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諾馬諾書院連環殺人案告破。雖說實情是邪祟作崇, 但怪力亂神之事不宜過度渲染,否則很容易引起大範圍的恐慌。警局隻把實情通報給了受害者家屬, 向大眾則捏造了一些細節和案情, 宣佈已經抓獲了嫌疑人,並會把人擇日送入槐春,處以死刑,以告慰亡魂。
凶徒被迅速緝拿,害怕火會燒到自己身上的民眾緊繃的神經終於舒緩了下來。
結案後不久, 聖諾馬諾書院並沒有加強安保, 反倒是把資金投入到了房屋修葺上。那座頗有歷史的教堂遺址被夷為平地,準備修成綠草坪,其它建築的格局更被大改一通。
除此以外, 有學生窺見書院請來了天師做法, 一時眾說紛紜, 但議論後,大家都認為這是在超度被狂徒殺害的同學, 也是在情理之中。但這些就是後話了。
現在, 先把時間調回寧婧墜樓的翌日。
寧婧被那東西從二樓推落前,由於脖子被緊緊扼住, 早已因為缺氧和恐懼而陷入了淺昏迷,所以也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醒來時, 她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了,一邊手臂還無法活動,打著白色的石膏。
系統︰「宿主, 手別亂動,你不完全骨折了。」
寧婧︰「???」
明明最後的記憶是墜樓,結果現在只有手掛了彩……寧婧默默地想像了一下自己著地的情形——莫非她採用的是高難度的單手街舞撐地姿勢?
系統︰「宿主,雖然不知道你又在腦補些什麼。但我得告訴你,你的手臂是在敲碎雕塑的時候,被反作用力震傷的。沒什麼大礙,休養就行,它會長好的。」
寧婧︰「……」
當時處於應激狀態的她竟然完全沒察覺到。話說,這麼容易就骨折了,看來曾月柔有點兒缺鈣,回去得多曬點太陽。
這是個很方正的房間,家具均是典雅的華國風格。兩扇窗戶隻開了一條小縫,但窗簾全束了起來。外面應該是中午,光照充足,陽光燦爛,很有安全感。
燕無淮搬了張凳子,就坐在不遠處,手托著下巴,望著窗臺花瓶裡的花發呆。
聽見這邊的動靜,他耳朵輕輕一動,轉過投來,隨即一愣,立刻起身朝床邊走過來,鬆了口氣︰「你終於醒了。」
「我在哪裡……」
「在安全的地方,丹圩城官的府中。」燕無淮用冰涼的手背貼上了她的額頭,道︰「你魘了一個晚上,食水未進,現在餓了嗎?」
寧婧吃力地點點頭。嘴唇倒是不幹,應該有人一直替她用棉簽保濕,惟獨喉嚨幹得像是要起泡。
燕無淮拿來了瓷杯,用細柄銀勺舀了點溫水,穩穩地送到她唇邊,泰然自若道︰「喝吧,別嗆著。」
寧婧就著他的手喝了點水,發現水裡加了點蜜糖,很淡的甜味,非但不封喉,還特別滋潤。一連喂了她半杯水,燕無淮才收了手︰「姐姐,別光喝水了。我現在去喊大夫進來,順便給你熱點粥,稍等。」
寧婧點頭,感覺到自己的眉毛沾了一坨涼颼颼的東西,不自主就想伸手去摸,觸到了滑膩冰涼的膏藥。
燕無淮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輕聲制止道︰「別亂摸,剛剛才塗上了藥,還沒晾乾。」
教堂裡的記憶回籠,確實,在敲碎那些雕塑時,是有一塊碎片飛劃過她的臉了。
寧婧的目光落在了燕無淮的臉上,凝神了片刻,忽然道︰「無淮,你能看見我了嗎?」
「嗯。我很小的時候曾經是能看見東西的,那之後,眼睛時好時壞,最近似乎恢復了。」燕無淮把遠處的花瓶放到了床頭櫃上,撫了撫瓶頸,道︰「姐姐,這是我摘的。聞聞花香,精神會好一點。」
「有心了,花很香。」
燕無淮掩門離開後,寧婧說︰「統統,燕無淮能看到東西了!」
系統︰「對的,一隻眼睛恢復了視力。」
寧婧害羞道︰「這一票幹完,漲了多少故事完成度了?我說,難度這麼高的關卡,意思意思也得給我漲個20%左右吧。」
系統冷漠道︰「沒漲,還是40%。」
寧婧正要舉起單手雙腳歡呼,聞言懵了︰「???」
經系統解釋,她才知道,附身在林青青身上那東西,是世界送給燕無淮的升級經驗包。前面的劇情都走得很順利,可在劇情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卻出了岔子——她察覺了那東西的弱點,一秒博爾特加孫悟空附身,助跑再哼哈一鐵棍,就敲碎了那東西的原身。所以,被判定「給予boss致命一擊」的人是她,而不是燕無淮。
