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梧一試不成, 顯然深深打擊到了夜闌雨。他從小就性格隱忍, 凡事穩打穩算。除非被逼到了絕境、需要背水一戰, 否則,沒有過半的把握,他絕不會貿然行動。
「掉馬條」鋼彈9/10,在旁人看來是還差一點、尚未證實。但對於夜闌雨來說,卻是還差一層窗紙就能捅穿、結果撞到了鐵板。說實話, 若非當事人之一,簡禾都有點同情他了,心道——經此一役, 夜闌雨絕對會被打擊得懷疑人生。
而很應景地, 「掉馬條」的第四格, 也在瞬間就回落到了1/10。
下山的途中,夜闌雨走得有點急,步履姿態全然不復來路時那般胸有成竹。
觀其眉間戾氣橫生,簡禾很有眼色地遠遠綴在他身後, 連平時喜歡說笑的嘴都緊緊閉上了。
廢話了,夜闌雨可不會因為她是姬鉞白的「妻子」而手下留情,這時候上去觸他黴頭, 無非是自己討苦來吃。
更何況……
剛從玄衣那邊切換回來,閉上眼睛時,玄衣的聲聲哽咽猶在耳邊徜徉。
似乎, 從認識以來, 除了最開始他父親剛死的時候, 簡禾就沒見過玄衣這麼傷心、這麼難過的模樣,心臟也好似被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
她很清楚,不論是「掉馬條」還是「好感條」,總之,甭管什麼進度條,越是填滿,就越是在往任務的終點走。卸下重擔在即,簡禾原以為自己會覺得如釋重負。可實際上……
踩著積雪,靴底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簡禾朝手心呵了口氣,心中卻第一次懷疑自己來這裡的意義。
兩個人一前一後,兩種心思。唯一的共同點是,彼此都心事重重,臉色陰鬱,所過之地,冰凍三尺。
與姬鉞白約好的三日限期轉瞬即逝。
當夜,是簡禾在汾嬰留宿的最後一晚。夜闌雨原該宿在她旁邊的房間裡,可自從黃昏打後,旁邊的房間卻遲遲都沒有燭燈燃起。
不知傀儡是否會受到主人的心情影響,今晚來送飯的傀儡還足足比平時晚來了兩個時辰!
簡禾在寢殿裡睡了一個下午,直把被子扭成了麻花,現在精神正好著,早已餓得不行。
隨時間過去,這具傀儡的身體,似乎越來越有人味了。以前連呼吸都不會,現在已經知道了「餓」的滋味。
見有人推門進來,簡禾一個鯉魚挺起身,滾了下床,端起碗來吃飯,邊打量那木著臉的傀儡,心道:「是我錯覺麼?連這隻NPC傀儡的模樣也如此萎靡,跟它主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換了是平時,簡禾或許會逗逗它,順便問一下夜闌雨的行蹤。可今晚她卻沒什麼心情,吃完了飯,啃完了用紙袋送上來的雞腿,就又往床上砸去,用被子蒙住了頭,對著牆壁躺著。
隔了一會兒,簡禾又倏地掀開了被子,洩憤似的抓頭道:「啊啊啊啊啊!」
系統:「……」
將頭髮抓得亂如雞窩,簡禾洩氣地大字型地躺回了床上,摟住了被子,道:「系統,我睡不著,我們聊會兒唄。」
系統:「……」
從業多年,它見過被任務逼瘋的宿主,也見過被宿主逼瘋的系統。惟獨,拉著AI嘮嗑的宿主,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正這麼想著,它便聽見簡禾道:「我在想,我可能是來錯地方了。」
系統:「什麼意思?」
簡禾放空視線,看著天花板,木木道:「他們四個沒有我,不也照樣能活得人模狗樣的。我是填了不少的Bug沒錯,但上一輩子,我基本都比現在晚了幾年出現,也沒見他們人生軌跡出現問題……那麼,我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系統:「不,宿主,你很重要。你存在的意義,是讓他們擁有了【人情味】。」
簡禾:「?」
她虧就虧在了如今遺失了記憶,所以,此時,只以為系統是在安慰她,還不能明白這句話所帶的深意——讓玄衣、賀熠、姬鉞白、夜闌雨四人擁有【人情味】,可比所謂的填補劇情要難得多了。
這個問題糾結下去也沒有答案,簡禾深深地籲出一口氣,才道:「系統,說起來,那個叫【地獄Bug條】的協助工具……既然我兜兜轉轉到最後都是要填滿它的,那麼,我直接亮明身份不是更好嗎?何必那麼麻煩先否認、再承認?」
系統:「宿主,所謂『輔助』,是要在恰當的時候,恰當地亮明身份,而不是一股腦全倒出來。」
簡禾奇道:「有什麼區別?」
系統:「你可以想像整個任務是一台製作點心的機器,在不同的層次,灑下不同的配料,最終才能烘焙出合格的食物。所以,在還沒到『加料』的步驟前,你都有義務兜住它們,這就是『否認』的意義。」
系統很少一次過說那麼多話,還不是加她鹹魚值的,可謂罕見至極。
簡禾沒有做聲,琢磨著。
「宿主,就挑你剛經歷過的來說。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如果你在玄衣來到前,就告訴賀熠『卞七』的魂魄已經回來了……就會引發蝴蝶效應,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系統頓了頓,嚴肅道:「賀熠死亡。」
簡禾:「……!!!」
系統:「所以,宿主,若我阻止你,你就不要輕舉妄動。」
後果這麼嚴重,簡禾立即肅然保證:「瞭解,明白!完全O幾把K!」
能有人與她說說話——哪怕不是真人,在任務的後期所累積下來的、無法自我排解的壓抑感,依舊在無形中消散了不少。簡禾在床上發洩似的滾了數個來回,上下眼皮慢慢粘合,不知不覺就趴在鋪了竹席的枕頭上睡著了。
一夜飛雪。翌日天明,雲消雪霽。
簡禾瞪著眼睛,立在鏡前,左照右照,半點都不想承認——鏡裡那名臉上印了十多道方方正正的竹席印子的滑稽之徒是自己。
簡禾:「……」
這是詛咒嗎?
