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污案和薊州賑災告一段落之後,又迎來了祭天祈福。
祭天祈福是朝廷的大事,往年來都由禮部主辦,今年元帝卻將此事交由蕭啟珩負責,禮部協辦,此舉昭示了他對蕭啟珩的重視。
祭天祈福一事前前後後忙活了兩個月,結束之後已經是八月份了,姜離栽種的葡萄也都成熟了。
藤架上掛著一串串結實豐滿的葡萄看著非常喜人,姜離摘了一些用來吃,又摘了些用來釀酒,等酒釀好之後特地給鄭煜送了兩壇。
鄭煜這次非常上道,沒有像之前一樣白拿,而是反贈了姜離不少東西,還正正經經地說了句“謝謝嫂子”。
姜離對此感到無語,不知是他學蕭啟文還是蕭啟文學他。
乾和宮所燃的致幻熏香在蕭啟珩從清和殿解禁之後便撤了,但是自貪污案與蕭啟勻欲殘殺手足一事之後,元帝急火攻心,身體大不如前,因此更加急於求長生不老,整日沉迷煉丹修道。
他命太子監國,多數事情都交由蕭啟珩處理,就連後宮也鮮少踏足。
蕭啟珩監國之後,每日忙於政事,姜離也每日陪在他的身邊,如今姜離的身份一路飛漲,宮中的太監除了陳公公之外,便數他職位最高。
時間飛逝,轉眼便到了除夕。
皇宮一如往常設了除夕宴,這一次蕭啟珩端坐在元帝下方的位置,在場除了元帝,便數他身份最為尊貴,與去年未能踏出清和殿的處境天差地別。
年後,蕭啟珩將手中的事情處理完,找了機會和姜離再次出了一趟宮。
這一次兩人回的是原身的家鄉,姜離打算回去給原身的父母掃墓上香。
原身的老家是在京都郊外的一處小村莊,名為姜家村,雖然不算富裕,但是民風樸實,依山傍水,也算是個好地方。
原身被送進宮的時候不過七歲,如今過了這麼多年,村莊裏的路也有了不少變化,姜離從原身記憶裏也找不清原身父母的房子應該往哪邊走。
不過道上有不少外出勞作的村民,姜離叫住其中一位青年,詢問他姜勝家住何處。
姜勝是原身父親的名字。
原身父親去世多年,青年許是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一時間也記不起他說的是誰,於是姜離又問了原身的叔叔的名字,
“哦!小哥找他啊!”青年男人指了指彎曲的道路,“你們往這條路一路直走,看到一條分叉路,左拐,路過幾塊玉米地之後,從左邊數起第三間就是他家了。”
“謝謝大哥。”
姜離謝過對方,和蕭啟珩牽著馬,順著小道往裏走。
時間尚早,兩人不急著趕路,邊走邊聊。
鄉下的空氣非常清新,四周都是田地和山林,風吹過稻谷的聲音與田間青蛙的叫聲混合在一起,湊成一段奇妙悅耳的田園小曲。
姜離還沒有進入這個虛擬的遊戲世界的時候,他的想法便是回老家養養貓、種種地,過那種沒有城市喧囂,悠閒養老的田園日子。
如今走在田園小道上,他不免想起了之前的打算,笑著和蕭啟珩說:“殿下,你知道嗎?我曾經就想過遠離鬧市,在鄉下建一間房子,過沒有紛爭和煩擾的日子。”
蕭啟珩看著他的笑容,知他所說的都是真話,他不似旁人那樣眷戀富貴榮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也許他真的會回到這裏,過他口中的日子。
兩人按剛才青年所說的路線,找到了姜義家,或者應該說是原身的家。
當年原身的叔叔姜義,在原身的父母病逝之後,打著收養原身的旗號占了原身家的房子,背地裏卻偷偷將原身送進宮裏換了錢,隨後謊稱原身走失了。
原身的父母生前都是老實人,父親是名木匠,經常幫著村裏的人打造傢俱,在村裏口碑非常不錯,姜義謊稱原身走失之後,村裏的人還幫著找了兩天,實在沒有找到才作罷。
兩人過去的時候,半人高的矮牆院子裏有一名粗布婦人正在劈柴,她嘴裏嘮嘮叨叨地在罵著什麼,屋裏面時不時傳出一道男聲回嘴。
姜離記得這位婦人便是原身的嬸嬸,雖然樣貌比記憶中老了一些,不過卻還是認得出來。
在原身的記憶裏,他的叔叔姜義不學無術,除了靠老父親留下來的一點家底啃老之外,就是來原身家蹭吃蹭喝,即使後來娶了親,妻子陳秀梅也是個刻薄計較的人,兩夫妻經常想著占原身家的便宜。
就拿偷偷把原身送進宮換錢這一事來說,姜離便對這對夫妻沒有好感,是以他徑直朝院子走過去,也不打招呼,直接就推開院子的門進去,蕭啟珩則跟在他的身後。
陳秀梅見他們不請自入,停下手中的動作,從矮凳站起來,出聲質問:“你們是誰?!怎麼胡亂闖別人家?”
