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之後就會變得靜靜悄的華平村羅家,今晚是恨不得鍋碗瓢盆一起響。
羅非頂著鍋蓋蹲在地上,一張俊俏的臉快皺成了麻花:“哎喲爹,我是在席家洗澡了,可那不是,那不是也沒外人知道麼,就咱們家裏人,您不說,其他人不說,誰會出去說啊,不說自然就沒人知道,您幹嘛生這麼大的氣?”
羅天的衣袖子已經快挽到咯吱窩底下去,手裏的掏灰粑更是被掰成了兩截:“你還有臉提!你說我為啥生氣,啊?!”
羅非心尋思是啊,我都不知道你哪來這麼大火。不就洗個澡麼?怎麼了?!又沒讓外人知道!
羅天一看羅非這不知人言可畏的樣就一陣糟心:“行,羅二寶,老子不跟你磨嘰,老子也不想聽你說些沒用的!你就記著,等我跟你娘挑了個好日子,你必須成親!必須!聽到沒有?!”
“不成!”羅非大抵是以為自己中午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噌!”一下站起來了,“要成您自己去成好了!”他咋這麼討厭包辦婚姻呢!
“你說啥?”羅天沒想到居然會遭遇反抗,著實愣了一下,愣完他更加兇惡地瞪著羅非,把變成兩截的掏灰粑重重敲在地上,“你說不成?不成信不信老子給你腿兒打折!”
“打就打!反正您每次都只會用嘴!”羅非站起來敲敲蹲酸的腿,慶倖上午用了席宴清給的藥粉了,不然這會兒他估計也沒力氣跟羅天杠上,“我就不明白了,幹嘛這麼著急?萬一我跟席宴清真的不合呢?難道就硬湊和過一輩子嗎?”這地方又不像現代一樣想離婚就能離,成親可是一輩子的事情,萬一他跟席宴清生活上有分歧,以後還怎麼相處?倒不如真像席宴清說的那樣,先做個朋友了。
“你!你個混賬東西!還跟席家小子不合?那你倒是給老子找個合的!老子信了你能跟張揚帆走到一起,沒攔著你。你倒好,說的他們老張家會來提親,結果呢?他們提親提到白家去了!你說你丟人不丟人!”羅天一開始是想嚇唬嚇唬羅非,真的就是想借著羅非在席家洗澡這事把羅非嫁過去,可沒想到羅非這麼反抗,所以他這會兒是真有些氣到了,“老子不怕背後有人說閒話,大不了我揍他到不敢說為止!可你是老子的兒子,你就不能爭口氣嗎?!就不能讓那些愛嚼舌根的人閉上嘴巴?!”
“就為了讓人家閉嘴我就隨便找個人成親?我傻不傻呀?”再說張揚帆那頁怎麼就還掀不過去了呢?!羅非把鍋蓋放一邊,找個椅子小心坐下來,“反正我不跟席宴清成親。”
“不成?好你個羅二寶!”羅天“砰!”的一下,直接把桌子給砸碎了。
“爹!他爹!”李月花跟幾個孩子頓時嚇了一跳。其實他們一直覺得這一家之主是紙老虎,雖然很凶,但對孩子們始終疼在心裏,即使打也下手輕。但是這一次,顯然是真怒了。
“爹爹爹!有話好好說!”羅非也慫了。我靠這還真發火啊!
“好好說個屁!”羅天說著一棍子削在羅非屁股上,“我看你再跟老子頂嘴!”
“啊!”羅非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瞬間覺得屁股上的肉肯定開花了,“爹,等等等等!有事好商量,您別真打呀!”
“是啊爹,您消消氣啊爹!”羅茹和羅毅也過來攔著,屋裏著實亂成了一團。也虧得羅家背山,家右邊就是上山的路,左邊是一片旱田地,沒什麼鄰居,所以吵起來外頭也沒人聽見。
“你們給老子閃開!今天誰要是攔著老子老子連他一塊兒打!”羅天魁梧,一把就把小女兒小兒子推開,“羅二寶,你不是說老子就會用嘴嗎?今天讓你看看老子是不是只會用嘴打人!老子讓你敢不拿自己的命當成事兒,啊?老子養了你這麼多年是讓你受欺負的嘛,是讓你被人指指點點的嗎?你個蠢驢!”
“啪!”又是一棍打在羅非屁股上,“你說,到底進不進席家的門!你到底成不成親!”
“成成成!爹,爹啊爹!唉喲您可別打了!”羅非被賭到角落實在沒地兒跑了,舉雙手投降狀,“我成!我成親還不行麼!”這特麼也太欺負人了!
不就是讓跟席宴清成親麼!
成就成!
羅非臉紅脖子粗地瞪著羅天:“您可真是我親爹!”