難道每次要見到姬鉞白前,她都要丟人現眼一回??
系統:「你可以找點東西擋擋。」
簡禾:「好主意!」
就在這時,門外紙窗浮現出了一個淺淺的黑影。夜闌雨冷淡的聲音在外響起:「醒了?」
簡禾道:「醒了醒了,這麼早叫我幹什麼?」
「早?」夜闌雨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廢話,不耐催促道:「開門。」
參照夜闌雨之前「嫌煩就綁著她」的惡劣行徑,再加上其今日心情奇差,簡禾毫不懷疑,再讓他等久一點,他大概會氣勢洶洶地直接踹門。
「來啦!這麼凶幹什麼。」簡禾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在屋中翻來翻去,奈何找不到薄紗擋臉,一跺腳,餘光卻忽然看到了寢殿的角落有個東西露出了一角,登時大喜,竄了過去。
夜闌雨立在門外,屋內許久都沒動靜,他確實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伸手一推,發現門根本沒有鎖緊,便抬腳,一下踹開了兩扇門。
寢殿中的簡禾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露出了一個用紙袋倒扣著的、戳了兩個洞看路的頭。
不錯,便是昨晚用來包雞腿的、最外層的紙袋。
夜闌雨:「…………」
簡禾:「…………」她好像看到了夜闌雨的眼角抽了抽。
夜闌雨道:「你做什麼。」
原本只是套著玩玩的,哪想到他真的會闖進來,簡禾也丟不起兩次人,遂理直氣壯道:「我冷。」
夜闌雨登時無語,道:「跟我來。」
簡禾硬著頭皮,拽住了輕飄飄的紙袋,跟著夜闌雨,像幽靈一樣朝山下飄去。
在夜闌雨安窩之前,汾嬰山是座無人踏足的荒山。入駐以後,他也沒有修築圍牆與石門。山腳處倒是立著一面古老的碑刻,刻的是什麼,卻已經模糊不清了。
而如今,那面碑刻之前,正有一人策馬駐足在旁,長身玉立,紅衣如火。
望見簡禾的怪模怪樣,姬鉞白微微一怔,便翻身下了馬。
簡禾簡直都要無比佩服他的涵養了,居然完全沒有露出怪異之色。
在雙方的注視下,簡禾回頭看了夜闌雨一眼,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雪走到了姬鉞白身旁,轉瞬,便被納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了她活著回到自己懷裡的這一天,姬鉞白心潮澎湃,抬起頭來,鄭重且不含糊地對夜闌雨道了謝:「多謝,我欠你一個人情。」
誠然,他是花費了不少的功夫,才湊齊了夜闌雨開出的條件。但是,與收到的回報相比,這些付出,都顯得不值一提。
換了是旁人,或許會抓住這個機會,向姬鉞白攀上關係——說到底,姬家乃是坐鎮於天下第一仙府的仙門世家。然而,夜闌雨卻素來不屑與人攀交情,冷淡地糾正道:「互不拖欠。」
知曉他性情一向如此,姬鉞白並不多言,低頭,對簡禾柔聲道:「邇邇,我們走吧。」
他攬住了簡禾的腰,將她抱到了馬上。
駿馬踏雪,越行越遠。簡禾拽住了韁繩,有些惆悵地回過了頭去。夜闌雨還孤零零地站在方才的地方。只是,晨霧之中的身影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兒。再一轉彎,就徹底看不清了。
姬鉞白把她回過頭去、狀若依依不捨的一幕收入眼底,笑容淡了些許。
蝶澤和汾嬰相距不遠,但也不是走路可以到的距離。簡禾收回了目光,趴在了馬上,疑道:「你要這麼一路拉著我回去嗎?」
二人此時已經走到了山下,姬鉞白輕笑道:「當然不。」
前方,一輛華貴的馬車已經停在了樹下,侍從恭敬道:「家主。」
馬車內溫暖如春,暖爐吐煙,軟墊如雲,矮幾上還擺著精緻的瓜果點心。坐在裡面,不一會兒,冰冷的四肢末梢就已經熱了起來。
尤其是,頭上還套著紙袋的簡禾,簡直是悶得出奇。
簡禾:「……」
啊啊啊啊!她這個煞筆,早知道剛才就摘下來了!
姬鉞白優雅地撩起了衣擺,脫下了披風,給自己倒了杯酒。看見簡禾還戴著那個可笑的紙袋,嘴角微微一勾,道:「夫人,為什麼要套著個紙袋?」
簡禾訕訕道:「剛才冷嘛。」
「哦……」姬鉞白給了她一個「現在不冷了」的眼神,支著下巴,笑吟吟道:「不悶嗎。」
「……」簡禾道:「悶。」
總不可能真的遮一路,摘了說不定還能吃點東西。簡禾長歎一聲,終於破罐子破摔地摘掉了紙袋,鬱悶道:「算了……你要笑便笑吧。」
姬鉞白待了一瞬,雙目微睜,兩秒後,「噗嗤」一下笑了出聲。
簡禾:「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了四個字。」
系統:「『我很傻叉』?『夫妻團聚』?『如願以償』?」
簡禾淚灑心田:「諧星覺醒。」
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