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勺子蟹膏在眾目睽睽下送到了司馬大人的嘴邊,還真是叫人有些為難。畢竟這裡不是司馬府,眼前都是軍營裡的部將,這般小兒女姿態終究是不好……
於是褚勁風伸手接過了她的木勺,斂著眉眼淡淡說道:「一會本座還要召集將士商討軍情,你先與蘇秀回府去吧。」
說完便瞟了一眼在一旁的蘇秀。接到了司馬大人的眼神,蘇秀當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連忙走到若愚的身邊小聲道:「夫人,該回府了。」
若愚如今是懂得看眼色的,自然能看出褚哥哥待著自己冷淡了許多。可是,明明自己這是如蘇秀所教授的一般,關心著夫君的吃食,他不誇讚自己便罷了,為何還微微掉了臉子?
這心內的委屈,頓時發酵蒸騰了起來——就仿佛之前的幾天纏綿盡是一場夢般,今日晨時,他還依依不捨地抱著自己親了又親,只說恨不得時時在自己的身旁,可是只半天的功夫過去,晨起時還濃情蜜意的褚哥哥,臉上就像抹了裱畫的漿子,抻拉得平平整整,沒有半絲的表情了。
也難怪趙青兒抱怨男兒多薄幸,今兒還跟你濃情蜜意,明天就心安理得地去燒別人折的紙錢……
若愚到底是有些懼怕褚勁風生氣,微微嘟起了嘴,只低著頭便一路走出了軍營。
剛踏出大營,便看見太子還有那位趙小姐正往大營走來。
此時正是夏季,大營在用餐時,那營帳門只是用一層輕紗罩著,免得蚊蠅飛進去。方才營帳內用餐的一幕,俱是被他們看在眼裡。
平遙公主的眼裡閃爍著什麼,原來因著書院裡那一場比試她對這位表妹生起了些許敬意。但是從剛才那一幕看,到底還是太年輕些,如此不懂眼色。到底是讓司馬大人厭棄了不是。
若愚跟這兄妹倆一向不熟,更沒什麼好印象,便只當做沒看見,準備一走了之。豈料在那太子身後還有一人,看她出來低沉地說道:「司馬夫人,別來無恙?下官這廂有禮了。」
若愚抬眼一看,臉色驟變。只見在那太子之後,居然是故人沈如柏。原來這沈如柏出了酒樓後,就找尋到太子。他此番前來,帶著聖上的口諭。因著之前袁術兵患,朝中便有人建言,要重新在北方修築堅固的城牆,以避免今後再有類似的災禍發生。
主意倒是好的,可是錢銀卻是要從何而出?白國舅不愧是國之棟樑,向聖上進言,未來兩年的賦稅裡多加上一份固北鑄城稅。各地的藩王也要多繳納賦稅,而要修築城牆的徭役從北方抽調。
白國舅的提議滿朝文武有哪個敢當面反對的,聖上當下御筆一揮便准了。
這勞民傷財的奏摺層層任務分配下來,竟一股腦的盡是堆積到了漠北司馬的身上。白國舅打得一手好算盤,今年漠北的收成不好,若是再加上修建工事,分配徭役,那褚勁風就算沒餓死,也要活活被扒下一層油脂。所以主要負責這次修建工事的南宮大人便向國舅建議著由身在北地微服出訪的太子出面,以儲君的身份親自向司馬傳達聖意。
若是褚勁風領了聖旨,那便閒話不提,只等日後看他的笑話。
他向來注重北地民生,體恤百姓,宣導休養生息,還地于民,從來未曾橫徵暴斂,這修築工事又是限制著工期的,到時他一定不能完成,就可治褚勁風的罪。就算是完成了任務,必然也是損耗民力甚多,百姓怨聲載道,就降低了立下赫赫戰功的司馬大人在朝堂和民間的聲望。
要是褚勁風吃了熊心豹膽,在儲君面前違抗聖命,就是藐視現在的儲君,未來的陛下。只翰林院的那些個快禿了毛的老筆頭便能將褚勁風罵上個千秋萬代!再有戰事發生,一旦生變,他褚勁風就是大楚天下的第一等罪人!
所以沈如柏此來,便是向太子傳達了聖意之後,陪同太子立刻趕往軍營。
方才他見那褚勁風對待佳人冷淡,心中很是不以為然,只覺得若愚如今出落得很,竟是會主動關心人了,那伺候布菜的模樣是何等乖巧!再不似聊城那般的渾噩模樣,若是哪個男人得了這樣的不得可心疼愛?
