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萬萬料不到,方繼藩早有‘計劃’了。
”為何不早說?“
方繼藩謙虛的道:”臣還年輕,雖有個不太好的主意,可想陛下聖明,內閣兩位閣老,更是老成謀國,想來心裡也都早有定計,臣要謙虛一點嘛。“
劉健和李東陽都不作聲,反正方繼藩無論說什麽,他們都已不在乎了。
朱厚照則是心急的道:”快快說來。“
”辦法只有一個。“方繼藩道:”暫時解散第一軍。“
”什麽……“
一下子,所有人懵了。
在大家驚得瞪大眼睛看著他的時候,方繼藩道:”武官暫時留下,其余的士卒,統統遣散。“
”遣散?“朱厚照回過神來,擰著眉頭道:“老方,你瘋啦?“
方繼藩卻尤其的正經起來:”這是見效最快的辦法,當然……還有一個更快的辦法,就是朝廷拿出更多的銀子和待遇來,可是陛下也知道,我們未來要招募的人,是數十上百萬,現在的待遇,對於朝廷而言,已是極大的負擔,若是再多,只怕朝廷也難以承受了,所以……臣才說,遣散第一軍是最好的辦法。“
劉健亦是皺眉:”設常備軍,豈可朝令夕改,此乃國家大策,今日招募,明日遣散,這是何意?“
方繼藩自是早有腹稿,道:”我的意思並非是朝令夕改,只是讓第一軍提早退伍而已,而且骨乾統統留下,退伍的只是士卒,所以也算不得朝令夕改。“
李東陽忍不住問:“齊國公這是何意?”
方繼藩道:“這是為了常備軍著想,想要改變人的觀念,太難太難了,難如登天……”
朱厚照氣咻咻的道:“不可以,老方,無論你打什麽主意,朕也絕不容許你這樣做,這都是朕苦心操練出來的將士,是朕的心血。”
霎時之間,皇帝居然與劉健、李東陽站在了一起,方繼藩成了眾矢之的。
現在,他們只有一個念頭,方繼藩腦疾犯了。
方繼藩道:“請陛下聽臣解釋。”
“不聽!”朱厚照道:“無論你說出一朵花來,朕也不容許你胡鬧。”
方繼藩咬牙:“陛下,那常備軍的人手如何招募?兵部那邊,已經急得如熱鍋螞蟻了。”
朱厚照隻好道:“朕再想想。“
方繼藩卻道:”時間耽誤不得啊。要不打個賭?“
朱厚照厲聲道:“耽誤不得,也不容你將……賭什麽?”
方繼藩心裡歎了口氣,嗯,還是他了解朱厚照的德行呀!
劉健和李東陽萬萬沒有想到,國家大事,最後會以兒戲的方式……
方繼藩道:“三個月,給臣三個月時間,遣散這數千人,臣給陛下帶來十萬良家子!不只如此,這此前遣散的將士,若是他們願意回來,依舊可以讓他們歸隊。陛下是不是不敢賭,不敢就算了。”
“有什麽不敢。”朱厚照瞪著他道:“你輸了呢?”
“西山願支付軍費三百萬兩。”方繼藩說的一點也不心虛。
這一下子……便連劉健和李東陽都怦然心動起來。
朱厚照樂了:“朕怎麽好要你的銀子。”
方繼藩輕飄飄的道:“那算了。”
朱厚照一揮手,立馬道:“說好了賭的,怎麽能說算就算,君子無戲言,大丈夫一口吐沫一根釘。”
“陛下若是輸了呢?”方繼藩氣定神閑的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道:“這麽多年來,武人確實是被打壓的過了,我大明豈可既想著開疆拓土,恩威並施於四海之內,又豈可讓將士們被視為賤民呢?他們可是要為大明,為朝廷流血的啊,流血之人,尚且被如此輕賤,莫說這說不過去,便是對於國家,也沒有任何的好處。倘若能讓人將進入軍中,成為榮耀的事,那麽……將士們的境遇,便可得到極大的改善,這是大功一件,朕若是不賞,如何說的過去,若成,朕破天荒,自給你封官賜爵,絕不吝嗇。”
方繼藩算了算,三百萬兩銀子,換一個烏紗帽和爵位,怎麽看,都好像不太劃算呀!
