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雅這些日子感覺自己就像是泡在了苦水裡,每天不是粗面疙瘩, 就是玉米饃饃, 做的菜幾乎不見半點油光, 也是淡而無味, 她還曾偷偷想著給自己的飯菜裡加點鹽下飯,誰知道,鹽糖油這些精貴東西都是被林家奶奶鎖在了自己屋的櫃子裡面,光是鎖就是三大把。
要不是心疼女兒的李素華瞞下了那天在衛生站姜醫生送的糖, 看著女兒煞白的臉, 家裡也難買到什麽補品, 每天給女兒一顆。
而林青雅以爲的鬥極品親戚, 更是還沒開始呢就夭折了,家裡無論大小事都是由林家爺爺奶奶决定,明面上也儘量公平,偏私也偏不到哪裡去。
最重要的是這年頭都吃的苦,有什麽好爭搶的,難不成自己吃玉米饃饃的羡慕人家吃白麵饃饃的, 林青青內心呵呵了。
林青青還有個哥哥, 在工農小學上課, 雖說如今的情况也就跟不上差不多, 林青青爹娘不算太重男輕女的, 雖然因爲家裡的錢沒法供林青青和她哥哥一樣上學,但平日也是寵著她,除了在家和她奶奶幹的活, 其他也沒什麽。
「林青青,我們出去玩吧。」這是隔壁家的玲玲,原來的林青青玩的最好的夥伴。
林青雅剛穿來的幾天就覺得這名字普通,想改回她本來的名字時,還沒提起就被她娘給否决了,說這是林青青奶奶取的,代表著希望稻田豐收,一片青青的好兆頭。林青雅也只好認了,青青就青青吧,總比那什麽翠花狗蛋强。
以現在林青青的心理年齡當然和這群小屁孩玩不到一塊去,可她不想在家裡幹活啊,雖然不用像大伯家十三歲的堂姐林美那樣還要去地裡勞作,但光是跟著林家奶奶編籮筐,就够累壞林青青了,更糟糕是她編的不好又慢,奶奶就破口大駡。
一點也不像她前世奶奶那麽慈祥和藹,每次她一回去就做各種好吃好喝的,還不讓動手。林青雅心裡嘀咕著,不過臉上却是換了怯怯的笑臉,「奶,玲玲叫我,我出去玩了。」
見她奶沒讓她不去,林青青跑得比兔子還快,放下手中的活就溜出家門了。
林家奶奶撇了撇嘴,想著這孫女身體剛好,也沒再使喚,而是督促老二家兩個大的姑娘快些弄,等十五了還要交到公社去。
玩耍的孩子裡還有林青青的兩個堂弟,一個大伯家的,一個二伯家的,比林青青還小。林青青沒心思和他們一起玩,她只是想借著機會偷懶而已,而且玩的那麽累也容易消耗體力,容易餓。
有了林青青上次的教訓,這次他們就沒敢再去河邊玩了,而是跑到了山裡,說是摘些野果棗。林青青剛聽時還有些興致勃勃,民以食爲天,沒有力氣就什麽都不想做。
但撿了兩個棗,林青青忍著沒有洗過只是用手擦了擦,一咬下去,感覺半邊臉都酸了。
其他孩子倒是吃的津津有味,這麽酸的果子填肚子是不可能的了,也就吃著玩騙騙嘴。
林青青開始哀怨,穿越怎麽沒有附帶個金手指,不會餓肚子的那種。
衛楷背著一摞猪草路過,他和爺爺是在棚屋勞動改造的,但基本上的勞動都由他承擔了,而且因爲身份,分不了大隊裡糧食,而平時提供的可憐巴巴根本不够,他都是自己做些活和公社偷偷換些糧食,或是跑山裡深處弄些能吃的。
他從不讓爺爺出來,因爲村裡人看到他爺爺都是嫌惡的目光,而他就算是壞分子,也不至於欺淩一個孩子。
看到這群喧鬧玩耍的孩子,衛楷皺了皺眉,準備繞路走,而看到他的林青青,眼睛都亮了。
顯然與這些留著鼻涕,黑黃的小孩不同,五官有棱有角的,劍眉星目,直挺的鼻梁薄唇,小小年紀就這麽好看了,可以看出未來的長相絕對不會差到哪去。
「是小壞蛋。」不知誰說了這麽一句,孩子們都跑得離衛楷遠遠的,
被少年的相貌驚艶到的林青青也被玲玲拉走了,「青青,不要和他玩。」
衛楷沒有看到同齡人對他嫌弃厭惡的態度,他也習慣了,至少比起一開始也有小孩子朝他扔過石頭,現在好多了。衛楷背著籮筐就走了,他還得趕緊去把這些猪草給交了,晚上的時候姜醫生還會來給爺爺治病。
看著俊美少年走掉的林青青還不滿道,「長的這麽好看,爲什麽不和他一起玩啊。」
玲玲一臉嚴肅的咬著手指頭說,「青青,他和他爺爺是壞分子,大壞蛋,到這裡就是來幹活的。我叔叔說了,要幹最苦的活,吃最差的東西,才是對他們的改造。」
林青青驚訝了一瞬,後立即想到了是什麽。她怎麽能忘了六七十年代發生的這類事,有許許多多被下放勞動改造的大人物。
被玲玲這些小孩包括村裡的大人認爲是壞分子的,在最多十年後,就會得到平反,非但是恢復原來的職位,而且受的苦越多,後來得到的補償也越多。
而那個少年,要麽就是軍三代,要麽就是官三代。
多粗的金大腿啊,林青青眼裡亮晶晶的,心頭一陣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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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林青青當作金大腿的一老一小,正窩在簡陋破爛的棚裡,衛楷拿這陣子打的猪草換到了些糧食,偷偷生火煮了粥,也虧得柳樹村是窮鄉僻壤,消息閉塞,村裡的幹部也就當他們是壞分子垃圾,不管不問。
