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龐大怪物。其全身毛髮粘附著屍油與陳舊血肉凝結而成的粘液,四足粗碩,利甲畸形地朝外翻起。獸頭形若獅頭,長毛之中聳起兩個彎角。獸嘴前突,噴薄著腥臭的酸氣,獠牙長而尖銳,光是上頜的兩顆朝下而張的彎齒,就堪比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高,參差不齊的齒縫間塞滿了肉碎。
很大,很醜,也很難聞。
姬硯奚喃喃道:「老天爺,這到底是魍魎還是魔獸?」
姬鉞白道:「是借檮杌之形幻化出的魍魎。」
沉默的對峙中,檮杌的頭緩緩下伸,逼視著他們。驟然,它張開了嘴,咆哮之聲震耳欲聾。
簡禾等人近在咫尺,被衝得衣袂翻飛,耳膜震得嗡嗡直響、幾欲吐血。
嘩地一聲,它頭部拱動,再度嘔出了一大灘的涎液,夾雜了一堆沒消化的人肉。眾人忙不迭各自禦劍跳開。
有好幾把劍的劍鞘還七零八落地被放在地上,來不及拿走,被涎液澆了個徹底,滋滋冒著白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成了一堆廢水。
立刻有人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啊!我的劍鞘也是很貴的啊!」
「……這時候就別心疼錢了!」簡禾一頭黑線,喊道:「大家都當心點兒,它嘔出來的東西可以腐蝕東西!千萬別沾上!」
吐出了那口食物殘渣後,原有些搖搖晃晃的檮杌輕微地轉了轉腦袋。在幽暗的山洞太久了,它似乎覺得眼前發著光的劍有點刺眼,緩緩偏了偏頭,碩大的眼珠好死不死地定在了那紫衣修士站著的方向。
此人本就被驚得兩股戰戰,以為那檮杌鎖定了它,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兩步,竟下意識就抖著手,往劍中灌注靈力,想要先下手為強,猛然襲向了它——
附帶這麼點微弱的靈力,這劍捅進檮杌那沾一層厚厚粘液的皮毛後,根本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就滑落到了屍堆裡。
這一主動攻擊,反倒徹底激怒了它,一道勁風襲來,那修士愕然的表情還來不及收起,就被迎面撞飛,身體在岩石上刮擦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倒地過後,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就在檮杌要張口把他吞進肚子之際,「鏘——」一聲巨響,姬鉞白與姬硯奚同時以劍架住了它的獠牙。
姬鉞白手腕一轉,長劍與其獠牙刮擦出閃爍的電光,刺激得檮杌的眼珠流出了淚水,不由自主地避其鋒芒,倒退了數步。
兩人趁機把那昏迷的修士提起來,拉到了岩壁邊上。
然而,在擋下這波攻擊後,姬硯奚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那把原本就有了破損的劍,這下是徹底彎了,光亮也要熄滅了。
「我去引開它!」姬鉞白提起了簡禾的衣領,塞到了姬硯奚身邊,喝道:「趁著劍還能用,全部都爬到洞的外面去!」
頭頂就是唯一的出口。這檮杌以邪氣化體,已經耗費了大量的體力,恐怕暫時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讓障局的景象變化。如果爬上去了,那就暫時安全了。
仙器損毀成這樣了,要是再多被酸液泡一會兒,恐怕連禦劍都禦不了,留在這裡只會受制於人。姬硯奚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無可奈何地咬牙道:「知道了,二公子,萬事小心!」
說罷,他就直接把簡禾扛在了肩上,道:「全部人都跟我上去!」
系統:「宿主,要完成這個副本,你的存在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必須找辦法回到姬鉞白的身邊。」
簡禾:「……」
檮杌還欲再跟,冷不丁地,唯一沒有皮毛包裹的眼瞼卻嘗到了一絲刺痛,原來是被姬鉞白的長劍劃傷。被吸引了注意力後,它狂嘯一聲,開始轉身去追他,沒有再為難這邊的小輩們了。
趁此機會,姬家的小輩們紛紛踩著自己的破劍,禦劍而上,一個接一個地鑽向那個破洞。
簡禾道:「你放下我,我不上去!」
姬硯奚苦口婆心道:「少夫人,你別動了,這是為了你好啊。」
不,少年,你不懂,我走了,這個副本就完成不了了啊!
