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婧一直以為自己和顧演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游泳館, 其實並不然。顧演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她轉學的第一天。
張貼在公告欄的游泳部海報上寫著偌大的一行字——「工作包餐」。寧婧背著書包, 雙眼閃閃地湊近去看, 像個看到了肉骨頭就走不動的小狗。她在籃球場邊上看海報,課間休息的顧演正好在二樓走廊上看她,覺得這人還挺可愛的,但也僅限於此,根本沒想到, 他們後來要經歷那麼多波折才終得圓滿。
被爆炸的餘威帶走後, 顧演和大同世界系統攜手走上了漫漫的快穿之路。每完成一個世界,就意味著離他回家又近了一步。雖然很累,但顧演充滿了幹勁。
但這一路卻沒有順利到底。在寧婧出事後, 顧演把他辛苦賺來的權限移交給她, 就與大同世界系統暫時分開, 獨自進入了她的任務。
第一個世界裡,他改頭換姓, 變成了一個流落民間的叫做謝玖的皇子。寧婧除了身份變了, 名字、容貌都和現實世界完全一樣。如果是平時的顧演一定能第一眼就認出她。
然而,很可惜, 失去了大同世界系統的加持後,從前的事顧演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在他看來, 自己生來就是謝玖,不是別人。
靈魂的水進入不同的容器,呈現出不同的形狀。每個世界, 快穿者的性格都會微妙地受他附身的那個角色的性格影響,從而與真正的自己有差別。
比如寧婧。作為天族神官赫拉時,她擅長魔法,持正清貞;作為賞金獵人,她身手敏捷,痞氣浪蕩,在蛇蟲橫行的賞金族世界過得如魚得水。穿成了軍閥之女曾月柔時,鑒於原主膽虛又陰氣過重,本身就是一驚一乍的性格,寧婧的性格也會受身體的影響變得弱氣很多。這時候,若讓她去做希彌爾曾做過的事,比如在冰天雪地裡追蹤凶惡的獵物,是絕無可能做到的。
顧演同理,所以,哪怕寧婧記憶沒被洗掉,也根本察覺不到那具皮囊下的人就是他。
第一個世界,寧婧完成任務後就穿著嫁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他懷裡。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他一把火焚盡了綺羅皇宮,末了,還把她的骨灰帶回了楚國,置於一個小瓷瓶裡,隨身攜帶,每天摩挲。
估計是因為手段過於酷厲,顧演能感覺到,除了那些隨自己征戰過沙場的將士以外,其餘在他登基後才成為他臣子的文武百官,心裡對他是忌憚多於服氣。但他不在意。在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座上坐了十多年,他沒有知心人,沒有立後,也沒有子嗣,唯一能說說話的就是以前的舊部。
十二年後,流落民間的謝珂卷土重來,帶兵造反,勢如破竹地突進皇城。城樓上,顧演被謝珂帳下一員大將的利箭奪走了生命,乾淨利落地掛了。
轉眼間,顧演就回到了大同世界系統的那片空間裡,這才短暫地恢復了記憶,知道自己已經做完一個任務了。
可惜,進入第二個世界後,他又再次忘了一切——包括自己不久前才當過皇帝的事兒。
第二個世界的他,是只叫顏千瀾的狐妖,寧婧則是一隻很像香菜的地精。
這個任務是最難熬的。以往,一個任務約等於人的大半輩子,頂多就幾十年。再者,反派是主角的經驗包,一般來說,壽命會更短。但也有例外——比如反派不是人類,或者主角出場時間太晚,任務的長度就會被拖曳得無限長。這一世兩樣全佔了,足足過了幾百年,任務才結束。
好在,這幾百年的大部分時間裡,寧婧的存在都被人從他腦海裡抹殺了。漫長的生命由此不顯得那麼孤寂和無望。