“別人家?”姜離輕笑了下,目光卻不是那麼和善,“嬸嬸怕是說錯了吧,這是我家,何來闖字一說?”
“你胡說什麼?”陳秀梅皺眉,“這是我家,你們要找誰?”
姜離佯裝不解:“據我所知,這是姜勝姜木匠家的房子,他老人家病逝之後,這屋子也應該是他兒子姜離所有,怎麼就成了你們家了?”
陳秀梅聽他提起早逝的大伯和侄子,哼了一聲:“你說的人早就死了,現在這是我們家,你們趕緊走,否則我對你們不客氣!”
她手中還拿著劈柴用的砍刀,看出姜離是來找茬的,又是兩個大男人,便把刀尖對著他,一邊沖屋裏喊了一聲:“姜義快出來,有人來咱們家裏鬧事兒來了!”
蕭啟珩看她拿刀對著姜離,雖說以姜離的身手來說這刀對他沒有什麼威脅,卻還是感覺到了不悅,上前直接將她手中的刀奪了下來,語氣冷淡地斥了一聲:“閉嘴。”
陳秀梅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奪了刀,在對上他蘊含冷意的眼神時,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顫,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想幹什麼?”
此時,屋裏跑出一個中年男子,手上拿著鋤頭,一出來看到姜離兩人便喊:“誰來鬧事?你們是誰?想幹什麼?”
陳秀梅看到自家男人出來,又硬氣了起來,叉著腰道:“小心報官抓你們!”
姜離往前一步,對他們地威脅絲毫不放在眼裏,神情自若地對男子說:“叔叔,不過十年不見,你便連親侄子也認不出來了嗎?如此的話,想來你連我的父親,你的親哥哥姓甚名誰也忘了吧?”
姜義聞言一愣,看著姜離的長相有些眼熟,細看之下竟與自己那個死鬼哥哥有幾分相似,再結合姜離所說的話,心下大駭:“你……你是姜離?!”
陳秀梅一聽,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姜離,又看著姜義:“你胡說什麼?”
“叔叔記得就好。”姜離微微一笑,“感謝叔叔嬸嬸這些年幫我們家照看房子,如今我回來了,就不勞煩二位了。”
姜義和陳秀梅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懷疑。
陳秀梅本就不是講理之人,這房子她住了十幾年,哪里肯還回去當下便蠻橫地看著姜離道:“你說你是姜離有什麼證據?胡說八道,小心我叫人送你去見官。”
“見官?”蕭啟珩一挑眉,“正好。”
“你什麼意思?”姜義問。
姜離道:“正好送你們去見官的意思。”
他們對峙間,左鄰右舍都驚動了,門口圍了好些人,不過姜義兩夫妻平時為人刻薄不厚道,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而是站在外頭看熱鬧。
姜離轉了個身,朝外面一些比較年長的村民拱了拱手,揚聲道:“各位叔伯大嬸,你們都在姜家村多年,想必也認識我爹姜勝,我是姜勝的兒子姜離。”
一名年長的老人聞言,出聲道:“我記得姜師傅,當年我兒子成親的傢俱還是他打造的。”
“我也記得!我家媳婦的梳妝櫃也是姜師傅打的。”
“我家的凳子也是。”
“我家的也是!”
其他人也紛紛出聲,陳秀梅見狀,叉腰朝他們大罵:“要死啊你們,關你們這些長舌婦什麼事情?都給我走開!一個個老不死的就你們事兒多!”