「姬鉞白!!!」簡禾心急如焚地喊了一聲,卻根本抵不過姬硯奚的手勁兒,只能像個麻袋一樣,被扛離了地面。
賀熠沒有武器,被一個少年提著衣領,搖搖欲墜地升到了出口處。這是個大約兩米多寬的洞口。
甫一落地,那把長劍失去了光亮,靈力完全逸散了。可以說是十分驚險,要是晚個幾秒鐘,恐怕他們會連人帶劍全摔進洞底。
仙器受損至此,別說拿著它去殺妖了,連禦劍都禦不了。
不妙的是,姬家的小輩們幾乎所有的長劍都已損壞,均有了不同程度的視力受損,看東西時模糊不清,有的則靈氣晦澀,乾脆嘔出了血來。所有人裡面,反而只剩賀熠安然無恙。
就在這時,洞口那兒又傳來了一個鬼哭狼嚎的呼救聲:「救命,快拉我上去!」
原來,剛才沒被襲擊中的紫衣修士,也丟下了同伴,隨在他們身後禦劍逃跑,卻還差一點才摸得著洞邊,眼下正單手吊在了洞口上,腳又沒有借力的位置,只能不上不下地在那裡幹嚎著。
然而,現場裡,唯一一個還清醒著的、可以活動的人,卻沒有去拉他一把。
賀熠抱臂立在了洞邊,用靴子狠狠地碾著他的指骨,面帶微笑,卻無端洩露出了一抹凶光。
「啊!」那修士面容扭曲,根本挨不住這樣的折磨,一個抓不住,倏地落了下去。
與此同時,姬硯奚好不容易帶著簡禾來到了洞下兩米多的一座石臺上。
這裡距離洞底起碼有二三十米。底下白霧茫茫,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姬鉞白和檮杌的戰況如何。
劍光越發黯淡,恐怕姬鉞白的劍也受到了酸液的腐蝕,靈力開始潰散。
簡禾趴在了石台邊,愁眉苦臉——系統的那句提示猶在耳邊,可問題是,她該怎麼回到下面去?
姬硯奚卻不知道簡禾要回到下面去,到這裡,他的劍已經徹底失效了。剩下這一小段路,他沒法背著人攀岩,只好先一步躍上去,恰好看到了那修士掉下去的那一幕,不由一頓,難以置信地道:「你為什麼要推他下去?」
「我沒有推他呀。不過,他那隻手統共打了我三掌,我的臉現在還疼著呢。」賀熠懶洋洋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幸災樂禍道:「我只不過是禮尚往來,碾回他三下而已。誰讓他這麼不經碾呢?才第一下就掉下去了,只能怪他自己活該、自己命短唄。」
一時之間,姬硯奚竟然不知道說什麼話去反駁:「你……!」
一人喊道:「硯奚,你幹什麼?!還在廢話,快把少夫人拉上來啊!」
姬硯奚回過神來,連忙解下了腰帶,甩到了下方,想讓還在洞下的簡禾抓住它。
然而,簡禾剛拉住了那根長長的衣帶,眼前便漫起了一陣白霧。轉瞬再睜眼,她已經回到了洞底,坐在了檮杌還沒出來之前,他們團團圍坐著的那塊隆起的石頭上。而山洞最頂部的那個出口,則已經消失不見了。
簡禾:「……」
居然那麼巧,障局會在這時候變化。不過這次總算不是坑她了,反而助了她一臂之力,直接讓她回到了姬鉞白所在的洞底。
霧散以後,一聲低沉的吼聲傳來,簡禾回過神來,看到了前方十多米處,姬鉞白正背抵石壁,手中的長劍雖然捅穿了檮杌的上頜,對它造成了一定傷害,可他自己卻也一直被壓制著,無法抽出身來。
簡禾咕嚕一下爬起來,看到不遠處橫陳了一具摔得不成人樣的屍體,正是剛才的那個被賀熠碾過手指的紫衣修士。那柄已經沒有靈力的劍正插在了他的腰上。
她當機立斷,踩過了滿地的肉漿撲上前去,把長劍拔了出來,朝著那隻檮杌擲去!
