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在長出角開始,蝠翼便會隨之發育,讓他們開始擁有飛行的能力。
作為戰鬥力強到逆天的物種,成年龍的數量,卻不相稱地十分稀少。這是因為,在出殼後到成年前,龍不僅要在危機四伏的環境活下去,而且,龍生最重要的幾個關頭——長角、換鱗、學飛,都要自己挨過。所以,龍夭折的幾率很高。尋遍整個魔界,成年龍的數量連一隻手的指頭也數不滿。
比如說,在阿茲迦洛成為魔王,統帥魔界的金色時代裡,能與他媲美的龍,壓根兒就不存在。
長角意味著發育的解禁;學會飛行,就代表龍有了狩獵的能力。所以,掌握飛行能力,是龍在魔界開始站穩腳跟的信號。
龍學飛行的方式非常簡單粗暴,就是找個懸崖往下跳。若是什麼都不懂,他們可能會在蝠翼還沒發育完善時,就傻乎乎地跑去學飛。結果可想而知——稚嫩的蝠翼負荷不了高速漲的大身體,基本都以摔死告終。(=_=)
不過嘛,有了寧婧在旁保駕護航,臭蛋自然不會是跳崖大軍的一員。
在寧婧的加冕儀式上,水鏡出現的那個不詳的預言,讓神會裡的人對她的警惕心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這麼一個敏感關頭,寧婧沒法在光天化日下帶著臭蛋離開天界。
但是,她也明白,在這裡留得越久,臭蛋的安危就越是沒有保障——現在,她僅僅是被撤職,而並沒有被限制自由,而且,布蘭特現在也無暇來管她。萬一,大神官對這件事的最終處理,是禁她的足,那就麻煩了。屆時,想送走臭蛋也做不到。
思來想去,寧婧覺得計劃不能耽擱,便在夜深人靜時,帶著臭蛋悄悄離開神會,去魔界學飛。
神會沒有門禁,而拜天界與魔界的時間差所賜,只要她能順利地跨出天界之門。天界的時間就會減慢至幾近靜止的地步,臭蛋是能有充足的時間學飛噠。
為免踫到夜起的人,寧婧去魔界的日期選得毫無規律,每次都隔三到五天不等。由於行事謹慎,在大神官眼皮底下幹的這一鋌而走險的舉動,竟然進行得非常順利。
這天深夜,寧婧帶著臭蛋來到了魔界。
遼遠的灰沉沉的天幕下,無止境的荒原朝地平線延伸。寧婧立於懸崖邊,翅膀白色的羽毛在風中微微嗡動。
臭蛋撲扇著蝠翼,降落在她身後。
偷偷摸摸的學飛持續了兩個多月,臭蛋便從剛化形時的三頭身小胖墩,抽條成了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模樣。
袖珍的蓮藕似的四肢,漸漸變得瘦長,顯露出了手腕與手肘的骨性線條。圓眼睛被拉成了長形,頭頂的龍角也在成比例地變大,一圈圈的紋路加深了。
黑髮紅眼,龍角蝠翼,外加兩隻銳利閃亮的小尖牙,說他不是魔界出產的都沒人信。
臭蛋停定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前方的羽翼上。
在魔界中,有這麼一個傳說——當年的諸神大戰中,其實是神族的自相殘殺。失敗的一方被剝奪了神格,留在了魔界這片被放逐的戰場。也就是說,醜陋的魔族人,其實是墮落的神的後裔,與天族人是同一個祖宗。
當然了,這個傳說,天族人是不承認的,在魔界,也找不到可考究的證據。唯一能拉作證據的,大概就是魔族人打娘胎時候開始,就對天族人的翅膀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
他們表達渴望的方式很血腥、很直接——就是砍下天族人的翅膀收藏。
臭蛋凝視著寧婧的翅膀,不顯的喉結輕輕滑了滑——同樣是渴望,可潛意識裡,他並沒有折斷它們的嗜血的意圖。反而想要一寸寸地撫摸它們,感受那柔軟的羽毛滑過手心的觸感。
寧婧正忖度著今晚練習飛行的路線,忽然感覺到一隻小手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半邊翅膀上。她微驚,立刻轉過身來,同時收攏了翅膀,不著痕跡地躲開了臭蛋的手。
在保守的天族文化裡,撫摸翅膀是僅次於接吻的親密行為。臭蛋或許不懂這個舉動的含義,但是基於世界觀和原主的記憶,寧婧的躲避,簡直是條件反射性的。(=_=)
滑膩柔軟的羽毛觸感只在掌心停留一瞬便消失了,臭蛋有些失望,但想著來日方長,便放下了手。
寧婧跟他指明了安全的飛行路線,道︰「事不宜遲,開始吧。」
臭蛋點頭︰「知道了。」
寧婧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坐下。