一名身形微胖的中年婦人卻不怕她,上前問姜離:“小兄弟,你說你是姜師傅的兒子,可有什麼證據?聽說姜師傅的兒子多年前就走失了。”
姜離道:“實不相瞞,當年姜義與其夫人為了謀取我家的房子與家父留下的錢財,偷偷將我賣給他人做下人,然後謊稱我不慎走失,順理成章地佔據了我家的房子。”
眾人一聽,齊齊看向姜義和陳秀梅,目光中帶著譴責,這兩人名聲奇差,確實像是幹得出這種事情的人。
姜義和陳秀梅臉色一白,後退了兩步,不過姜義還是梗著脖子嚷嚷道:“胡說八道!姜離早就走丟了,你一個不知道哪里跑出來的黃毛小兒滿嘴放屁,給我滾出去!”
說著揚著棍子就朝姜離打來,姜離腳下一動不動,抬手握住棍子的另一邊,微微一用力,便把姜義甩到了地上。
姜義“哎喲”了一聲,大罵:“混蛋王八羔子,打死人咯!哎呦……”
陳秀梅連忙上前看他傷著了沒有,嘴裏罵罵咧咧地沖姜離叫駡,什麼“生兒子沒屁眼”之類的污言穢語都罵出來了,蕭啟珩聽著窩火,手指一彈,手中剛才隨手摘的樹葉直接打在她的嘴巴上,疼得她閉上了嘴。
兩人看情況不對,連滾帶爬想躲回屋裏,被蕭啟珩直接從放柴火的那邊拿了條麻繩一甩,將兩人拖出來,然後順手將二人綁成一團。
將兩人制住之後,姜離這才對其他圍觀的人道:“我知道鄉親們肯定對我所說的事情還有所懷疑,不過大家放心,我來前已經報了官,事情會水落石出的。”
雖然大家對姜義夫妻倆也是厭惡不已,但是僅憑姜離幾句話也不能斷定他是姜師傅的兒子,聽他說已經報了官,這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官府便派了官兵過來,事情查清之後,姜義與陳秀梅被判了刑。
姜離從姜義口中問出原身父母的墓所之後,準備了祭拜需要的祭品,便和蕭啟珩上山了一趟。
當年原身的父親病逝之後,母親思念成疾,第二年便跟著去了。原身當時年紀尚小,母親的後事都是姜義夫妻倆操辦的,當時為了做做面子,後事操辦得還算上心。
然而姜離和蕭啟珩到山上的時候,發現明明三月清明剛過不久,二老的墳頭上卻長滿了青草,就連寫著二老名字的木牌也是破舊不已,想來已是久未祭拜了。
姜離一靠近二老的墳墓便覺得心裏湧起一陣心酸和難受,他知道其中一部分是來自原身這具身體的情感,另一部分是他自己想起了另一個世界裏的父母。
自己意外身亡,這些年來,父母的墓地不知還有何人清掃。
姜離和蕭啟珩把二老墳上的青草清理乾淨,點燃香燭,燒了紙錢,誠心祭拜了一番,這才下了山。
之後姜離又安排人看了風水,替二老修建了新的墓地,他想著自己既然占了原身這具身體,那麼便要替對方盡孝。
……
元朝三十三年,王丞相通敵賣國被捕,全家連帶入獄,抄家問斬。
同時,一樁沉冤多年的案件浮出水面,當年陸丞相貪贓枉法一案,全由王丞相暗箱操作,陷害忠良,導致陸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元帝當年錯判陸丞相一案,淑言皇后自盡明志,卻被他視為這是對自己的詛咒,而後更是將蕭啟珩幽禁在清和殿多年。
陸家幾代忠良,盡心盡力輔助當朝皇帝,卻落得個家破人亡,如今真相大白,元帝悔不當初,卻終究無可挽回。
當年陸家流放六十餘口,流放路途艱苦,老人和體弱的婦人在前往關外的路上便沒了性命,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的,也因為各種原因死的死傷的傷,時隔多年,返京的不過寥寥十幾人。
返京當日,蕭啟珩和盛鶴軒親自出城迎接。
看著年紀不過五十的舅父已經滿頭銀髮,蕭啟珩眼眶發熱,一掀衣擺跪下,啞著聲音道:“啟珩無能,讓你們受苦 。”
為首的舅父同樣眼眶含淚,顫抖著手將他和盛鶴軒扶了起來。
元帝三十四年,元帝將皇位傳予蕭啟珩,退居太上皇,一心求道長生,身邊只留了陳公公一人伺候。
同年六月六日,蕭啟珩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淵。
登基當天夜裏,姜離突然被蕭啟珩帶到了皇宮最高的一處樓頂。
在他還沒弄清對方想要做什麼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一聲尖銳的長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如同黑幕般的天空突然炸起了五顏六色的煙火。