任務結束後,顧演恍若做了一場浮生大夢。大同世界系統贊他︰「這個任務你做得很好。」
顧演心情不太好,幽幽道︰「那是因為我不討厭香菜的味道。」
不然,這個任務開頭5%就做不下去了,他一定會想法設法從寧婧身邊逃跑的。
系統︰「……」
看來以後設置角色時,得顧全人類奇怪的癖好。
第三世,顧演是一個豪門的私生子,寧婧是他繼母的妹妹。由於是現代背景,所以有很多場景都和現實世界重合了。這是顧演覺得最有似曾相識感的世界——後來一想,這是因為現實裡他和寧婧一起去過類似的場景。譬如,背舞臺劇台詞的水族館,就是現實裡,他和寧婧還沒在一起時,一同出去遊玩過的地方。
這個任務的寧婧的死法是最令顧演崩潰的。目睹自己的愛人炸成了碎片,他心如刀割,後面為了替寧婧報仇,他把策劃了這次事件、逃竄到世界各地的人全部挖出行蹤,弄得半死不活,讓他們後悔自己來過這個世界上。
可報完仇後,他並沒有因此而看淡了前事,反而有種失去了目標的無力感。
楚星昀和溫悅在綁架案後就離開了楚宅,老屋空了很多。楚星樹年紀到了,退下去後,顧演坐上了他的位置,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
很多伯父輩的人看他年輕有為,外形又出色,卻一直沒有女友,都想給他做媒。顧演都拒絕了。
那一夜,自從衝天的火光映在他眼底的瞬間起,他的餘生就被愧疚和思念填滿了,再也放不進別的人。
這一世,顧演沒有遇到什麼飛來橫禍,平安卻孤獨地活到了七十幾歲,壽終正寢。
悲傷一直持續到任務結束。回到系統身邊的顧演記憶回籠,回想起爆炸前寧婧打來的最後那通電話,他詭異地沉默了足足一分鐘︰「……」
大同世界是個很有好奇心的系統,它見顧演的臉色不太好看,就問︰「宿主,你在想啥?」
顧演︰「我在想,她到底為什麼要打那通電話給我。」
系統︰「或許是心血來潮呢。」
顧演︰「不管是不是,我現在只想逮住她。」
系統︰「然後呢?」
顧演咬牙切齒道︰「然後操.死她。」
系統︰「……」它默默地躲遠了點。
有句話叫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顧演夢想著要在下個世界逮住寧婧,可進入新世界後,失憶play再度上演。
這次他成了一條叫阿茲迦洛的黑龍,寧婧則是天族的神官。
顧演個人很喜歡這個任務,畢竟,之前無一例外,寧婧都會比他早很多完成任務,之後就把他扔在任務裡獨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而這一世卻不同,寧婧掛了後,很快就輪到他了。
寧婧在天族境內斷氣。他把寧婧的屍體帶回了魔界,用魔法封存起來。悲傷崩潰的日子持續了不到一周,天界和魔界的大戰就打響了。率軍來打的是剛剛甦醒的大神官布蘭特。
戰前,大神官立誓要把魔王的未婚妻的屍體帶離魔界這片汙濁之地,這對魔王來說是史無前例的挑釁。雙方打得不得開交,最後的戰役,士兵死的死傷的傷,天魔兩族的戰爭變成了雙方老大的單挑。
顧演其實是記得寧婧給他的忠告的,但他沒放在心上,結果就轟轟烈烈地被ko了。
到了下個世界,顧演和寧婧終於不是敵手了。他們進了同一個修仙門派,還當了師姐師弟。
這個世界,雖然寧婧也比他早死很多,但在她離世後,事情卻有了峰回路轉的變化——系統對顧演的束縛力減弱了!任務還沒結束,顧演就想起以前的事了。
那會兒,他已經叛離了金光宗,在瀕臨走火入魔的時刻,一連串的記憶忽然躍進了腦海。
顧演︰「……」
他臉都青了,憋不過氣,猛地噴出了一口老血,反而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在任務中途就記起了一切有好有壞。好的是讓他從痛苦的泥潭中拔足離開,而且明日可期。至少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在做什麼。