懸崖邊,黯淡的光線下,臭蛋的身影僅是一抹剪影。他從容地脫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連小褲衩也不留——在變成龍身的時候,會把衣服撐破,所以要先脫掉。
每次看臭蛋變身,寧婧都覺得十分震撼。璀璨的火光自心臟催生,包饒了他的全身。在烈火中,直立的體型蜷縮變大,堅硬的鱗片武裝了皮膚的每一寸,指甲與尾巴伸長而出。
伴隨著一聲略微稚嫩的龍嘯,照亮荒野的熊熊烈焰霎時一收,只餘下一些零星的火點飄逸在空氣中,飛到了寧婧面前,被她抬手打滅。
站在懸崖邊上的,已經是一條身著硬鱗、背展蝠翼的黑龍,威武而凶惡。
寧婧有粗略計算過,他俯下前半身時,龍頭高約兩米五;不包括尾巴部分的身體長約四米。和未來相比,臭蛋目前還是一條很小的龍。
和以往一樣,臭蛋輕輕拍了拍雙翼熱身,便躍躍欲試地朝懸崖傾倒而下,順著寧婧給他規劃的路線練習飛行,學會保持平衡,控制速度的升降,以及降落。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練習,臭蛋明顯比以往有了進步。寧婧也就不用趴在懸崖邊盯著,可以坐在遠處,任他自由飛行。
等待的時間裡,寧婧與系統閒聊,不知不覺,就說到了任務結束後的報酬。
系統︰「在任務結束以後,我們總部會讓你復生,並會送你一份禮物。你有什麼想要的麼?」
寧婧不假思索,秒答︰「錢!」
系統︰「……我是說認真的。」
寧婧︰「我也是認真的。這是我十年前就悟出的真理︰世界上很多煩惱,都能用錢解決。」
系統︰「怎麼說?」
寧婧半開玩笑道︰「如果你試過在超市倒班到半夜,收工時被癮君子跟蹤。半夜被喝醉酒的男人踹出租屋的門,淩晨五點多去魚市場幹活,八點前趕回學校上課,就會贊同我的話。」
系統︰「你說的是自己的學生時代?」
寧婧沉默了半晌,忽然誇張地聳肩大笑起來︰「我打個比喻而已。你不會又相信了吧?」
系統︰「……」
作為人工智能,它本不該存在好奇心,但此刻,卻神差鬼使道︰「不開玩笑了。宿主,我看過你的資料。在原本的世界裡,你已經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影星了。不管過去如何,錢對你來說,已經是輕易就能獲得的東西了。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要點別的呢?」
寧婧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她安靜地聽著系統說話,視線放空,望著黑夜中的某一點,又似乎僅僅是在發呆。
隔了許久,就在系統以為她不會再回答時,寧婧才淡淡道︰「我想要的東西,是不可能達成的。除非時空能倒流吧。」語氣有些自嘲,比起在回答系統,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過了一個小時,遠方的天邊忽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原來是臭蛋回來了。
寧婧有些納悶——以臭蛋的體力,平日至少玩五六個小時。不至於那麼快就回來吧。
她心裡閃過了一絲不好的聯想,立刻站了起來。
臭蛋平穩地降落在了懸崖上,寧婧迎了上去,看到他一切都好,才鬆了一口氣︰「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臭蛋的眼珠閃亮亮的,伏下半身,用龍頭輕輕地頂了頂寧婧的背,滾燙的鼻息噴在了寧婧的翅膀上。
龍是很高傲的生物,不會輕易允許其他人上背。寧婧有些受寵若驚,遲疑道︰「你想讓我上去?」
臭蛋再度用鼻子頂了頂寧婧的背。
系統︰「沒事,他能負荷你的重量。」
寧婧考慮了片刻,便扶著臭蛋粗糙的脖子往上爬。臭蛋溫順地以翅膀觸地,紋絲不動地讓寧婧踩上去,還略微抬高,好讓她借力爬上了自己的背。
第一次坐在這種龐然大物的背上,眼前是遼遠的天幕與大片廣闊蒼涼的荒野。閉上眼睛,凜冽的大風便呼嘯著從耳邊、袍子間穿過。這一刻的心情,奇妙得難以言喻。
臭蛋朝懸崖邊走了兩步,寧婧深吸一口氣,調整了身體的姿勢,跨坐在了臭蛋的脖子後方,雙手緩緩地握住了他堅硬的龍角。
得到了這個信號,臭蛋雀躍地展開了雙翼,用力地扇動了一下,朝遠處飛去。顧慮到背上馱著一個人,臭蛋一點兒也不像平時那麼調皮,盡可能地飛得平穩,但寧婧的心還是快從嗓子眼裡跑出來了——
寧婧︰「好爽啊啊啊啊啊啊!要不是怕崩人設,真想吼一嗓子啊啊啊啊!」
騎龍飛行,她這輩子竟然有機會嘗試一次!