喝完了熱粥,老人衛雲忠眼裡泛著泪花,摸了摸孫子的肩膀,「苦了你了,孩子。」
想他大半生戎馬,從來都是流血不流泪,哪怕是被敵人的尖刀刺穿了肩膀,也一聲不吭,如今看到孫子辛苦爲他弄來的吃的,却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澀了。
如果不是爲了他,小楷也不會來到這裡陪他受苦受累。
衛楷搖了搖頭,「分別的時候,爸爸就囑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顧爺爺。」
真說起來,衛忠雲也是身爲開國元勛的老人,即便在首都也是要被稱爲將軍了,然而也避不過這動蕩,而且因爲上面的人運作,他的長子,也就是衛楷的父親衛邦和妻子被發配到其他農場去了,其他人也是這樣,衛邦也是費了好大勁才讓上面的人同意,把衛楷一個才十歲的孩子留在衛忠雲身邊代他盡孝。
也得虧衛楷是個半大的少年了,否則衛忠雲年紀老邁,又是這樣惡劣的環境條件,根本撑不過半個月。
可就算這樣,因爲一場雨,衛忠雲著凉生了病,衛楷還是沒辦法,偷偷聽村裡的人說,衛生站來了個新醫生,過去還是大城市裡的醫生,醫術又好。衛楷才大著膽子找上去。
也虧得姜醫生人好,不僅治好了爺爺的病,還沒向別人舉報他們。
「爺爺,聽說姜醫生接骨很厲害。」衛楷猶豫了半晌,鼓起勇氣道,衛忠雲的右手是在被關的時候打殘的,衛楷還記得,當看到變得畸形的右手時,父親衛邦平日那樣鐵骨錚錚的漢子都流著眼泪跪了下來。
哪怕有朝一日,他們脫了困境,爺爺這手也廢了,或許,他們的目的就是這個,衛楷眼底藏著沉痛之色。
衛忠雲聽了衛楷的話,却是搖了搖頭,不是不相信姜醫生的醫術,只是,他們都這樣了,何必再連累別人呢。
「衛老爺子,衛楷。」姜苓雖然沒有去打探他們的身份,但也知道了如何稱呼他們。
而且從衛老爺子手上明顯長年累月的特殊厚繭上,也看得出來他過去應該是位軍人,軍人,在這個時代都是值得尊敬的。
她不過是受了些牽連,被發配到這,雖說日子不如在首都的時候,但比起這一老一小來說,好太多了。
除了第一天看病時,姜苓給衛老爺子服用的退燒藥,回去後,她就炮製些藥材,製成了藥丸,讓衛楷準備清水讓衛老爺子服下就好了。
沒兩天病就好了。
這也讓原本不想和姜醫生沾上太過關係連累她的衛老爺子,驚訝於她的西醫和中醫水平都這麽好,也難得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姜醫生這麽年輕,過去是在哪家醫院高就?」
姜苓也沒有什麽不可說的,「在首都醫院。」
衛老爺子沉默了一瞬,後道,「王複仁教授同你是什麽關係?」
姜苓抬眸看了衛老爺子一眼,目光沉靜又認真道,「他是我的導師。」
她也猜到衛老爺子怎麽會認識王教授了,大概衛老爺子當初就曾在那棟首長樓裡住過院。
事實上,姜苓會這麽幫助衛老爺子和衛楷,也是因爲看到他們而聯想到如今在首都郊區農場的王教授夫婦,希望他們也能過得好一點。
衛楷也對那位王複仁教授有印象,那時去首都醫院看望爺爺時,常能見到王複仁教授,爺爺還讓他尊敬王教授,說是醫學界的泰鬥國寶。
衛老爺子問道,「王教授他怎麽樣了?」
「老師和師母在首都郊區農場。」姜苓頓了頓,沒有過多透露。
雖然這裡離首都天高地遠,這幾天也看的出衛家老小的人品,但姜苓還是沒有多說,以免給王教授惹來麻煩。
衛老爺子在姜苓離開後,却是老泪縱橫,他不怨自己所遭受的,因爲他早已將自己奉獻給了國家,尊榮也好,屈辱也好。但王教授,還有姜醫生,他却不能無視。
他對政治是不敏感,但他知道國家的教育,醫療,工程等等有多麽的缺乏,比外面的國家落後了多少。過去就是因爲落後才會挨打。
衛老爺子深深知道要培養出一位像姜醫生這樣人才需要多少資源,多大的努力。
而現在,國家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優秀醫學高材生却在這破落的窮鄉僻壤裡受罪,荒廢她的青春才華,這是多麽令人惋惜的一件事。
衛楷也不懂,他爺爺爲國家打了一輩子的戰,爲何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還有姜醫生也是。這讓衛楷感到迷茫,更不知道什麽是黎明。
衛老爺子的態度變得太快,令姜苓猝不及防,原來還疏離希望能遠點就遠點,却變成了每次來時就聊聊對國家的忠誠,安慰她不要多想,不要難過,一臉慈愛祥和的好似姜苓是他的小輩一樣。
姜苓:「……」
9526:「其實我也看不懂。」
明明最苦的是他們吧,却仿佛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姜苓從衛老爺子身上看到了和王教授一樣的東西,就像是明明知道送學生出國進修可能會連累自己萬劫不復,却抱著不能讓國家的醫學事業蒙受損失的想法,堅持下去。
這種赤忱,大概原身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