也就是說,這個經驗包被寧婧提前截了糊。
你說劇情失敗了吧,也沒有,因為那東西還是掛了。你說成功了吧,也不行,因為燕無淮壓根兒撈不著經驗。
當然,這次沒能還原情節,必定有下次。按世界的尿性,它將在未來補充新的事件。事件一增多,進度條就拉長了,四捨五入,互相抵消,這一票就等於白乾了。
明知希望渺茫,寧婧仍試著據理力爭︰「可燕無淮眼睛復明瞭一隻呀,你怎麼能說他什麼也沒撈到呢?」
系統︰「我這麼說吧,你要修好燕無淮這台生銹的壞機器。視力、還有一些淺顯的能力,都是鐵銹,即附屬物。燕無淮觸到了那妖物消失前最後的血氣,淺顯的能力都恢復了。但機器內芯還是壞的,運作不了。煞是邪氣的集合體,潛沒於晨,現世於昏,號令陰間妖邪於無形。燕無淮現在依然只是半隻煞,妖邪們也許怕他,但不會聽令於他。」
寧婧垂死掙扎︰「……那我拿了經驗包,怎麼沒升級還掛了彩?」
系統︰「甲之□□,乙之蜜糖。」
絕望的寧婧哭得像個四百多斤的孩子。
前段時間的連環凶殺案,還能控制在丹圩範圍內解決。可寧婧在教堂中詭異墜樓這事兒發生後,丹圩這邊是真的沒膽子隱瞞了,便發了快信告知曾禮藩,並附上了寧婧口述的墜樓內情。
據聞,曾禮藩閱信後,連夜便動身從外地趕回槐春,同時派人兵分兩路,一刻不停地前來丹圩,把寧婧接回槐春治療。
就在寧婧甦醒的翌日,曾家的人抵達了丹圩。來者不僅有警衛隊,還有熟悉的面孔——素良、恆秋,甚至連花甲之年的梁蓉也顫巍巍地來了。可見,曾月柔深夜在教堂墜樓一事,讓他們受了多大的驚嚇。
梁蓉心疼地看著寧婧打了石膏的手,以及眉毛上那糊了藥膏的傷口,連連嘆氣︰「這可怎麼辦吶,好好的眉毛都劃斷了……」
曾月柔五官中最好看的便是眉眼,稱得上是眼橫秋水、眉臥春山。現在這傷口恰好橫梗在眉尾往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以後長好了,那處也不會再有毛髮長出來了,等於是破了相。
當然了,曾禮藩北國大軍閥的身份擺在那裡,這道疤痕不會影響曾月柔的婚事。不過,凡是姑娘家都重視容貌,心性脆弱的搞不好會因破相而尋死。梁蓉不過是擔心她受不了這打擊罷了。
「蓉婆,你覺得我是會為了一張臉尋死覓活的人嗎?」寧婧淡淡笑道︰「能活下來我已經謝天謝地了,留道疤算什麼。」
恆秋連連點頭,附和道︰「就是呀,不是說後天斷眉是極貴之相嗎?蓉婆,您想想看,眼睛和眉毛多接近呀,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碎片才能恰巧地避開了眼珠子。」
「話雖是這樣說,可這眉毛平白缺了一塊,總歸是……」
寧婧聽得耳朵起繭,不著痕跡地岔開了話題︰「那麼,以後畫眉時,就用黛粉遮掩一下,或者直接就用頭髮擋住好了,我還沒梳過有劉海的髮型呢。」
果然,梁蓉三人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了,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討論起打扮的事,什麼槐春的商家調出了淡褐色的眉粉,風靡全城;西洋的女子最近流行齊耳卷髮,不過,這股風潮尚未吹到槐春,等等。
下午,眾人坐上了回槐春的火車,幾個小時後抵達了終點火車站,已經有專車等候在那裡,把寧婧接回了家。
在期間,眾人也發現了燕無淮的一隻眼睛恢復了視力,但寧婧解釋說,燕無淮是找那位橫死的伯克利先生針灸,才意外地治好了眼睛。
眾人知道伯克利早已死去,心裡也有點害怕,便不敢多問了。
而全程,燕無淮做的事和以往別無二致,安安靜靜地跟在寧婧身邊。在家休養了幾天,家庭醫生診斷寧婧沒什麼大礙,可以四處走動了。恰好,同一天,曾禮藩終於抵達了槐春。
寧婧本以為他會直接回家,誰知道,曾禮藩卻遣人回府,讓她去槐春最有名的酒樓的包房吃飯,說要介紹一個長輩給她認識,還叮囑她獨自一個人來。
寧婧不明所以——她現在可是個病號呢,要介紹的長輩是誰?