系統︰「……能理解。不過,你哪怕不吼,嘴巴也別張太大了,風要是灌到肚子裡,很容易鬧肚子。」
寧婧握著龍角的手出了一層冷汗。吹了沒多久,她就覺得風實在太大了,只好躲在了臭蛋的頭後面。
穿越了漆黑翻滾的薄雲,寧婧感覺到前進的速度緩慢了下來,臭蛋懸停在了半空中。
寧婧似有所覺地抬頭,頓時震住。
遠方的山巒後方,壯麗的朝霞縈繞著金光,噴薄而出,驅散了繚繞在這片天地的陰冷暮靄。喚不出名字的鳥獸拍打著翅膀,自山谷瀑布中成行穿梭而出,被拉長的剪影投映在了暖金色的水面上,綺麗而夢幻,煥發著勃勃的生機。
魔界每天有三十六個小時。但與天界不同,它白天的時間不僅短,還不固定。有時候只有半小時有陽光,有時候能有兩三個小時。
——前面的好幾次,她與臭蛋來學飛行時,從到達這裡直至離開,魔界都處於黑夜中。原來,臭蛋是因為發現了魔界即將日出,所以才急匆匆地飛回來,一定要讓她看到這難得一見的景象。
臭蛋把撲扇蝠翼的速度放到最慢,維持著不讓他們掉下去的速度,又不顛簸背上的人。尾巴尖兒還高興地翹了起來——顯然,能趕上在日出前帶寧婧來到這裡,臭蛋對自己的飛行速度感到很滿意。(⊙v⊙)
看到臭蛋這麼開心的模樣,寧婧的心莫名軟了幾分。她重重地摸了摸臭蛋的龍角,輕嘆道︰「謝謝你帶我來看日出,真的很美。」
當晚,兩人收拾好了東西,趁夜回到了天界。
他們在魔界待了十幾個小時,連日出也看完了,但天界只過了一小會兒的時間。
跨越了天界之門後,寧婧和臭蛋各自熟練地套上了披風和兜帽,冒著夜色,靜悄悄地潛入了神會。
還是深夜。為了不引人注目,回到房間後,兩人連燈也不點。
臭蛋撲倒在了床上,蝠翼軟軟地耷拉著,累得不想哼聲——雖然有一定的體型,但他畢竟才學會飛行不久,長時間馱著一個成年人飛行,還是很累的。
寧婧翻箱倒櫃地找傷藥——剛才,因為第一次馱人,臭蛋在降落的時候,沒把握好平衡,兩個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寧婧還好,僅僅是擦到了一小塊皮。充當墊子的臭蛋就比較慘了,嬌弱的龍鱗餃接部位被高速摩擦。變回人形後,額角、手肘都擦傷了。(=_=)
上次被燈火灼傷後,用剩的傷藥找不著了。寧婧便叮囑臭蛋在房間等她,自己去神會放藥的地方找。
放藥的地方,距離吟唱會的神壇非常近,就挨在旁邊。
整座神壇籠罩在一層淡藍色的光暈中,門口的獨角金馬雕塑燃亮著永不熄滅的火光。寧婧穿過了空無一人的座椅和走道,經過神壇時,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她忽然想起了幾天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幕。
那一天,她要來這裡取墨水,踫上了幾個剛加冕到了翅膀,並順利進入神會工作的年輕鳥人。
出了水鏡那事兒後,未免引起恐慌,大神官下令不得聲張出去,但當天那麼多人看到了,難免會有些流言。尤其是在神會內部,寧婧已經是一等一的名人了——臭名昭著的名。(=_=)
