同意與她一同回去!他不是嫌女人麻煩嗎?他不是喜歡獨來獨往嗎?
總之的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她與他,被迫同行!
兩匹馬一前一後地出了佩城,顧雲決定再做最後一次的努力,「夙淩,雖然你我都要去往京城,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各走各的吧。」
光是想著一路上要和他一起,她就起雞皮疙瘩,她想,夙淩應該也是不願的吧,只不過在軍中眾人起鬨,他不便說什麼而已。
夙淩本來還算愉悅的心情不知怎的降到冰點,冷硬的聲音與傲慢的態度讓人聽起來也極度不舒服。「你是我將軍府的人,誰允許你自由行動?」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還成了他們家圈養的一隻寵物了?可笑至極!她就說,和夙淩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怎麼可能心平氣和?將軍府很了不起啊?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那座將軍府!
現在——我忍你!
夙淩以為她會與他對吼,因為他明明在她眼中看到一簇明顯的怒火,但是顧雲什麼也沒說,冷冷地掉轉馬頭,繼續朝前奔去。
夙淩劍眉緊蹙,他真的弄不明白女人的想法和行為,尤其不能明白她的。
「他走了?」
翠峰之上,一抹清影倏然轉身,翠綠色的衣裙泛起淡淡的漣漪,一向淡然的臉上劃過明顯的驚訝與失望,語氣也顯得有些急促。
「是。」平口裡性子雖然有些急,他卻也不是愚笨之人,不難看出首領很看得起那個叫夙淩的男人,言歌如實回道,「申時走的,和那個野蠻的女人一起。」
「只有他們兩個人走而已?」女子心中莫名的落寞,他真的走了,再次相見,是否又是一個五年,或者十年?漠然地背過身去,女子自嘲,她與他,竟是連敵人也做不了。
「嗯,其他人都還留在營地。首領,夙淩已經走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去救無極了?」夙淩都已不在軍中了,他們可以沒這麼多顧忌了吧?
「不行。」再次出聲時,低沉的聲音中再也聽不出絲毫異樣的情緒,一如既往的平穩暗啞,「夙家軍營地守衛森嚴,不能輕舉妄動,他們此行志在黃金,必定會派大量士兵運輸護衛以策安全,倒是押送無極他們的人自然會少,等他們經過佩城外的長峽穀時再動手。」
她是這片林澤選擇的守護者,是族人們的領袖,這一生,她已經註定不能離開這裏,既然如此,還是不見的好吧。
入秋了,夜風並不見得涼爽,月色倒是清潤瑩亮,照得寂靜的官道猶如一條淡淡的白綢,鑲嵌于群山峻嶺之間。然而,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寂寥,兩匹通體墨黑的駿馬疾速行來,在「白綢」上劃出兩道墨痕。
本來齊頭並進的兩匹馬,一隻忽然躥出三丈多遠,馬上的人用力一拉韁繩,馬兒吃痛停下腳步,直直地橫在官道上。
後面的馬匹大驚,駕馬者只能趕快抓緊韁繩,駿馬立馬長嘶一聲,才好不容易在即將撞上前面那匹馬的地方險險地停了下來。
瞪著馬背上的男人,顧雲低吼道:「你幹什麼?」他知不知道要是她一時沒拉住馬兒,他們倆都慘了!
夙淩俐落地下馬,臉沉得比夜色還黑,冷冷說道:「已經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現在必須休息。」
顧雲亦然冷哼道:「你要休息是你的事情,不要攔著我的路。」她又沒讓他跟她一起走,這男人有病!
夙淩沒理她,上前牽住馬頭的皮繩,將它往旁邊的小樹林拉去。
顧雲惱了,「夙淩!你懂不懂什麼叫尊重別人?」
「你可以選擇是自己休息,還是我點了你的穴道,強迫你休息。」一手牽著一匹馬,夙淩沒有回頭,霸道的回答挑戰著顧雲的神經。
「可惡!」冰冷的眼刀一下下地射向前方自以為是的桀驁男子,顧雲握著冰煉的手緊了緊。
似乎背後長眼睛一般,夙淩寒聲回道:「如果你還有體力浪費來與我打上一架,夙某樂於奉陪。」不難聽出,夙淩也是在極力忍耐自己的怒火。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除了吃乾糧和喂馬的時候歇了歇腳,她就再也沒停下來過,這個女人到底要逞強到什麼地步?那個寫信的人就真的這麼重要,值得她命都不要地往回趕!
顧雲深呼吸,告誡自己,不要衝動,不要和他計較,不要浪費體力在他身上,冷靜,冷靜……
在做了一番心理調整之後,顧雲終於把氣運得順了一些,盡量用著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想,我們有必要就此次的同行好好談一談,畢竟未來的幾天我們都會待在一起,整天吵你我都受不了,你覺得呢?」
久久,前面的男人才冷聲回道:「說。」
「大家一起趕路,我認為尊終彼此應該是最基本的禮貌,這點你有意見嗎?」
久久,前面仍是沒有回應,顧雲自動認為他同意了,接著說道:「我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不可能像來的時候那樣慢慢磨蹭。每天的休息是必需的,這點我很明白,這兩天之所以一直趕路,是因為現在是體力和精力都最好的時候,所以目前我只會休息一個時辰,越往後,體力會越差,休息的時問我也會每天延長半個時辰,這點你有意見嗎?」
如果真要拚命趕路的話,那休息時間這樣來安排,夙淩不得不承認,她很厲害,安排得很合理,但是問題是,她需要這麼拚命嗎?
