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文家寧才從溫婷歡那裡拿到了屬於他的劇本,可是在那之前,他已經翻看了陸進朗的劇本,知道了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以及謝若明想要他出演的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謝若明的電影一如既往的是驚悚懸疑的題材。
陳澤鈞是個離異的中年警察,有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女兒。他因為工作忙碌又沒什麼錢,每天上班就把女兒送到一個民營的小型康復機構,下班了再去接她回家。
有一天陳澤鈞下班之後去接女兒,當他到達康復機構時,看到女兒被人殺死在了一間小教室裡面,死狀慘烈。在他女兒被殺的那兩個小時,整個康復機構的攝像頭同時發生了故障,因為是週末,教室裡也沒有其他人,不知道誰是兇手,也不知道誰曾經進來過,唯一的目擊者是一位同樣患有自閉症的十八歲的少年葉星。
葉星是個孤兒,他被親戚長期寄養在康復機構,而因為嚴重的語言和溝通障礙,始終沒法從他那裡得知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兇手。陳澤鈞痛苦到近乎崩潰,唯一支撐著他的動力就是為女兒找到真兇,為此他私下裡一再騷擾葉星,後來被康復機構的人知道了報了警,陳澤鈞受到了上司的警告,被暫時停職。
可是不甘心的陳澤鈞依然沒有就此罷休,他甚至找了個機會把葉星從康復機構給偷偷帶走,然後利用假證件找到了康復機構所在大廈的電梯監控。
他在家裡逼著葉星跟他一起看監控,想要找出可能的嫌疑犯。
因為葉星是個有自閉症的孩子,在把他帶回家之後,陳澤鈞還要肩負起照顧他的任務。剛開始葉星因為環境的改變反應非常激烈,晚上不肯睡覺,反覆地用頭撞牆跺腳。而陳澤鈞因為有照顧女兒的經驗,所以耐著性子與他交流,葉星的行為總是會讓陳澤鈞想起女兒,格外痛楚的同時,又對他泛起一點點溫情。
他照顧著葉星,重新給葉星建立起生活習慣,白天陪著他吃飯,晚上抱著他在一張床上睡覺。
兩個人慢慢熟悉的同時,他也在葉星的幫助下,鎖定了幾個可能的嫌疑人。
然而隨著他的追查,這幾個人又一個個被他否定掉,他們都不是殺害他女兒的真兇。直到後來,他查出了一個猥褻兒童的變態。陳澤鈞沒有通知他警隊的同事,他害怕被他們知道是他偷偷帶走了葉星,剝奪他繼續查下去的權利。
陳澤鈞一個人溜進了那個變態的家裡,在他家裡找到了許多猥褻兒童拍攝下來的錄像帶,甚至在他家的床底下發現有一個挖空的小隔間,裡面藏了一個兒童的屍體。就在這時,那個變態回來了,從電視櫃的後面抽出來一把大砍刀……
經過一番艱難搏鬥,陳澤鈞終究是將變態殺人犯制服,打電話報了警。他全身傷痕纍纍,在警察到來之前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獨自回到家裡。
一進屋,陳澤鈞就脫力躺在了地上,葉星受到了驚嚇,躲在門背後不敢過來。
陳澤鈞給他招手叫他過來。
葉星小心翼翼摸到他身邊,陳澤鈞想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卻把手背在身後不肯伸出來。
陳澤鈞只好放棄,跟他說讓他走,警察很快就會查過來,估計自己要被帶回去調查,沒辦法照顧他了。
葉星不說話。
陳澤鈞摸摸他的臉,說:「好孩子。」
這時候,葉星從身後拿出來一把水果刀,高高舉起,他依然像個自閉症的孩子似的,雙眼緊緊盯著水果刀,彷彿在出神似的。
而陳澤鈞一臉恍惚。
原來在十年前,陳澤鈞因為急於升職草率辦理過一起兇殺案,將葉星的父親冤枉成兇手最終審判處決,葉星的母親在家裡上吊自殺。
而對葉星來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法庭審判時,看到出庭作證冤枉了他父親的陳澤鈞。案件了結之後,陳澤鈞因為和上司的矛盾始終沒能升職,幾年之後,妻子和他離婚,只留下了一個自閉的女兒。至於葉星,在母親死後寄人籬下,沉默得近乎呆滯,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送女兒去自閉症康復機構的陳澤鈞。
陳澤鈞的女兒是葉星殺的,並不是那個變態戀童癖。
在電影的結尾,葉星高高舉起水果刀,對準陳澤鈞的胸口,無神的雙眼流下兩行淚水,不知道他是為了死去的父親而流淚,還是為了面前奄奄一息的陳澤鈞而流淚。
最終那把刀刺了下去,卻沒有對準陳澤鈞的心臟,因為在最後一秒,陳澤鈞對他說了一句:「十點了,該睡覺了。」
警察闖了進來,幾柄槍對準葉星的腦袋,陳澤鈞被送去了醫院搶救,故事就此終結。
陳澤鈞的角色自然是留給陸進朗的,而葉星這個角色戲份也非常重,同樣算是男主角,謝若明看上了文家寧。
看完劇本,文家寧坐在沙發上沉默了片刻。
陸進朗坐在旁邊削蘋果,問他:「感覺如何?」
文家寧說道:「我其實更喜歡陳澤鈞這個角色。」
陸進朗聞言笑了,把一個蘋果的皮完整削掉,蘋果遞給了文家寧,說:「可惜了,你怕是暫時沒那個機會,再等十年吧,可能會有導演找你的。」