「鏗」的一聲,這把劍雖然沒有刺中檮杌的身體,卻在它鼻上剮出了一道血痕。
看見來人是她,姬鉞白瞳孔猛縮,高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那邊廂,檮杌吃痛,姬鉞白趁這機會,一腳踹歪了它的頭,往側面一滾,拉過了簡禾的手,藏身進了亂石之後的一個狹縫裡。
「坐下。」簡禾鑽進洞中,先一步把他推到了牆壁邊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姬鉞白卻捏住了她的手,那力氣大得仿佛要捏碎她腕骨,厲聲道:「我不是讓姬硯奚把你帶上去了嗎?!你回來幹什麼?!」
「是障局把我送回來的。不過,就算它不這樣做,我也會找機會下來。」簡禾蹲在他面前,檢查他身上,發現都是些小傷,鬆了口氣,認真道:「我怎麼可能真的讓你墊背,怎麼可能真的拋下你跑掉。換了你是我,你會麼?反正我不會。大不了就一起死唄。」
換了是平時,他們是絕不至於落到這麼狼狽的境地的。卻沒想到,這次竟會遇上一隻千載難逢的怪物,讓所有的仙器全部失效。他渾身浴血,雖然沒有大傷,可也是精疲力竭了。
「一起死」根本不是玩笑話。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時候跑下來,純粹是自尋死路。
姬鉞白俊美的臉龐上凝固著暗紅的血,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他淺灰色的眼珠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血絲,死死地盯著她。
「你也知道我修為不高,可能幫不上什麼忙。比如說,像剛才那種時候,最多只能丟個劍引開它的注意力。但你也別小看我,我可機靈了,肯定不會拖你後腿的。」簡禾渾然不覺,擦掉了他睫毛上的血污,道:「總之呢,你就認命吧。現在你受了傷,劍也沒了,你喊破喉嚨也趕不走我……」
話音剛落,她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箍住了腰身,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嘴唇被粗暴地碾壓、噬咬。那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可以說是毫無章法。但慌亂之中,她的手抵在姬鉞白滾燙的胸口,卻能撫到了那下方激烈的心跳聲。
被胡天胡地地親了老半天,簡禾眼冒金星,呼吸不暢,掙扎了幾下:「你先給我等一下……」
孰料,卻被順勢扣住了手腕,被壓在了地上繼續。不過這下,他唇舌的動作驟然放輕了許多。簡禾反抗不能,手胡亂地在四周拍打、亂摸,偶然擦過了一道狹縫,卻驟然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堅硬的東西。
這個形狀……似乎是一把劍的手柄。
系統:「叮!劇情進展:恭喜宿主找到了仙器『絳儀』。」
簡禾:「!!!」
她用力踢了踢腿,道:「姬鉞白!小白!鉞兒!小姬姬!停!我剛才好像摸到了一把劍!」
姬鉞白:「……」
兩人分開以後,一同湊到了剛才簡禾碰到的石縫之間。
這個山洞底部都是屍體,這裡也不例外,壓了好幾具腐爛過半的屍體。那把劍柄被壓在了他們身後的石頭下。劍身黯淡無光,積滿泥塵。但卻能看到它的劍鞘並沒有被腐蝕過的痕跡。
兩人一同使力,又是蹬腿又是滾地,才把它拉了出來。姬鉞白脫下了外衣,擦乾淨了它的劍鞘,簡禾也照做。
看清其原貌時,她心跳驟然加快——此劍劍鞘漆黑,纏繞金索。沒錯了,就是她所知的絳儀!
怪不得系統說一定要她在場才能完成副本。原來絳儀是在姬鉞白獸性大發的時候,就這麼被意外發現的。試想下來的是賀熠,是姬硯奚……那畫面太美她不敢想像。
簡禾擦了把汗,道:「它被壓得那麼深,一定是仙魔大戰時期意外被埋在這裡的劍。埋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被融化,一定可以對那隻檮杌造成傷害。」
劍身無光,即是前主已逝,劍靈還沒有認主。
原本,拔劍滴血,劍就可認主。然而,這把劍材質未明,還在邪祟的屍堆之中浸淫了這麼多年,必然也染上了血性,早已不再是普通的仙劍,而是一把喂滿了血的兇器。若拔劍者壓制不住,般極有可能遭到反噬。
看到劍柄沒擦乾淨,簡禾在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原本想摸一張手絹出來,誰知卻摸到了一個意外的東西。
躺在她手心的,正是在當初玉花神女節時被扔到了她頭髮上的那株小小的麥穗。當時揣進了衣兜裡,回去後也忘了拿出來。衣服都洗過了,它居然還沒有散掉。
「你看,神女的麥穗原來還在我口袋裡。」簡禾把它放到了姬鉞白沒有持劍的手上,笑眯眯道:「這肯定是在預示著我們這次能逢凶化吉。給你,拿著它再拔劍。」
麥穗泡過水,已經彎成了一個圓圈,首尾相連,如同指環。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讓姬鉞白不由自主地把這個指環推上了她的無名指。
簡禾一愣。
時人尚仙,因仙門之人常要舞劍,指環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累贅。故而,這種飾品一點也不流行,自然也沒有「無名指戴婚戒」這類的衍生文化。
所以,姬鉞白這舉動,應該是巧合的吧?不然,誰會教他這種東西?