但也有壞處。什麼都不記得時,思念的限度最長也就是幾十年,糊糊塗塗走完一輩子,在結束後才記起使命,未嘗不是一種幸事。清醒後,思念反而愈加深重了。
顧演蹲在丹爐面前,回憶起前幾個任務寧婧各式各樣的死法,覺得心情很難以描述,想抽根煙抒發一下。
由於不能提早結束任務,他只能把剩下的故事線老老實實地走完。
顧演生無可戀地在深山隱居,每日畫符、煉丹、修煉,終於等到大氣運者來踢館了。他心情歡喜得像在過年,主動把自己送了上去,大氣運者估計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推的boss,才打三兩下就掛了。(=_=)
原本以為,既然記憶都破禁了,那麼,從下個世界起,他就該帶著記憶降生了。然而現實再度打了他一個耳刮子,第六個任務他成了一尾遨遊在海洋的人魚,叫做卡爾洛,生來依然沒有記憶。
好在,這一世他記憶恢復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了。在希彌爾離世後,他的眼睛因為流淚過多而受到了損傷,視野裡好似蒙上了一層白翳,看什麼都不清晰。好在,其餘四感都很好,勉強能彌補眼睛的不足。
他打造了一個舒適的棺材,買了輛馬車,帶著希彌爾的屍體走遍大陸,尋找救活她的辦法。
雖然復活的成功幾率很低,但希彌爾的屍體卻一直沒有腐壞,這帶給了他微弱的希望。
希彌爾死後第三個月,他驅著馬車走到了普修斯大陸的邊緣。大雪封路,馬車側翻。就在這個關頭,顧演的記憶復甦了,比上輩子要早了五六年。
想起自己是誰後,就不再有痛苦。顧演數著日子,終於熬到了卡爾洛既定的死亡時間,高興地兩腳一蹬就去世了。
第七個任務裡,這個時間點就被提得更前了。結婚第二天,宿醉的顧演腦海裡開始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日曬三竿,顧演睜眼醒來時,就看到寧婧蜷縮在自己臂彎裡,屍體已經涼了。
顧演︰「……」
大同世界系統出現了。一個世界只能有一個系統,寧婧帶著飼養反派系統走後,就給它挪出位置了。它安慰道︰「宿主節哀。」
顧演嘆了口氣,撫摸著寧婧冰冷的臉頰,憂鬱地想——要是他昨晚沒喝醉,寧婧在嘿嘿嘿的時候突然掛掉,等待他的結局大概只有一個字——痿。
這算是他家婧婧留給他的溫柔麼?
也許是吧。可顧演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變好,反而更難以描述了。
檢測到宿主情緒波動很厲害,系統誤以為他在傷心,就說︰「別傷心了,這是好兆頭啊,代表任務快結束了,嘟嚕嚕嚕。」
顧演︰「……」
唉,算了,不解釋了。
作為一個星球的少將,顧演在接下來的人生裡,經常要面對打仗、指揮軍隊的情景。第一個任務時,他祖父是將軍,自己又熟讀兵法,在軍隊浸淫多年,用兵打仗不在話下。但現在形勢不同,顧演沒打過星際戰爭,不太有把握,擔心會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影響劇情線。
大同世界系統說︰「沒關係的,這個世界上,只有大氣運者能打敗你。」
果然,不論顧演想出什麼戰略——即使再荒唐,也一定能集齊天時地利人和,輕鬆地打贏敵人。
顧演︰「……」這掛也開得太大了。
當然了,能被他輕鬆打敗的只是小� 攏 話 篤甦噠略笱 br />
這次,顧演的死法很乾淨利落,是在機甲對戰的時候被章澤勛用炮火轟成灰燼的。
就這樣,顧演去了下個世界。這是最後一個他不帶著記憶降生的世界,同時,記憶恢復的速度也極快。寧婧前腳才剛離開,他被封禁的記憶就全部解鎖了。
作為原始世界的一名年輕力壯的成獸人,顧演想早點死都做不到。但至少,他能根據已知的劇情線,好好規劃後來的人生。
