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君當然不可能在這裡祭祀董必成,而且就算祭祀的時候說些話對方能單方面聽到一點,也是遠遠不夠的,還是得面對面才行。
在董必成的墓碑前苦惱了半天,直到陸山君離開,計緣也不清楚他有沒有想到什麽合適的辦法。
等陸山君一走,一陣淡淡的霧氣逐漸接近董必成的墳前,最後顯現出計緣的身軀。
計緣看著這塊青石墓碑,上頭寫著“愛子董必成之墓”,立碑者沒有留名,想來應該是董必成的父母。
四下望去,還有一些紙灰和少量碗碟,上頭有一些發霉的貢品,肉類估計被野獸叼走了。
“哎,白發人送黑發人……”
感歎的話余音尚在,計緣已經消失在原地,再出現的時候就是在勞陽府府城之中了。
陸山君再厲害,想要無聲無息闖過鬼門關基本是不可能的。
計緣在大貞鬼神中面子倒是大,至少在這府城一級的陰司中,若表明身份,要帶個人進去絕對不成問題,可之前他才說自己有事離開,現在還沒幾天呢就又跳出來幫忙,豈不是等於明明白白告訴陸山君:“你師父我就一直跟著你呢”。
這就讓計緣頗為哭笑不得,當然了,雖然他也是要點臉的,但若陸山君真的事不可為,該幫還是得幫。
想著這些事,計緣除了在城中買了一些餅子帶在身上,因為董必成墓塚的見聞,心血來潮之下又去了一個處比較特殊的場所。
勞陽府府城,廟司坊的其中一條街道上,計緣正在緩步前行。
這條街道有些特殊,來往的行人也不缺,但不算很熱鬧,人們說話都比較小。
因為這條街道上有好些比較特殊的店鋪,民間百姓被稱之為“凶肆”,也就是指的棺材鋪、扎紙鋪等等經營殯葬白事相關事物的店鋪。
計緣慢慢在街道上走著,視線左右遊曳,隨後定格在一間基本沒什麽客人的店鋪上。
這店鋪沒什麽特殊的,所以由於視力關系,他看不清店鋪招牌上寫的東西,只知道這是一間扎紙鋪。
扎紙鋪的老板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眼睛小小的,皮膚黑黑的,皺紋擠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入了初夏的天氣還是穿著好幾件衣服,在哪劈裡啪啦的撥動著算盤。
腳步無聲地走入店鋪內,計緣環顧四周,在這個鋪子裡有紙人紙馬,紙車紙床紙馬桶,各種紙糊的用具琳琅滿目,而紙錢紙錠之類的更是少不了。
計緣兩輩子為人,頭一回進入這樣的店鋪,也稍有些好奇,走近一堆紙錢所在,取了一張摸摸看看,這白紙剪裁成外圓內方,拿到眼前湊近了細瞧,模模糊糊能看到印著“陰陽通寶”的模具印子,看起來比尋常人家自己用剪子剪出來的高級不少。
計緣在店裡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店鋪老板無意間抬起頭,才發現有人在店裡。
“哎哎哎,這位客官可不要亂碰本店的東西,都是匠人精心製作的,真就是紙糊的,經不起折騰,弄壞了都要照價賠償的!”
計緣看看他,點頭道。
“多謝提醒,計某自當輕拿輕放。”
店家放下算盤,站起來走出櫃台,到了計緣身邊,湊近了看,眼前這人雖然穿著一身樸素白袍,但斯斯文文氣質不俗,加上頭上的墨玉簪剔透潤澤,應該不是便宜貨。
店家臉上立刻換了張面孔,笑起來的皺紋起了不少褶子。
“呃呵,客官是家中有白事要辦,前來采辦貨物?”
“倒也不是,只是可能會給過世故人送點東西,陰間鬼城什麽東西都不方便帶,來這裡看看。”
老頭繞過計緣走到他面前,笑著說。
“那客官您可就來對了,我這的東西是整個勞陽府城最精致的,您瞧這紙人,五官端正表情恬靜,這腮紅都是用的正宗胭脂水粉,還帶著香呢!”
以計緣的經驗,這種陰間相關的小事,其實真正修行界人物都未必懂,但往往是這種關系密切的市井之徒能知道不少,至於真假,計緣聽過就能分辨,所以也詢問道。
“店家,這些東西,陰間的人如何用,如何收?”
老頭看看計緣,這種斯斯文文的大先生或許滿腹經綸,但對這種風俗事所知甚少。
“先生有所不知,咱這鋪子,有名就有名在東西精致又都開過光,請了專門的法師做過法,這樣東西才能到陰間,您聽我說啊……”
店家絮絮叨叨說了起來,大致上講明了這類供奉用品也是要含法才有用,否則到不了陰間。
若沒有高明法師施法,那就得完全要看祭祀之時親朋的願力了,真心實意悼念,東西就有些作用,若只是走走形式,那東西做得再精致也就是外觀上好看,甚至都到不了下面。
“聽說有法力的東西,比如經受過有能耐的法師加持的紙錢,那這紙錢就成了法錢,燒給誰都好使,陰間的親人可以用這法錢上的一些法力,做什麽都好使!”