文家寧自己也知道,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讀完劇本,有陸進朗出面,約了謝若明出來大家一起吃了一頓飯,再商談一些關於電影的細節。
現在文家寧的工作,就連鄭信都做不了主,基本是陸進朗說了算的。但是陸進朗只會給文家寧建議,真正做決定的還是文家寧本人。
對於謝若明這部戲,文家寧明顯是很有興趣的。
在看完劇本之後,他就在網絡上找了一些關於自閉症的資料。但是這個角色又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自閉症患者,而是少年刻意偽裝的。要怎麼來演繹,在人前和人後該不該表現出不同的狀態,這些都是需要繼續和導演商議的。
因為陸進朗和謝若明熟悉,所以他們約見的地方並不怎麼正式,而是在一傢俬房菜的四人小包間裡。
文家寧因為喝了點酒,到後來說的起勁不自覺表露出和謝若明的熟稔來。
後來,謝若明感慨道:「有時候覺得你挺像一個老朋友的,說不出來的熟悉感覺。」
文家寧聞言看向陸進朗,兩人對視著微笑一下。
謝若明也喝了些酒,這時對文家寧舉起酒杯,說道:「希望合作愉快。」
文家寧微笑著舉起酒杯。
之後便是一系列的電影籌備工作。
作為演員,前期籌備並沒有太多文家寧的事情,他主要的任務就是揣摩角色。
因為與陸進朗在一起,他可以經常問陸進朗對這個角色有什麼看法,雖然他並不總是贊同陸進朗的看法,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陸進朗的一些意見對他有很大的幫助。
在這期間,文翠蘭竟然主動聯繫上了他,因為那天是他的生日,文翠蘭回國,想要到文家寧的房子來看看。
在完成房子的交易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回到國內跟文家寧聯繫。她說只是看看,不會打擾到他的生活。對於這個理由,肯定誰也無法拒絕,何況文家寧本人。
在陸進朗知道之後,勸說文家寧不如把事情真相告訴文翠蘭,文家寧卻依然有些猶豫。越是親近的人,他越是在意對方的想法。雖然所有人會認為文翠蘭知道這件事情應該開心,可他總是擔心對方會抗拒或者無法接受。
「讓我再想想吧,」文家寧這樣說道。
雖然他那套房子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住人,可是每週固定時間都是有人來打掃的。
在約定的時間那天下午,文家寧回去了他的別墅,第一件事就是把屋裡所有的門窗打開,讓外面的新鮮空氣全部滲透進來。
他站在二樓陽台上面朝遠處望去,一瞬間記憶便與過去的記憶重疊起來。
沒有等待太長時間文翠蘭便出現了,她對於自己的到來顯然是覺得打擾了這個年輕人的生活,所以顯得格外小心翼翼。可是她這一趟回來,除了去兒子的墓地看望,還能寄托她思念的,也只剩下這套房子了。
文家寧把她請進來,給她倒了杯咖啡。
文翠蘭禮貌地表示了謝意,並徵求對方意見說道:「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文家寧說:「請隨意。」
他陪著文翠蘭一起上了二樓。其實從進來這套房子,文翠蘭就一直覺得詫異,因為她沒想到這套房子幾乎維持著原來文家寧在的時候的原樣,她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會有很大的變動。
文翠蘭站在文家寧臥室門口,看了很久,直到眼睛濕潤了,才轉身朝著陽台方向走去。
文家寧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覺得心痛,與她一起走到陽台上,剛要說話,便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
文翠蘭顯然也聽到了,她轉過身奇怪道:「有人來了嗎?」
文家寧卻幾乎不用去看,他只聽上樓的腳步聲都能聽得出是陸進朗過來了。不過文家寧瞬間覺得緊張起來,他明白陸進朗這個時候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文翠蘭看到出現在陽台門口的陸進朗,一瞬間更加詫異,她說:「這……是陸進朗嗎?」
陸進朗微笑著上前伸出一隻手,「文女士你好。」
文翠蘭一頭霧水,卻還是握住了陸進朗的手,「你好……」
文家寧拉了一下陸進朗的衣擺,卻被陸進朗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文翠蘭注意到了他們的動作,一時間還有些恍惚,不過很快明白過來,畢竟她在國外已經待了很有些年頭了。她雖然覺得驚訝,不過還不至於有其他太多情緒,只是有些尷尬說道:「我是不是打擾了?我還是先走了吧?」
文家寧用力想要掙脫陸進朗的手,在母親面前,突然有些情怯。陸進朗卻不肯放開他,只是對文翠蘭微笑道:「文女士別慌著走,家寧有話想要跟你說。」
文翠蘭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家寧」兩個字,不過在那一瞬間,她的第一反應是轉過頭張望,她不明白陸進朗具體是什麼意思,但是如果家寧還在,她只會認為他是流連在這棟房子裡的一縷幽靈。