「又還給我啦?」簡禾動了動手指,道:「罷了,反正咱們也成親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我的東西也是你的,你中有我,我中有……」
姬鉞白忽然道:「邇邇,其實,我有句話一直都沒跟你說。」
「什麼?」
「原本,要與你成親的人並不是我。原本,我覺得這是無所謂的。」姬鉞白彎唇,輕聲道:「可我現在覺得,跟你成親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我兄長,實在是太好了。」
簡禾怔住了。
話畢於此,姬鉞白沉下心來,握住了劍柄,錚然拔劍。
就在利刃出鞘的那一秒,在這空蕩蕩的山洞中,仿佛回蕩起了百年以來葬身於此的冤魂呼叫,尖銳悠長,震人心魄。整把劍都在不安分地嗡嗡震動。
簡禾湊得太近,首當其衝,眼前一黑。
姬鉞白當機立斷,割破指尖,讓指尖之血落於其上。戾嘯聲止,通體發紅的劍刃驟然一亮,靠近劍柄之處,可見兩個瘦長的古字——絳儀。漆黑的劍柄之上,纏繞的金索潺潺轉動了起來,如有生命力。
「太好了,認主成功了!」簡禾抹掉了自己不知何時流出的鼻血,道:「該怎麼殺掉那隻檮杌?它有什麼弱點嗎?」
「它身上雖然沒有鎧甲,可全身乃至頸部的皮毛,都裹了一層厚厚的屍油。它體型巨大,所以在皮毛之下,又有一層厚厚的肌肉。如果劈砍身體,可能耗盡體力,也沒法殺掉它。」姬鉞白頓了頓,道:「它唯一沒有皮毛包裹的地方,是它的面部。」
簡禾道:「還有,它的酸液也夠嗆,萬一噴到人的身上可就麻煩了。」
姬鉞白以劍支地,搖頭道:「它似乎不是時時都可以嘔出那種酸液。不然,剛才我與它對峙時,必然無法倖免。」
「也對,它分泌那種東西也要時間。剛才鐵定是把所有老底都交出來了。正是這樣,我們才不能給它緩衝的機會。」
姬鉞白沉吟了片刻。絳儀的金索若繞指柔般纏上了他的指節。可當他心中有殺氣一閃而過,它便猝然繃直,殺氣騰騰。
姬鉞白抬眼,道:「我想到了。」
幽黑的山洞之中,已過了兩個時辰。
檮杌在山壁上撞擊了數次,插在了它上頜的劍,便如同斷裂的牙籤一樣被磕斷了。然而,仍餘下一小段留在了肉中,刺刺地痛著,卻沒法□□。
被這悠長而細密的痛處折磨,它在洞中發狠地橫衝直撞,不斷嘶吼。偏偏讓它陷入這種境地的始作俑者卻好似突然消失了,根本找不到人。
正當此時,漆黑的山洞中,忽然有一道刺眼的光在它身後晃了晃。檮杌渾濁的眼球慢慢轉動,看到了遠處的山縫上,站了一個不斷扭動,並在浮誇地甩動外衣的大活人,正是簡禾:「我在這裡!來抓我啊!」
檮杌怒嘯一聲,張開血盆大口,衝向了簡禾。這樣的衝勢之下,若是人閃躲不及,恐怕會被瞬間碾成肉泥!
瞬息之間,彼此的距離就拉近了不少。千鈞一髮之際,簡禾的身體突然朝上一提,原來是她的後腰就綁著一根長長的帶子,是由好幾條腰帶綁成的,如同升降帶。
她這一上去,靈敏地抱住了山壁上凸起的一塊小石,取而代之地落下來的,是一道狠戾的影子。
姬鉞白一躍而下,跪在了檮杌的獸口之中。絳儀的劍鞘驚險地豎直了,卡在了上下牙之中。
雖然不痛,可明明獵物在口,卻無法合攏嘴巴,激得檮杌越發焦躁,狂龍擺尾,不斷往障中的山石上撞。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只要姬鉞白有一星半點的身體露在外面,就會瞬間被碾成粉末!