羅天“砰!”的把棍子扔到一邊:“廢話!要不是你親爹!就你這擰巴勁兒早給你扔茅坑裏淹死了,你個熊玩意兒!”
羅非並不知道他的身體被從河裏撈上來那天,羅天的手都是抖的。頂天立地個老爺們兒,當時嚇得腦子裏都發空了,對著身體凍得冰涼的兒子,他是又氣又急又心疼,可是又沒辦法。孩子死拉強,就認准張揚帆了,搞得他一肚子氣,恨不得把這熊孩子從家裏攆出去。然而看孩子那單薄模樣,他又不忍心,所以就給關在了柴房裏。
本還尋思這孩子出來之後能想明白了,正好席宴清回來得又特別及時,那這兩個孩子本來就訂過親,在一塊兒不是頂好的麼?席平當年活著的時候就特別疼媳婦兒,這席宴清,肯定也差不了啊。
羅天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一心搓合,哪知羅非就是不領情,還把他之前的火都給逼出來了!
羅非撅著嘴回瞪,結果還沒瞪過羅天牛玲大的眼。他只好站起來。本來想拍拍褲子上的灰,抬手卻又放了下來。不拍都疼,拍了那不更疼?還是算了。不過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捂著屁股走路了。
原本還雞飛狗跳的屋子裏刹那間安靜下來。羅非悶不吭聲往屋外走,走得一瘸一拐。大夥不約而同地看著羅非捂著屁股出門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心疼。特別是李月花,剛才真是使了吃奶的力氣才沒上去幫忙,後來聽到羅非鬆口,她也跟著鬆口氣了來的。可這會兒居然忍不住有點後悔了。
孩子好像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樣,難不成真的是他們錯了?
羅非確實是很難受。席宴清說得對,他原本有家人,所以肯定會更想家。想他來了這麼個地方,挨了從小到大沒挨過的打,吃了從小到大沒吃過的虧,遭了許多他假裝沒有看到的白眼,還有吃了他從沒吃過的難吃的飯。他知道他不該怪這邊的羅家人,可是他是真的很想家。
席宴清來借鉋子,想刨幾塊板子,沒想到快到羅家門口的時候看到門口蹲個人。
“羅非?”席宴清疑惑地走過來,“怎麼蹲在這兒?”
“沒什麼。”羅非轉過臉快速抹了把臉,儘量把聲音放平,“你來幹嘛?”
“我來借點東西。你沒事吧?”席宴清也蹲下來,仔細地看了眼羅非,小聲問:“想家了?”
“嗯。”羅非點點頭,本來收住的眼淚因為這一句話,突然就決堤了。他像個小孩兒一樣,把自己的頭埋在臂彎裏不出半點聲音,只是不停地把雙眼往衣袖上擦。
“到底怎麼了?”席宴清輕輕碰了羅非一下。羅非本來就比他小,在上一世小四歲,才十八。這一世比他小兩歲,還是十八。說是成年了,其實在他心裏就跟半大孩子一樣。
“……我答應家裏跟你成、成親了。”羅非說,“不過你別誤會,我只是去跟你搭夥過日子。你說的,有共同語言。”
“嗯,我們會比誰都有共同語言。”席宴清拍拍羅非的肩,“起來吧,夜裏風涼。我保證你去了我那兒之後只會比在這過得更好。”
“真的?”
“真的,比珍珠還真。你比我小,再說你好歹名議上還是我的未婚妻呢,肯定對你好。”
“毛的未婚妻。”羅非站起來,捏了捏發麻的腿,“媽蛋的,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妥協呢,省得挨頓打。什麼脾氣啊,那麼不禁挑戰,說兩句就火了,屬竄天猴的吧!”
“你被打了?!”本來席宴清還很高興聽到羅非說要成親,這一聽羅非被打,頓覺一萬個不開心。
“嗯。”羅非輕輕揉揉屁股,“反正應該是最後一次,不管了。”
“走吧,我扶你進去。”席宴清扶著羅非,走得很慢,很小心。
羅非疑惑地看著他。是錯覺嗎?怎麼總覺得到了這邊之後,席宴清對他特別不一樣?
上一世他們沒什麼太多交集,只是偶爾一走一過會看見,或者學校裏有什麼活動,席宴清可能會來看梁博淵。而他當時對席宴清的感覺就是:討厭!
總在他男神身邊,礙眼!礙眼還不分手,害他一點兒機會都沒有!