陸進朗知道文翠蘭誤會了,他用力將文家寧拉到文翠蘭面前,說道:「他就是你兒子,文家寧。」他覺得文家寧沒有必要再躲避下去了,文家寧自己或許是當局者迷,但是他身在局外卻看得更清楚,文家寧的擔憂是沒有必要的,對於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來說,沒有什麼是比兒子能夠回來還更開心更重要的。
這是一個漫長的難以清除表述的故事,當初文家寧給陸進朗講的時候,陸進朗都不肯相信。但是這卻瞞不過一個母親,文翠蘭顫抖著微微抬起手,撫摸上文家寧的臉。雖然完全不同的樣貌不同的身體,可是通過交流,她就是敢肯定這是她的兒子。
母子之間所擁有的維繫是任何感情都無法取代的。
文家寧感受著文翠蘭的手掌貼著他的臉,終於忍不住抱住對方,哽咽著喊了一聲媽。
陸進朗在這個時候靜靜離開了,留給他們一個獨處的空間。
他坐在一樓的沙發上,隨手打開了電視機。其實他有些感慨,那個時候文家寧告訴他真相,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而現在的文翠蘭卻不同,只是短短幾句話,文翠蘭便已經知道這個是她的兒子,不可能有錯。
陸進朗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文家寧和文翠蘭還在樓上房間沒有下來。他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走上二樓,敲了敲房門說道:「該吃晚飯了,我們一起去吃頓飯好不好?」
文翠蘭看向陸進朗,剛才她一直在和文家寧說著過去的事情,分離之後這段時期的生活,現在見到陸進朗,才猛然間想起方才兩個人握住的手。
「你們……」文翠蘭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到了這種地步,文家寧自然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他只能對文翠蘭說道:「媽,我現在跟他在一起。」
文翠蘭剛剛經歷了對兒子失而復得的狂喜,到了現在什麼情緒都壓不過那陣難言的激動與喜悅,她愣了一會兒,問文家寧道:「他是陸進朗吧?」她記得以前兒子曾經說過,陸進朗是他的競爭對手。
文家寧聞言笑了,說道:「是他。」
文翠蘭蹙起眉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陸進朗當然沒指望文翠蘭毫無芥蒂就這麼接受他們,但是他會讓文翠蘭知道,無論她是否反對,對他們的關係已經撼動不了分毫了。他又一次對他們說道:「我們先去吃飯,吃完了飯,你們還有很多時間慢慢聊好不好?」
文家寧於是點點頭,對文翠蘭說道:「媽,我們先去吃飯吧。」
那天晚上吃完晚飯,陸進朗把文家寧和文翠蘭送回來北澳花園這邊別墅,自己一個人開車離開,留給他們空間慢慢說話。
他臨走前,文家寧站在車門旁邊問道:「你不留下來了?」
陸進朗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說道:「你們有什麼話可以儘管說,不然你母親總是多少有些顧慮。」
文家寧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陸進朗說道:「我相信你能處理好跟你母親之間的關係。」
文家寧說:「當然了,你忘了我已經是三十七歲的人了。」
「對了,」陸進朗笑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文家寧埋下頭,探進車窗了吻了一下陸進朗的嘴唇,「謝謝你。」
轉回頭,文家寧看到文翠蘭一直站在大門前面望著他們。
直到陸進朗的車開走,文翠蘭對文家寧說道:「其實我是想要阻止的,可是我又想,比起你還能回來,你還健康地活著,其他那些事情好像又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文家寧深吸一口氣,抱住文翠蘭,輕聲道:「謝謝你媽媽。」
那天晚上他們又說了許多話,但是文家寧有一件事情一直沒告訴文翠蘭,那就是關於柯信航身體的殘疾。既然他已經注定會和陸進朗一起,注定不會有孩子,那麼這些事情就沒必要告訴文翠蘭,讓她再難過一次。
文翠蘭這一趟回來本來只打算住一個晚上就走,可是因為文家寧的事情,卻直拖了一個星期才離開。
她本來在一瞬間都不想走了,她在過去總是遺憾自己留在國內跟兒子相聚的時間太少,後來兒子出了意外兩個人就再也沒機會見面。難得現在發現原來兒子還在,她自然想要有更多的時間跟文家寧在一起。
不過後來還是文家寧勸她回去的,畢竟她在那邊還有丈夫有家庭,而且文家寧並不希望她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的丈夫。
離開那天,文家寧送她去機場。
文翠蘭說自己會經常回來看他的,讓他好好過日子。
「不管最後你能不能跟陸進朗在一起,媽媽都是希望你能幸福的。只要你想見我,隨時給我打電話,也歡迎你來加拿大跟我們一起住,」文翠蘭柔聲說道。
文家寧伸手抱住自己這個向來溫柔的母親,點了點頭應道:「我會的,媽,你也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