在狂猛的搖晃與衝天的酸氣之中,姬鉞白單膝跪地,手扶劍鞘,渾身浴血,豔紅更甚。被紮在了他腰間的絳儀劍刃嗡嗡鳴響,纏繞在劍鞘上的金弦如有靈性,卷在了他的指腹上。
電光火石間,姬鉞白抬手一拋,金弦的一端纏於劍鞘之上,下方那端,則卷於一顆彎曲的下牙中。金光浮躍,清輝閃爍,屍山血海之中,現出了一張巨大的弓。
姬鉞白眼神冰寒,抬手平肩,絳儀劍刃成箭,削肉如泥的金弦緊緊地勒入了他的指腹,直至切割得血肉模糊。
換了是其他人,根本無法把這道金弦人為地延展到這個地步。這已經是極致了。
任其如何甩動,姬鉞白仍緊握住劍鞘。箭在弦上,弦如滿月,耳旁已經聽不進任何的雜聲,只死死地瞄準了檮杌深如巨洞的喉嚨。
一直等,直至它嘗試把他吞下去時,擋在喉嚨前的舌頭挪開,暴露出了喉管鮮嫩的血肉——
姬鉞白倏地放箭。
血紅色的長劍如流星般飛濺而出,無數冤死者的哀嚎裹挾於其中,鋪天蓋地地碾壓而來,直直地迸射入檮杌的體內,衝破了它最脆弱的防線!
前所未有的劇痛襲來,檮杌滿地翻滾,絳儀劍鞘歪斜,在它上下牙合上之前,姬鉞白已經抽身而出,攀在石壁上,一躍而上,大口喘氣。
在那張惡臭的大嘴裡待了那麼長時間,又用了全部的力氣去持弓,姬鉞白的虎口已被金弦反震得崩裂流血,衣袍與靴子都被腐蝕了一部分,正滴滴答答地融化著,好在沒有碰到皮膚。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覆蓋在了他頭頂。垂死的檮杌心有不甘,竟撐著最後一口氣,想要把他咬成兩半!
然而,他的身體卻被一道大力推開了:「快走開!」
簡禾推開了姬鉞白,跌入這怪物口中的時候,上下齒如同放慢動作,一寸寸地合上,她最後看到的,是姬鉞白目眥欲裂的神情,以及他伸向自己的手。
下一瞬,全世界歸於黑暗。
估計這東西還在四處亂撞,它的嘴巴很大,如同一座屋子,簡禾雖然沒有被咬成兩半,可也根本站不起來,在裡面滾來滾去,苦不堪言。
為了躲避那根要把她捲入腹中的舌頭,她一頭撞到了那口尖銳的獠牙之上,頭被劃拉了一下。
那根猩紅的舌頭纏到了跟前,簡禾一邊蹬它,在口袋裡胡亂一摸,急中生智,把賀熠給她的那顆毒藥往它舌上的傷口上用力一按,塞進了血肉之中。原本也不抱什麼希望了,豈料那毒藥一進去,它的舌頭便驟然僵直了起來,冒出了滾滾的白煙,竟然開始滋滋地融化。
簡禾:「……」
次奧!這威力也太大了吧!
賀熠的這顆毒藥已經不是毒藥了,而是硫酸凝縮物了吧?!
死前還要再遭一波折磨,這玩意兒終於咬不住牙關了。簡禾全身沾滿了口水,被吐到了屍堆裡,大嘔特嘔起來,眼前發花。
檮杌終於不支,轟然落地,沒了聲息。
簡禾幾乎要把黃膽水都嘔出來了,渙散的視線好半晌才合一,看到障局正在消散。
危險已經被解除了,就在那廢墟之中,她卻看到,檮杌的肚子已經被刨開了一個大洞,有人在赤著手、像個瘋子一樣刨挖著,似乎想從裡面拉出什麼。
簡禾劇烈咳嗽了數聲,啞聲道:「姬鉞白,我在這裡……」
那身影驀地僵住了,緩緩回過頭來,十指已經被腐蝕出了血泡,雙眼亦是通紅的,像是魔怔了的人。
他丟下了手中的劍,踉踉蹌蹌地朝簡禾走來,越走越快,最後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摟住了她。
簡禾本就還沒緩過勁兒來,這一被勒住,她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