可是現在,席宴清就像個大哥哥一樣,對他很好。
他們不是情敵,反倒在現實的逼迫下快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羅非暗暗歎口氣,進了屋之後,也沒抬頭,徑直進了小屋。
羅天本來還多少有點火,一來是氣羅非不爭氣,二來是矛盾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跟自己較勁來的。可看到席宴清大晚上過來了,他那點火也消了。
“席煜啊,你怎麼過來了?”這稱呼怕是一時半會兒改不了了。
“羅伯伯,我來看看二寶,順便想跟您借一下鉋子用用。”席宴清瞄了小屋一眼,“二寶他……”
“做錯事了還不認錯,使小性子呢,不用管他。”羅天說,“坐下說。我那有兩個鉋子,有個大的有個小的,你是要做啥?”
“想打個櫃子。”席宴清回到家之後發現需要收拾的東西太多了,三兩天的根本幹不完,所以他只把簡單的能弄的都弄了一下,像是院子裏的垃圾清理清理,菜園子的雜草除除,還有屋裏的各個角落都擦擦,能擺的東西擺擺。剩下的還有很多要做的,但家裏缺的東西太多,也只能慢慢幹慢慢添補了。
“既然是做櫃子,那一會兒走的時候就把兩個都拿著吧。”羅天想了想,“算了,我看還是找個好天咱們一塊兒上山找些木料,弄回來曬曬之後再說。我這桌子也得打個新的了。”羅天指指不久前被自己弄壞的桌子。
“誰讓你使那麼大的勁!”李月花看著桌子忍不住心疼。這桌子還是二十多年前他跟羅天成親的時候打的呢,雖然舊了可是有感情在,“回頭你給我拆了做個小馬紮啥的,可不許扔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事兒多!”羅天想到妻子心疼桌子的原因,嘴上埋怨著,心裏卻是甜的。其實當年他跟媳婦兒也是定的娃娃親,成親之前都沒咋見過,可這不也過得很好嗎?所以他琢磨著席宴清跟羅非也能不錯。羅天轉頭,想著正好趁這個時間跟席宴清說說羅非同意成親了好了,哪知就看到席宴清對著他家小屋門口皺著眉頭。
“席煜,想什麼呢?”羅天問。
“沒什麼。”席宴清笑著說,“就是想起剛才二寶的樣子,有點兒心疼。”
“噗!”羅非本來正喝水呢,聞言噴了羅毅一臉,“咳咳咳咳……”
“沒事,二哥,只要你不生氣,噴就噴吧。”羅毅坐在羅非對面,一副懺悔的表情,“要不我再給你來一碗?”
“拉倒吧,看見你就心煩,趕緊消失,明早之前別讓我看見你。”羅非趕蒼蠅似的揮手。
“哦……”羅毅卻在走前眼尖地看到放在櫃子上的一個小布包。他好奇地拿起來,“二哥,這裏是啥啊?”說著已經打開了。那包,那不是他家之前放種子的包嗎?咋變得這麼鼓囊囊的啦?
“別動!”羅非看到羅毅拿出了那個小瓷碟,立時喊住,“別亂拿!”
“放心,不給你弄壞,我就看看。”羅毅把小口碟翻看兩遍,又拿到鼻子前聞了聞,“二哥,這啥啊?”他又拿到臉上蹭了兩下,“好滑好漂亮啊。”
“這是……”羅非忍不住扶額。他要如何告訴這位小弟,這是他二哥用來刮屎的?!
“席哥,這啥?你知道嗎?”羅毅又問。席宴清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
“那個啊……”席宴清似笑非笑地看了羅非一眼,“那個是我送給你二哥的‘腚’情信物。”
“定情信物?那我可不能隨便碰。”羅毅立馬收進布包交給羅非,“給你吧二哥。我先消失!明天再讓你看見!”
“毛的定情信物啊?說得好聽。”羅非瞪了席宴清一眼。
“我說的是月字旁的‘腚’,你想哪去了?”席宴清笑吟吟地坐到旁邊,“還疼嗎?”
“你這個邪惡的人,疼什麼疼?少自作聰明!”羅非往門口瞅瞅,壓低聲音一臉凶相地說,“我跟你說,到時候要是真的談成親的日子,你可不許說太近的,聽到沒有!”
“為什麼?”
“笨啊!我在這兒多一天就多給你那兒省一天糧食。以後我要是真搬過去,我就得在你那邊吃。那那邊留下的吃的當然是越多越好。”羅非一臉你怎麼這麼蠢啊?就這還高才生哪?
“知道了。”席宴清笑笑,“熊樣兒吧,我還能讓你挨餓?”
“不能嗎?哪,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要是讓我挨餓我就回家!”
“出息吧!”
“我就這點兒出息了,有本事你退婚!”
“想得美,睡你的覺吧。”席宴清一指頭上去,就把羅非懟到了炕上。
羅非疼得“嗷嗚!”一聲,拼命捶炕,可是想打席宴清的時候席宴清已經跑了!
“他媽的,混玩意兒,你給小爺等著!看小爺去了不霍霍死你的!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