一時間,只覺得這褚勁風暴殄天物,哪裡配娶了他的若愚,竟是忘了自己以前對不住若愚的事情,只覺得若是自己必定會嬌寵著若愚,放在手心裡都會怕摔了的。
心下鄙薄著不知憐香惜玉的大司馬,看著若愚時,說話也分外地輕柔了些。
若愚對他可沒什麼好印象,當下有些驚恐地一抿嘴,想了想,到底是有些長進,沒有落荒而逃,依著禮節叫了一聲:「妹夫……你也安好……」
這小嘴裡輕輕柔柔的兩個字,便讓沈如柏的臉色為之一變。
蘇秀是知道這裡的隱情的,當下忍著笑,向太子鞠禮後,便扶著小夫人上了馬車。
這時已經有人入營通稟了褚司馬,太子連同聖上的專差前來大營巡視。
褚勁風撂下碗筷,來帶大營門口,正看見自己的嬌妻與那沈如柏擦肩而過,而那沈如柏卻還在回望著若愚背影的一幕。當下心內便是極為不悅,不過太子此番亮明身份前來,必定是有要事,便自按捺下,請太子等人入了營帳。
不提那軍營裡的撓頭事情。若愚這一路也是意志消沉地回了司馬府。
蘇秀自然是要出言寬慰,只說司馬大人身在軍營身不由己,還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若愚也不答話,只是歸了府時,才發現姐姐若慧送了手信來,展開讀了讀,這才知道不光是沈如柏來了此地,那庶妹李璿竟然也是千里迢迢一路來了這漠北。看她那情形,可不是跟沈如柏一路來的,而是自己帶了丫鬟還有兩名僕役就這麼一路來到了這裡,徑直投奔到了她的府宅上去了。
那李若慧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腸的。若是那李璿兒春風得意,一副誥命夫人的派頭,就是帶著鳳冠霞帔,也會被大姐李若慧一路罵將出去。
可那李璿兒如今卻是花顏憔悴,剛剛小產之後也沒有好好的將養,她先是從聊城去了京城,到了那兒才得知沈大人出了遠門,不知何時是歸期。她一咬牙,竟然又從京城一路趕來了漠河城,這一路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頭,到了劉府時,竟然還發著高燒,只是混混沉沉地喃喃著「二姐,是小妹對不住你……」
李若慧心不夠狠,沒法將這樣的病患攆出府去,只能命管家先給她送到別院裡,收拾了一間房且讓她住下,又尋了郎中為她診脈抓藥。
可是讓李璿兒這樣住在自己的家中也是不妥,這才寫信給李若愚,只問她可否詢問司馬,沈大人如今在哪個府宅落腳,也好讓他們夫妻團聚。
李若愚如今識字倒是不甚費力,只是要理解大姐字裡行間的意思要多花些功夫。一連看了幾遍,加上大姐以前說的話,便知道那沈如柏大約是不要她這庶妹了,所以她才剛失了孩兒便一路追趕著沈如柏,指望她回心轉意。
此時已經是夜幕低垂,院裡沒有男人,所以若愚貪涼,只穿了及膝的綢褲,露著光潔的小腿,上身搭了件輕紗,露出粉色低胸的兜兒,只在靠胸的位置松松地系著帶子,就這麼懶懶的披散著頭髮,倒在葡萄架下的香草席榻上。
此時葡萄架子上倒是垂掛起了青粒,隱匿在重重綠葉間,還需些時日才能泛紫。就著飛來飛去的螢火蟲的微光,她伸著纖細的胳膊取了一顆放入口裡,竟是酸得使勁閉了眼,趕緊吐在了攏香伸過來的巾帕上,又接了杯甜茶漱口。
「好好的,怎麼想起來摘它,可是要澀掉了牙不成?」攏香便給她插嘴,便笑道。
若愚無力地倒在枕榻上,伴著清涼的夜風,一會想起大姐的府宅,一會又想起李璿兒這一路的苦楚,最後便是回轉到褚勁風今日見自己送餐時的冷淡,沉默了半響道:「夫子教的詩句好有道理,‘昔日藤下分青果,今日君與何人嘗?’等著葡萄成熟時,我不在這,褚哥哥也是該與別人分食了……為何我們李家的姐妹,遇到的都是負心之人?」
蘇秀與攏香面面相覷,實在是跟不上小夫人奔放的思緒,便該搖扇的搖扇,該切瓜的切瓜,各忙各的,也不接那話茬。
「明日倒是要跟青兒講,也莫費力的折銀錠子了,與其要收買祖宗費力留住,還不如趁早些換個新的……攏香,你說要是褚哥哥不要我了,我是不是還可以在尋個新的嫁了?到時定要找個離家些的……身量也要小些……不然吃不消,可是又捨不得小涼她們……對了!讓她們也嫁到聊城好了,到時我們日日作伴,豈不快活?」
若愚一時這麼想,似乎已經是身在聊城,與母親弟弟團聚,也可與小涼她們終日為伴了,白日的苦悶頓時一掃而空,高興地翹起了二郎腿,一隻瑩白的小腳晃啊晃!
只是她說得高興,竟然不知那院門裡何時拐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將她這別枝另棲,趁早改嫁的盤算盡聽入了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