顧雲又等了一會兒,前面的男人還是無語,她可以再次自動認為他同意了?
聳聳肩,顧雲下了結論,「你不發表意見就是默許了,那麼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了。」
顧雲翻身下馬,俐落地開始準備夜宿的東西,這時,一直沉默的夙淩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一句,「你真的就這麼趕?」
回過神兒來明白他問什麼,顧雲乾脆地回道:「對!」
一句「對」讓夙淩周邊的溫度驟降數度,冰煉、赤血都感應到了,可惜對於這方面有些遲鈍的顧雲來說,她一般自動略過。
兩人都是深諳野外生存之道的人,他們很快找到了一個最適合夜宿的地方,火堆也在半刻鐘內點了起來。拿出包袱裡的水袋和乾糧,兩人自顧自地解決肚子問題。吃飽喝足之後,顧雲忽然低聲說道:「脫衣服。」
夙淩心頭猛地一怔,還未能消化顧雲這話的意思,一包葯已經丟在他腳邊。
夙淩看起來有些獃獃地盯著她,顧雲不耐煩地說道:「快點,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臨走前,夙任硬是將葯塞給她,一再交代要幫夙淩換藥,還拚命提醒她,夙淩就是因為救她才受傷的,好像她不幫他換藥就罪大惡極、狼心狗肺了——她懶得管他!
明白了她的意圖,夙淩有些尷尬,臉色也變得不太好,冷冷地回絕道:「我自己……」
沒等他把話說完,顧雲一邊翻找著藥物和細布,一邊用著「商量」的語氣回道:「你可以選擇自己乖乖地脫衣服,也可以選擇我強行脫了你的衣服。」
夙淩忽然有些想笑,這個女人還真是記仇,把他的話又丟回來給他。
罷了,她一個女人都不害羞,他有什麼好介意的!背對著顧雲,夙淩三兩下除去上衣,精壯的背在火光的映照下,肌肉線條顯得更加明顯。顧雲輕輕挑眉,暗暗讚歎了一下,夙淩有一副壯實健碩的好體格,麥色的皮膚,線條完美的肌肉,真讓人羡慕。
不過顧雲也僅限於欣賞而已,解下舊的細布,掏出一點藥膏,小心地幫他塗抹傷口。在軍醫的精心護理下,傷口已經慢慢在癒合了,但是背後還是留下了一個圓形的小坑,估計是會留疤了吧。在他的背後,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舊傷,顧雲並不覺得猙獰,心裏倒是有些佩服他。
而夙淩剛才脫衣時的坦然,在顧雲微熱的指尖和著冰涼的藥膏一點點地塗在他傷口上的時候,變得有些怪異。同樣的藥膏,她的動作也算不上多麼輕柔,卻為何與軍醫給他換藥的感覺差這麼多!那種又熱又涼、又疼又麻的感覺,說實話,不太好!
而當顧雲幫他綁繃帶,繃帶繞過他胸前時,她的胸部若有若無地劃過他的背。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夜,在營帳中隨著呼吸,起伏不定的……
該死!他是正常的男人。這一刻,夙淩無比後悔讓她換藥了。
相較之下,顧雲就沒有那麼多的雜念,男人的身體她見過太多了。以前特訓的時候,在野外她不知幫多少男隊員包紮過,所以現在的事情對她來說,輕而易舉。俐落地打上一個結,將葯和細布包好,顧雲冷淡地說道:「好了,休息吧,一個時辰後出發。」
說完,顧雲在那火堆前自顧自地躺下,雙手枕在身後,就這樣大咧咧地平躺在地上。
夙淩臉再次倏地一黑,哪個女子會在野地裡當著一個男人的面,這樣毫無顧忌地攤平了睡覺?起碼他沒見過!她是真的對他毫不防備,還是行事一向如此豪邁?第一次,夙將軍這麼有興緻研究敵人以外的人,而且還是他以前最最不屑費心的女人。
想了半天,他也沒弄明白。夙淩乾脆閉上眼睛。對付這個女人的最好辦法就是——眼不見為凈!
久久,顧雲緩緩睜開眼,側頭看了看一旁盤腿而坐,暗自調息的男人。睡眠時間有限,顧雲總會在環境允許的情況下,選擇最舒服的方式做最有效的睡眠,她有些好奇,像夙淩這樣真的就能休息了嗎?他的腳不會麻?
幾天下來,顧雲得到的結論是,這樣打坐似的閉目養神不太靠譜。
因為夙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幽深的眼也布滿血絲,黑衣皺巴巴的,一向張狂的髮絲更加淩亂,他——簡直就是一個活動冰柱。一切的緣由,顧雲歸結為嚴重缺乏睡眠,但是睡眠不足的原因,她倒是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