那幾個年輕人,估計是認為寧婧會為水鏡的結果感到心虛羞恥吧。明明話題主角本尊就蹲在十米遠的地方汲取墨水,他們議論她時,卻跟佔領了道德制高點似的,完全沒有控制音量的意思,張口閉口都是什麼「抱大腿」、「馬屁精」、「只會纏著布蘭特副神官」之類的話。
當年在娛樂圈混的時候,寧婧多少難聽的評論都聽過,如果一一去計較,恐怕早就崩潰了。所以,她一般都懶理別人在背後說什麼,自己做自己的工作就是了。
只不過,在背後偷偷說,和當著她本人的面說,是兩個概念。這種教科書般的挑釁,她就不能當沒聽到了。
該怎麼回敬,才能讓對方氣結又不吐髒字,寧婧心中有數。
於是,那會兒,她慢悠悠地合上了墨水瓶的蓋子,轉過身來,端著笑容,朝那幾人煞有其事地鼓了鼓掌,賤兮兮道︰「幾位說得真不錯。我的確是在纏著布蘭特副神官,告訴你們,我不僅現在纏,還要纏一輩子。」
據系統所說,她那時候的笑容十分討打。(▔▔」」)
事情都過去幾天了,可一想起對方當時的表情有多精彩,寧婧就忍不住想要笑出豬叫的聲音。
唉,就是委屈了布蘭特,以後恐怕得背上一個「任人唯親」的鍋了。
寧婧在櫃子前蹲下,輕手輕腳拉開抽屜。空曠的空間裡,驟然響起了刺耳的回音。
翻找到了傷藥,寧婧順手把掉落的頭髮繞到耳後,卻忽然感覺到了背後有人在看她,便猛地站了起來。
視線的盡頭,神壇的門口,布蘭特靜靜地站在遠處,湛藍色的眼眸不辯悲喜,深諳而了然。
瞧他這衣著完好、頭髮一絲不苟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剛從床鋪上爬起來的,倒像是一直沒睡,在守株待兔。
寧婧悄悄把手裡的傷藥藏到了袖子裡,鎮定道︰「副神官,您這麼晚怎麼還沒休息?」
布蘭特走近,目光在她的額角上停了停,輕嘆道︰「赫拉,你的額頭怎麼會弄傷了?」
寧婧乾笑一聲,道︰「這個嘛,摔倒了,所以不小心磕到了。」
布蘭特伸手撫過了她的額角,一股暖融融的氣息滲入傷口。寧婧怔了怔,再摸的時候,傷口已經長好了。
「手上有擦傷嗎?」
寧婧搖頭,布蘭特卻執起了她那隻沒有拿傷藥的手,展開了她的掌心,放了一樣冰涼涼的東西上去。
看到那樣東西的瞬間,寧婧覺得似乎有一盆冷水兜頭對她澆下。
布蘭特放在她手心的,是臭蛋曾經愛不釋手的那塊琥珀色的結晶石。它是什麼時候被布蘭特撿到的?
光憑這顆結晶石,並不能說明什麼。換了是別的人質疑,只要裝傻,事情就能解決了。可布蘭特這種謀定而後動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在這個關頭,把這顆結晶石交給她。
除非他真的知道了些什麼。
寧婧目光閃爍,與布蘭特對視了一會兒,握緊了拳心,又緩緩鬆開。
她想,她讀懂了布蘭特的意思。
裝傻已經沒意義了。因為,他已經發現了臭蛋的存在。這也是在給她最後的機會,去解決這件事。
說實話,寧婧沒想到布蘭特知道了她一直在隱瞞他的實情後,還願意做到這一步。
看來,她一直都低估了布蘭特對原主的重視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