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的院子裡面的積雪都被掃到了路邊, 只在花壇邊沿的石磚上有素白未染的堆在那兒。
天色眼見著遲了,兒茶端著一壺熱茶正從臺階往上走。
陳寧一走, 藏書閣外的守衛越發謹慎起來,此時兒茶推門進去,還惹了一旁的守衛多看了一眼。
還不待她上到二樓, 謝琰便已經迎面走出來。
兒茶連忙恭敬地退到了角落裡面, 緊緊低著頭讓他往前走。
謝琰一眼沒多看她,只是走路時衣擺隨著他矯健的步伐而微微揚起,帶來一陣風,吹得兒茶微微一顫。
即便這個時候謝琰明顯已經不認識她了。
兒茶覺得自己倒應該慶倖謝琰這樣的目中無人與狂妄了。
謝琰走了,藏書閣二樓卻還站著人。兒茶只偷摸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 便感覺這人是見過的, 後面一想又是果然見過的。
二樓站著的人是小九, 他盯著兒茶的側臉, 看著她將東西放了上去, 兒茶放好東西沒有馬上走,而是動作慢吞吞地將早上端過來的糕點果子給收拾好了另外準備拿下去。
小九臉上有些不耐, 心情卻其實很自在,他盯著兒茶的背影用了點謹慎的語氣催促她:“動作快些,別磨蹭。”
兒茶諾了。
小九的手掌一翻,掌心就多了一顆小石子, 他指尖發力, 那石子便猛然飛了出去, 劃破空氣直直朝著不遠處的窗口去了, 最後啪一聲撞在了窗上,恰好卡在了窗縫裡面,那聲音響,不過等兒茶循聲望過去的時候,見到的情景就很難分辨那石頭是從裡面還是從外面來的。
小九恰到好處地露出適時的緊張來,他快步走過去,低喝一聲:“誰?”
便往窗戶那邊查看。
窗戶與兒茶所在的位置隔著幾層書架,兒茶飛快做出判斷,腳步也立刻動了起來,背對小九的一瞬間就運了輕功無聲到了桌案前,將上頭的一封信抽出打開整個掃了一眼,而後又立刻給放了回去,旋即三兩步回到了自己的原位。
這一番動作也不過就是幾息功夫。
兒茶收拾好託盤,轉身下樓去了,腦中已經記下那信件裡面的所有內容。
小九則慢慢悠悠地將卡在窗戶裡面的那顆石子給取了出來,放在手心掂了掂,隨後步子輕快地下了樓。
另一頭林淼這會兒也已經到了清秋院裡。
林淼原本以為這個點回到院裡時謝琰怎麼都已經在了,卻沒想到院子裡面還是不見他的身影。
林淼自個兒回了房裡頭,璧如後腳跟進去,先幫林淼倒了杯茶遞過去。
林淼擺手,“不喝了,前面在園子裡都喝飽了。”
璧如也沒走,站在邊上眼巴巴問林淼,“公子,咱們什麼時候出府去啊?”
林淼看她,有些奇怪:“咱們出府去作甚?”
璧如道:“我聽說正月裡頭城裡頭可熱鬧,各色雜耍表演都有,還有集市,街上都是人。”
林淼知道她那點少女心思,也就是想出去看看小包,因此故意道:“人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這府裡面我就是頂好看的,你看我吧。”
璧如知道他是揶揄自己,因此氣道:“公子見天說大話,這府裡面你哪兒算得上頂好看的?”
林淼見她還敢跟自己叫板,也睜大眼睛看著她:“你個小丫頭片子,你說誰比我好看?”
林淼現在被養得白嫩細緻,比當初跟著陳寧回來時候都好看,他自個兒摸著都是滑不溜秋。
謝琰這人看著很正經,平常好像也的確是很正經,但實際上在床上時什麼都能往外說,抱著林淼心肝寶貝小乖乖能說上好些不重樣的。
林淼自信開始膨脹起來,一半有謝琰的功勞在裡面。
林淼這會兒問的話璧如好接,因為這府裡頂好看的林淼還真排不了第一,“王妃就比你好看。”
她說完這話,立刻就被自己的主子斜睨了一眼,“小丫頭片子,那一會兒他回來,我喊他讓你盯著看,給你享享眼福。”
也就是這麼湊巧,林淼這話剛說完,院子裡面就傳來了人聲,仔細一聽便知道是謝琰回來了。
林淼笑哈哈地作勢自己要爬起來去喊謝琰,差點兒將璧如給嚇得魂飛魄散,當下一溜煙跑了出去不敢再進來隨便撩話。
林淼被這傻丫頭給逗得樂不可支,一直等謝琰從外頭進來還歪倒在軟榻上。不過前頭璧如說的外面那些好玩好看的東西,林淼聽了心裡面也有記掛,因此等謝琰一進來,他馬上拉著人問:“過兩天我要出門玩去,你去不去?”
