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奇一怔,行禮道:“蘇前輩。”
此人正是“天外神劍”蘇無名,他的事跡、他的名聲、他的強橫無需贅言,隻用三個字就能形容:“蘇無名”!
從知道這個名字開始,這還是孟奇初次與這位傳奇人物面對面。
蘇無名雙手垂於兩側,轉過身體,慢慢走在孟奇前方,聲音有種看透紅塵的淡漠與滄桑,突兀問道:“知道‘他我’與‘本我’的區別嗎?”
他問這個幹嘛?孟奇心有疑惑,沉吟了下道:“正常而言,真實之界內的生靈才能稱為‘本我’,他們於不同宇宙的映射顯化為‘他我’,最初,這種映射顯化為投影,故而太古之初的生靈都為傳說,之後天地變化,映射顯化者與‘本我’脫離,有了獨立的靈性,成為真實的生靈,因此無論何種修煉者,想要成就傳說,就得溝通他們,‘眾我’歸一。”
“但天生萬物,無別有情,若能照見自身,‘他我’亦是‘本我’,並不一定必須是真實之界本我的附屬。”
他有感而發。
蘇無名沒有其余動作,也沒有任何表情,依舊緩緩前行,隻留給孟奇一個背影:“明白就好。”
“已然脫離,各自獨立後,‘他我’的宿世輪回記憶不會追溯到‘本我’,但不妨礙‘他我’被‘本我’溝通,被他融合。”
孟奇腦海轟的一下炸響,震驚又恍然,難怪自己在劍皇魔後世界與活佛互相喚醒對方宿世輪回記憶時,到了盡頭一片空白,看不到阿難,也見不到其他大能!
原來我確實是“他我”,不是道標……永生谷之事後,孟奇原本比較肯定自身是垂釣者的魚,是對方的“他我”,但知曉道標的存在後,又懷疑自己是哪位大能歸來的道標,比如黑山老妖的分神轉世。
蘇無名突然冒出,狀似隨意與自己並行,就是為了提點這件事情?
他為何能知道自己曾經喚醒宿世輪回記憶?
莫名感覺淡淡湧起,孟奇靈光一閃,再看蘇無名時,分明有幾分熟悉,他脫口而出:
“劍皇前輩!”
曾經於劍道上指點自己的劍皇,喜歡提攜後輩的劍皇,活佛所在世界的劍皇!
原來劍皇前輩是蘇無名蘇前輩的“他我”,難怪他能知曉我和活佛一戰的情況!
蘇無名微微頷首,雙手負於身後,飄渺淡漠似幻,隨意道:“能溝通部分‘他我’,融於‘本我’,便算打開了傳說之門,‘心聖’便是此類,等‘他我’盡歸,且能隨著無數宇宙的分裂誕生自然而然投影入內,留下印記,無有遺漏,則身成傳說,諸界唯一。”
以“心聖”舉例是因為自己見過?孟奇聽得很專注。
融合部分“他我”就算打開了傳說之門?那豈不是說蘇無名自己便打開了傳說之門?
蘇無名還是沒有回頭,漫步前行:“傳說者,在所有宇宙、萬方世界皆有印記,只要有一處印記不滅,則傳說不死,故而不少傳說者會隱秘留下超過正常的投影印記,以還未融合的‘他我’形式存在,並將因果重重隔斷偽造,以瞞過對手,等到被滅殺被封印時,藉此歸來。”
孟奇腦海內油然浮現自己記憶猶新的四個字:原來如此!
我是垂釣者復活或脫困的後手?
與大道的道標有異曲同工之用!
也只有打開了傳說之門的蘇無名才能弄明白和講清楚類似之事!
說完這番話語,蘇無名靜靜前行,沒再言語,淡漠雋永。
孟奇福至心靈,明白他這是在等待自己提問,於是道:“蘇前輩,那該如何斷掉‘他我’與‘本我’的聯系?”
“過去種種,煙消雲消”類似的招式可以嗎?
時值清晨,陽光不盛,尚有薄霧繚繞林間路中,蘇無名像是行走於氤氳內的仙人,平平淡淡道:“要麽學陸大先生,心求‘自我’,本身唯一,不見其他,聯系自然斷掉,等到能將‘自我’再次投影至重重宇宙,留下印記,無有遺漏,隨生隨現時,亦是真正傳說……”
他隨口提了一句陸大先生道路的未來,因為這條路明顯更適合孟奇的狀況。
陸大先生的“自我”之路沒有十年以上的專心與沉浸根本做不到……永生谷之事後,孟奇哪會不思考自己的道路,學陸大先生但不能像陸大先生成為首選,此乃水滴石穿之事,走不了捷徑。
“要麽有因果之刀,斬斷種種聯系,以外物得‘自我’。”蘇無名繼續說道。
呼,孟奇悄然松了口氣,自己的方向沒有錯!