掌櫃的一通說,就是表明自己店裡的東西不但精致,而且珍貴。
計緣聽得倒是津津有味,甚至能覺出其中不少都很有道理,也受到一些啟發,但環顧店中,所有紙製商品幾乎都沒蘊含什麽靈氣和法力,所謂的高明法師施法,自然是無稽之談了。
店家覺得計緣會是個大客戶,而且看起來也對白事這方面不懂,這種客人都是扎紙店掌櫃最喜歡的,很多都會聽店家的建議。
所以店家對計緣的問題是知無不言,力求做到熱情之中又無微不至,前前後後說了好多相關事物和風俗習慣,從猜測到經驗無話不談,說得是口乾舌燥,終於盼來了關鍵部分。
“那這個紙人怎麽賣?”
計緣點著店家最開始介紹過的紙人丫鬟。
店家伸出四根手指。
“嘿嘿,四十文一個,童叟無欺,買全管家、奴婢、家丁等下人,還能有優惠!”
還挺貴,計緣瞬間沒了買一個興趣,直接把視線轉向紙錢,看這紙張質量不怎麽樣,應該不會太貴,但是這紙錢剪裁的極好,加上這些印子,品相算是不錯了。
“那這紙錢呢?”
“哦,這陰陽通寶,兩文錢可以買厚厚一大疊了,別看只是一疊紙錢,咱這紙錢啊,都印了通寶,費了墨的,整個勞陽府別無分號,常言道墨通文智,也是一大象征呐,不然墨鬥線為何能驅邪呢?”
“而且啊,您別看這紙張質量像是不怎地,但本店以信譽保證,用的是陰槐木和少許檀木為料,工序少但也是考究的,做紙錢最佳,也合適燒給陰間,同樣是留有余香呢!”
店家從方木串上取出一疊紙錢,壓得很實,每一張都很薄,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張,一邊展示,一邊口上還頭頭是道地說個不停,熱情到計緣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計緣當即取出兩個銅板。
“買一疊。”
“哎好,客官還買點什麽?您瞧這紙馬,惟妙惟肖,還有這紙車,兩個一起買的話,先人在下頭,就既可以騎馬又能駕車了,嗯,車夫最好也買一個,不,買一雙,可以輪換照應嘛!”
計緣笑笑擺手。
“不用了,不用了,買一疊紙錢便可。”
店家老頭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定睛看看計緣,而計緣也不閃躲,許久才確認這人應該是認真的,聲音的熱度都明顯冷了下來。
“勞煩櫃台結帳,為給您包起來。”
“好。”
計緣臉皮再厚,這會也是尷尬笑笑,不過兩文錢買個省事,還聽了這麽多修行典籍上都不會記載的事,還是很值得的。
出了扎紙店,計緣腳步都比之前快了不少,他能感受到後面還有一道幽怨的眼神一直在看自己。
兩個時辰之後,勞陽府的一處無人小巷的拐角,計緣坐在那裡,掌心擺著一疊紙錢,其上有虛無之氣纏繞,並且緩緩滲入紙錢之中。
計緣不懂怎麽做那種法事,但聽了扎紙店掌櫃講述過後,倒是能推導出一些原理,加上本身就有當初煉製金甲力士的經驗在,可以觸類旁通,所以在嘗試了數十次的失敗,浪費一大半的紙錢之後,計緣終於達到了類似目的。
漸漸的,手中紙錢顏色開始變化為銅黃,也變得越來越厚實,其上陰陽通寶四個字質感也更強,甚至分量都重了許多。
這並非紙幣本身就會變成這樣,而是多了一分計緣的引導,類似金甲力士剪紙之時的意像妙法的另類應用,說著簡單,可不懂其中關竅的人,法力再高也會迷糊。
“雖然簡單,卻是不失道理,皆是智慧!”
看著手中的紙錢,計緣也不由有些感歎,這種封存法力靈氣的方法,無疑又是一種“民間智慧”,修行界的高人們是不會去考慮這些事的,但有需求就有市場,人間從來不可小覷。
而且,這法錢在陰間應該也可以具有不俗流通性,比之修行界五行精粹等物有異曲同工之妙,卻顯得更加高明,前者依然屬於以物易物,而這法錢對於修行高人雖然雞肋,在陰間,就是真正的硬通貨幣了。
當然,若是法力和靈氣蘊含到達一定高度,甚至能讓修士也賴以施法或者輔助某些重要陣法等事物,或許這法錢也會更加有用,只是結構還需要更加複雜,靈法更需要純粹。
不過除了上述問題,產能的問題也不小,即便完善,也很可能只能是個費時費力的金貴之物,。
計緣看著手中變得越來越像大了好幾號的銅錢的紙幣,今日無心插柳的舉動,下意識讓他想到了許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