鑒於現在已經回到了槐春,沒了小boss威懾,她又重回了被小妖邪騷擾的日子。既然這次帶不了燕無淮,她就偷偷順了他一些貼身物品,裝在手袋裡。
司機把她送到了槐春的鼎盛酒家。寧婧一下車,便感嘆這不愧是這邊最有名的高級飯店,裝潢華麗,燈火輝煌,照亮了整片街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客人的車龍便排得長長的,短短幾分鐘,就能看到不少槐春的名流進場,有政客、生意人,也有黑幫的副手。
這不奇怪,這種高級飯店,向來是談生意做買賣的好地方。
曾禮藩的副手侯在了正門,恭敬地把寧婧領進去。富麗堂皇的大廳裡奏響著悠揚的西洋古典樂,地毯綿軟,落地無聲。
到了三樓就很安靜了,手下為寧婧打開了一個包間的門。裡面有張巨大的圓桌,已經擺好了宴席。在座的一共有十人,曾禮藩坐在主位,留了身邊的空位給寧婧。
寧婧禮貌地與其餘人一一點頭打招呼,便落了座,不著痕跡地抬頭掃了一圈。
除她的便宜老爹外的九個人,都是陌生面孔,大部分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惟獨坐在她正對面的,是個正襟危坐的鶴發老人。看樣子起碼有八十歲了,卻絲毫不顯得老態龍鐘,也沒有老年人的邋遢感。而是衣冠整潔,精神矍鑠,頗有清正持重之感。
寧婧屁股還沒坐熱,便感覺到這位老人以銳利的視線看著她。
曾禮藩道︰「月柔,這位是我的故友喬老先生。喬老,這是小女曾月柔。」
寧婧乖巧地喊了句︰「喬世伯,您好。」
喬老先生笑呵呵地應了句︰「你好你好。」
系統︰「宿主,曾禮藩說謊。這人不是他的故交,而是位道行非常高深的……與燕家無關係的異姓天師。」
寧婧一怔,第一反應是曾禮藩發現了她不是曾月柔,要找天師收她。可轉念一想,她應該沒有露出馬腳。如果要收的是燕無淮,為什麼不把他叫來?
君不見,厲害如燕懷玉,也不能隔空作法。
如無意外,在座的年輕人應該是這位喬老天師的弟子了。這麼大陣仗,難道說他們是曾禮藩從外地找來保護她的外援?
可若是這樣,堂堂正正地告訴她不就好了。
一頓飯下來,曾禮藩與喬老先生相談甚歡,飯桌上聊的話題都很生活化,和天師沒有半毛錢關係。宴席結束後,已經快到晚上九點了,曾禮藩表示自己還要和喬老多喝兩杯,讓手下把寧婧送回家,叮囑她早點休息。
站在窗戶邊,目送著寧婧的車子離開後,曾禮藩才回身坐下,凝重道︰「喬天師,怎麼樣,可看出點什麼了?小女可有被邪物糾纏?」
「曾元帥,曾小姐身上邪氣頗重,還隱現煞氣。若我沒猜錯,她應該長期與一凶物作伴。可我觀她雙目神態,發現這麼久以來,那凶物並未蠶食她的骨血,可見對她執念頗深,應該沒有壞心。曾小姐墜樓一事,應該與那凶物無關。」
聞言,曾禮藩眉毛一擰,似乎要說些什麼。
喬天師擺擺手,示意他先聽自己說完︰「只不過,曾小姐八字極輕,命格亦屬極陰,但畢竟是陽間的人,不宜長年累月與凶物作伴,否則日夜相對,愛恨怨嗔,纏綿入骨,只怕曾小姐的陽壽會越來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