所以,在亞力帶著新世界的勢力重返這片原始大陸之前,顧演就帶著僅有的幾件行當,抱著寧婧的骨灰率先離開了部落。
他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闢下了一座小屋子——畢竟芯兒不是真的獸人,相比黑漆漆的山洞,追求生活品質的顧演還是更青睞人類的房屋。活到了反派既定的死亡時間後,顧演抱著寧婧的骨灰躺進了預先挖好的土洞裡,撒手人寰。
終於,顧演和寧婧要走到最後一個任務去了。
眾所周知,寧婧是在任務中途加入的,而顧演活的卻是反派完整的一生——從投胎成嬰兒直至斷氣,反派人生中的顛沛流離,不管是位極人臣或是零落成泥,顧演全都要一一品嘗,躲不開,跳不過。
簡而言之,兩人參與世界的方式不同,寧婧是附身,顧演是投胎。鑒於此,每一次顧演都會比寧婧早幾年來到任務世界。
其實顧演的投胎法比寧婧的附身法要穩妥得多。畢竟,靈魂若要進入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很可能會遭到排斥。這就是為什麼寧婧的系統總按照她真正的模樣來設計軀體。如果系統為寧婧製造的宿體,在成長到能迎接她的到來前就意外夭折了,那麼,寧婧就會直接躍過這個任務,連來都不會來。
當然了,前面的每個任務,由於世界很穩定,所以這種bug一次也沒出現過。
而顧演的記憶解禁後,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後果,就是任務世界開始變得很不穩定。
從蒼翎的世界離開之後,連續三個任務,系統給寧婧準備的宿體都在她來到之前夭折。顧演一個人在新世界滿心期待地活了好幾年,沒有等來寧婧,才被告知她來不了,任務換了。
他嘆息一聲,只得又進入下個世界。
好在,被放了三個世界鴿子後,在燕無淮的世界,曾月柔的身體終於成功迎來了寧婧。
顧演雖然知道寧婧在世界的某一角,但他不能私自跑去看她。作為燕家最不受寵的盲眼孩子,他老老實實地走著劇情線,摸滾帶爬地長大了。
按照劇情的預設,他被人裝進了棺材裡,埋入了泥土中。
泥土裡很陰涼,空氣稀薄,正常孩子肯定很快會死去。但是,當時他已經開始成煞了,所以窒息不會殺死他。
顧演雙手置於腹上,安靜地數著一二三四,等待久別了幾個世界的寧婧來帶走他。
不知過了幾天,他終於聽見了棺材蓋外傳來了挖掘的聲音。
濕潤的泥土被一點點地撬開,蓋子滑開,明媚的陽光久違地落入陰暗的棺木內。
顧演徐徐睜開失明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婧婧,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顧演原以為清醒的自己面對著寧婧,可能會控制不住ooc了角色。結果卻是相反的,最後一個世界,他很好地扮演了鬼氣森森的燕無淮。
也正因為這是最後一關考驗了,終點指日可待。只要這虛幻的世界結束,他們就能回到真正的彼此身邊,和那相比,在這裡披著別人的皮囊談戀愛,又有什麼意義?
他聽說,有的宿主會喜歡上虛幻世界裡的人物。他擔心若是在寧婧面前變現太過、刷了太多存在感,會讓她喜歡上近在咫尺的「燕無淮」這個人,而忘記久遠的「顧演」。
故而,理智完美地束縛了天性,他不再像前幾個任務那樣任憑自己的黑暗面暴走,反而待寧婧溫柔而恪守,甚至有意保持一點距離,不願以燕無淮的軀體與她有情感糾葛。
就算靈魂是自己,但只要想到要以另一個男人的形象在她心裡留下痕跡,他也會醋意橫生。
等這個世界走到了盡頭後,顧演回到了大同世界系統所在的那個空間。
大同世界系統問他︰「宿主,旅途已經走到盡頭了,你準備好走入終點了嗎?」
顧演輕笑︰「當然。」
婧婧,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