謝琰擺手讓後面跟著進來的丫頭都推出去,自己脫了外袍在林淼身邊坐下,伸手擰一把他的臉頰,這才道:“這陣子還是別出門去,有什麼事兒就讓小九和小包幫你,至於玩就暫且擱一擱。”
林淼臉上的軟肉被拎起來一塊,他吃痛躲開,不過沒顧得上生氣,而是謹慎地問謝琰:“最近出什麼事兒了?”
他想到陳寧出門是要往上京去的,一想就和皇帝聯繫起來了。林淼安逸日子過久了,在這王府裡面暢快極了,差點兒都要忘了在原著裡面陳甯與謝琰兩個人是要造反的。
雖然林淼具體不知道造反的細節或者時間,但是最後他們一個當了皇帝一個當了皇后是真真的。
謝琰沒和林淼明說,只道:“沒什麼要緊事,你只管過你的日子。”
知道內情的人裡面也就是謝琰還能輕巧和人說出不是什麼要緊事了,不說晉地這邊實際上不少知道政局的臣子心裡面不太安穩,其實上京那頭人心更加浮躁。
原本安插在晉王府內的眼線一個個被拔掉,城裡面雖然還有不少探子,然而晉王府基本已經是鐵桶一個,只剩餘兒茶還在府中重要位置,偶爾能傳遞一些消息出去。
皇帝為此很不滿意,卻也無可奈何,可他還不曉得兒茶這條線也早就曝露在外頭,她能傳出去的東西要麼是無關緊要的,要麼就是謝琰故意為之的,她在毫無知覺裡面反而做了有利於謝琰的事情。
譬如這會兒,皇帝看著下頭人呈上來的密信,心中惱怒不已。
照兒茶這邊的情報傳遞,宋國公府與謝琰一直有著消息往來,具體是什麼無法探查,但是已經有不止一次的明確書信。
如若是兒茶能知道謝琰和國公府的來往書信的內容是什麼,那還好說些,現在這種情勢下,不知那書信內容是什麼反而給了皇帝很多想像的空間。
從謝琰去了晉地大展手腳之後,宋國公在皇帝面前就沒有以往那麼得臉。又有對家趁機諫言推測這其實都是國公府的安排,他們早都做好了將謝琰送過去的準備。要不然一個不受看重的庶子如何有這樣的眼界與本事在晉地有所作為?
朝廷那邊紛紛亂亂,然而無論怎麼說,皇帝已經下了決心,這回陳寧只要入了上京,即便他下不了殺手,卻也不會再放他回京,最有可能是被軟禁在京城。
只要他走不了,皇帝的憂慮便能消了,不殺陳甯便是皇帝最後還顧念兄弟情誼。
林淼是不管別人,反正謝琰告訴他不能出去玩以後,他就立刻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作死是不能作死的,他就沒作死這臭毛病,惜命才是最要緊的,何必在外面冒險還給謝琰添麻煩?是家裡面的草莓不好吃還是家裡的奶糕不夠甜?
大約是看林淼這麼看得開,正月初六早上天還沒有亮,連謝琰都在睡夢裡,外面忽然打了個驚雷下來,一陣嘩啦啦的雨便跟著落了。
謝琰被雨聲驚醒,還沒來得及心慌,低頭便看見林淼的腿騎在自己腰上,腦袋則歪在自己的肩頭,被子倒是卷的嚴實,將兩人都包裹在裡面。林淼呼吸平穩,手放在謝琰心口,並沒有被外面的雨聲打擾。
謝琰的被子下的手慢慢伸過去握住了林淼的手,從他的指縫之間穿過,兩人十指緊扣,他的心情也慢慢鎮定下來。
林淼迷糊之間也醒了過來,他挪了挪腦袋,耳邊模糊不清有雨聲傳來,他睜開眼又仔細停了一會兒,這才說:“下雨了。”
謝琰肯定是醒了的,林淼不用看也知道。
他說完話,腦袋上便傳來謝琰低低的一聲:“嗯。”
兩人接著有好一會兒誰都沒動彈。
林淼早就從一開始醒來發現自己的大腿騎在謝琰身上時的極力否認裝作偶然,變成了現在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習慣成自然。
從上次謝琰發病失態以後,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下過雨,這回下起雨來,林淼便記起來之前大夫講的話,說是在下雨天裡面儘量給謝琰創造一些正面回憶的事情了。
他因此又爬起來,穿著裡衣看著謝琰的臉色。謝琰的臉色沒什麼變化,與平日兩人相處時差不多。
不過當屋外有其他人聲響起來的時候,謝琰卻又明顯皺了眉頭,又緊緊抓住林淼的手,低聲道:“別出去。”
那目光含著緊張與對外界的不信任,感覺游離在發病的邊緣。
林淼低頭下去吧唧吧唧親了兩口謝琰的臉,然後抬起頭說:“我不出去,我就去喝口水。”
謝琰這才慢慢鬆開了林淼的手。
林淼下床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喝了,差點兒打了個哆嗦,他趕緊回頭鑽進被窩,一下縮回謝琰懷裡面。
今天估摸著是哪裡都去不了了,林淼摸摸謝琰的心口,“來,和我說說話。”
他今天得搞清楚謝琰在這種時候到底是個什麼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