姜離的眼睛微微張大,看著遠處接連不斷炸開的煙花將夜幕點亮,那些絢麗的顏色似乎要將整個皇宮都包圍起來,場面極其壯觀。
姜離轉頭看向蕭啟珩:“這……”
他才一開口,便被對方低頭吻住了嘴唇。
在漫天的煙花裏,兩人緊緊相擁,一切都不必說,彼此心知肚明。
你許我一生相伴,那麼我便予你一世繁花。
……
淵帝蕭啟珩登基之後,在他的用心治理之下,國泰平安,百姓安居樂業,朝廷一片頌揚之聲。
唯一讓文武百官不合心意的便是,他登基四年,不僅不立後,後宮更是連一名妃子也沒有,他身邊近身伺候的人唯有太監總管姜離。
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姜離是淵帝的心腹,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命。
大家猶記得,淵帝繼位的第二年,宮中進了刺客,姜總管為了救淵帝,以身犯險,被刺客挾持。
當時在場的人都親眼所見一直以來運籌帷幄,波瀾不驚的淵帝第一次出現慌亂和暴怒的表情,指著刺客說出:“你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朕便讓你生不如死”的話來。
即使是心腹,這樣的反應未免太過激烈了一些,實在說不過去,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起,也不敢提。
總之,姜總管在這個皇宮,只有一句話形容,那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淵帝已經年過而立,不娶妻立後這一事,急壞朝中一干大臣,他們不敢在當事人面前進諫,只能退而求次求到了宣王蕭啟文面前。
作為知情人士,蕭啟文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腳底抹油一溜,繼續做他的閒散王爺去了。
然而,事以願違,蕭啟珩登基後第五年,留下一道傳位於其弟蕭啟文的親筆詔書,便和姜離雙雙離開了皇宮。
……
蘇州城的城西搬來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說來也奇怪,只有兩名樣貌出眾的男子和一隻白色小寵一隻綠色小鳥,不見女主人。
這戶人家搬來之後,在街市那邊開了家酒樓,酒樓的菜品味道非常好,價格也公道,開業沒幾天便門庭若市。
半個月後,酒樓裏突然來了一名吃霸王餐的客人,點了十幾道菜吃飽了便要走人,被小二攔下來之後,竟然還蠻不講理地說他們酒樓的東家還欠著他的銀兩,要找他們東家的催債。
掌櫃無奈之下,只能叫小二去找東家來處理。
姜離正在替姜糯米修剪毛髮,聽完小二的話,問:“那人長什麼模樣?”
“長得濃眉大眼的,穿著也挺講究的,沒想到是個無賴 。”小二忿忿不平地說道。
小二這形容跟沒形容差不多,姜離把修好毛髮的姜糯米抱到蕭啟珩的懷裏,說:“我去看看,你一會給姜糯米弄點吃的。”
蕭啟珩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去了,我自己來了。”
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兩人回頭,就見鄭煜大搖大擺地從外面走進來,還沒到跟前便沖著兩人嚷嚷:“可算讓我找著你們了,你們兩個一聲不吭就拍拍屁股走人,良心被狗吃了啊?!!”
蕭啟珩:“……”
姜離:“……”
聽著耳熟的話語,蕭啟珩一臉無語,姜離則是忍俊不禁。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
尾聲
這個世界,蕭啟珩壽終正寢之後,姜離便也跟著進入了輪回。
在他們雙雙離開之後,已經白髮蒼蒼的鄭煜將兩人合葬在一起,往兩人墳前擺上一壇姜離教他釀的土葡萄酒,願兩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