蘇無名一襲青衫,隻留背影,在霧氣裡若隱若現:“‘本我’與‘他我’之間的聯系源自大道,微妙難見,乃身證傳說的最大阻礙之一,我執掌昊天鏡,也用了十年以上的時光,冒著迷失自身的危險,才把握到端倪,若是沒那麽多時光,則只有一個辦法能見,那就是垂釣者試圖將魚收回,降臨歸來之際,那時,聯系會非常明顯。”
“蘇前輩,道一印可以嗎?”孟奇瞳孔收縮,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
蘇無名腳步頓了頓:“若是諸果之因,或許可以,但我對道一印知曉不多,無法肯定。”
反正我也沒那麽多時間了……孟奇輕歎一聲。
蘇無名重新邁步,語氣淡漠:“如果垂釣者是試圖恢復的彼岸者,那就不僅僅得斬斷‘本我’與‘他我’的聯系,因為你宿世輪回中的每一世都會變成他,融合於‘本我’,從而借助時光長河,追溯到你本身。”
難怪要過去種種,煙消雲消……孟奇怔了怔,突然明白了霸王為這一斬取名的真正用意!
不僅僅是斬斷垂釣者與自身的聯系,還得斬斷過往種種,隻留今生來世。
當然,前提是背後那位為彼岸大人物!
此時,有風吹過,霧氣消散,蘇無名往前一步,身影虛幻,瞬間消失在孟奇眼前,似乎剛才的對話只是一場幻覺。
孟奇轉過身,真心誠意對著洗劍閣拜了拜。
不過蘇前輩的話語似乎還有未盡之處。
他有什麽不敢直言之事?
…………
琅琊外,余湖清,一葉扁舟泛於其上。
白裙清冷的阮玉書坐於舟頭,古琴橫於膝上,看著眼前的孟奇,認真道:
“你想請我吃魚?”
如今季節,湖裡能吃的不多,魚是一種。
孟奇忍俊不住,笑了一聲,隻覺這段時間沉靜略顯悲涼的心情好了不少,然後拿出淺綠種子,遞給阮玉書,傳音道:“我完成了真武連環任務,這是任務獎勵,乃‘截天七劍’總綱,它乃大道體現,包羅萬象,絕不僅僅是劍法,於你一樣有用。”
阮玉書年紀小於自己,性子清冷又可愛,看著她一日日長大,就像吾家有女初長成,孟奇此來告別,難免忍不住叮囑了幾句。
阮玉書黛眉輕顰,看了孟奇一眼,眼中流露幾分疑惑,但沒有問出口。
她接過種子,汲取了內容,準備還給孟奇,但孟奇擺了擺手,神情沉靜,微微笑道:“你先替我收著,日後若是有緣見到齊師兄,記得給他。”
阮玉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著孟奇,終於忍不住道:“你有心事?你有危險?”
“有的事情,注定要面對。”孟奇誠懇笑道,“若是想幫我,就撫琴一曲替我送行,將來道左或許還能相逢。”
湖風吹過,小舟輕蕩,阮玉書抿了抿嘴巴,貝齒輕咬,美眸似有霧氣彌漫,然後將古琴擺好,輕輕撫動。
孟奇雙手抱住後腦,緩緩倒下,躺於舟上,仰望萬裡無雲的碧空,耳畔是琴聲幽幽,美妙絕倫。
忽然,孟奇起身,腳踏湖水,衣袖飄飄,在琴聲裡走向遠處,低聲唱道: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歌聲之中,阮玉書看著孟奇青衫消失,琴音一變,奏起了剛才之曲,回蕩湖面。
…………
離了琅琊,孟奇直奔廣陵。
雖然自己也算擅長神算, 但與專精於此的王大公子還是有所差距!
“嘿,人到了關鍵時刻,總免不了找神棍求安慰的心思……”孟奇搖頭自嘲,出現於廣陵王家祖宅前。
門房揉了揉眼睛,迎了上來:“可是蘇孟蘇公子?”
“正是。”孟奇毫不意外王家的神異。
門房趕緊笑道:“家主不在,隻留給公子一封信。”
王神棍居然避而不見……孟奇皺了皺眉,接過書信,只見上面寫道:
“太早,十死無生。”
太早,十死無生……孟奇心靈略微下沉,又問了一句:“王家主還說過什麽?”
“過去種種,煙消雲消。”門房毫不猶豫回答。
還是這句話,孟奇轉身邁步,準備離開,突然,他看到了王家門前立著的石碑,乃數聖留下的家訓:
“卦不算盡,事不做絕,話不說透。”
話不說透……孟奇突然靈光一閃,頓在原地,王大公子老是強調“過去種種,煙消雲消”,豈不是已然說透,違背家訓,或者其實他的話並未說盡,真正的意思藏於話外。
“過去種種,煙消雲消”的未盡之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