不過……他卻是穩操勝卷的樣子:“既如此,三個月之內,陛下不得染指,都得聽臣的。”
“依你。”朱厚照打了個哈哈。
怎麽算,他也不虧的吧!
…………
很快,一道旨意自宮中出來,隨即到了第一軍。
旨意一下,軍中上下俱都錯愕了。
他們萬萬料不到,好端端的第一軍,突然就要遣散。
消息一出,軍中上下竟是一片哀鴻。
起初入營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覺得苦,人人都想趕緊走。
可現在……漸漸在這裡習慣,每日能吃飽喝足,操練在他們眼裡,也漸漸變成了等閑之事,在這軍中,和袍澤們相處的久了,便如親人一般相互扶持,現在突然要走,所有人即將回到自己的鄉中去,這……不但來的突然,而且……幾乎所有人都戀戀不舍。
按照旨意,他們只能在此留一夜,第二日便發放遣散的費用,立即出發。
周毅覺得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竟是癡了,跟所有人一樣,都沉默著不說話,每一個人都低著頭,收拾著自己的行囊。
傍晚吃飯的時候,有人一面吃著飯菜,一面低聲抽泣。
一夜過去,所有人的內心複雜,等到即將出營離別時,這壓抑在內心裡的情感,卻在即將天各一方的情緒下猛地爆發出來。
周毅突然在營門口就失聲痛哭起來,一些日夜朝夕相伴的袍澤,亦是抱頭哭泣。
軍中和同窗的關系略有一些不同,尤其是在第一軍,大家一起在烈日底下操練,在泥地裡摸爬,作戰時彼此肩並肩,經歷生死考驗,一次次超越了常人的磨礪,對於個體而言,是煎熬。
而在無數次歷經了艱苦和生死的煎熬之中,唯有身邊同吃同睡,成日在一起的袍澤,方才成為了彼此慰藉的依靠。
而如今……一切回到了原點。
周毅拚命的擦拭著通紅的眼睛,最終……登上了接送的車馬,他和幾個同鄉一道上了車,透過玻璃窗,看著那遠去的轅門,那熟悉的旌旗,還有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仿佛一下子……割舍掉了自己的一段人生。
旨意來的無情,而遣散的過程,也是十分迅速,因為……這些將士們,本就早已習慣了服從,哪怕是千般萬般的不舍,也紛紛背著行囊,踏上了歸途。
…………
京裡聽聞這個消息。
頓時嘩然了。
第一軍此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裁撤了呢?
其實京中,對於第一軍的印象都不錯。
第一軍幾乎沒有擾民的現象,而且……紀律森嚴,曾經還平定了江彬之亂。
這樣一支軍馬,說散就散了,真真令人始料未及。
而這一天,朱厚照帶著方繼藩和劉健、劉瑾、王守仁人等,出現在了一處茶樓。
他們穿著便服,雖是一行人顯得奇怪,不過……沒有太多人關注他們。
茶樓裡,人們都在熱烈的議論著,無數的話充斥進朱厚照的耳裡。
朱厚照像一個安靜的傾聽者,抱著茶盞,慢吞吞的喝茶。
“第一軍倒是可惜了,本還以為有他們,京師也可平安,咱們這些百姓,心裡倒是踏實,哪裡想到……朝廷說變就變。”
“是啊,是啊,不過……倒是聽說許多士卒離營時,哭的死去活來呢。”
“哭過這一場也就罷了,這對他們是好事,但凡是有一點出息的人,誰去做軍漢?你瞧瞧,多少軍漢的家裡四處尋媒人去定親,可哪一個正經人家的女兒肯嫁給他們?這軍漢再做下去,要斷子絕孫的。”
“這倒是實話,這入了軍中的,十之**不是好人,配軍能有什麽好的,離了好,以後銷了軍戶,好端端的做人。”
朱厚照聽到這兒……小脾氣又要發作了,想要將手裡頭的茶盞摔了, 趁勢發難。
方繼藩最是了解朱厚照,忙不迭的壓住朱厚照的手,低聲道:”陛下……和人爭執這些做什麽,爭贏了又如何?“
朱厚照知道方繼藩這話沒錯,可他依舊憋著氣,於是將茶盞放下,卻突然高聲道:”也不盡然吧,沒有這些將士,咱們能平平安安嘛?你們幾個,一派胡言。“
他這麽高聲說著。
幾個本是議論的人,一下子放低了聲音,錯愕的看著朱厚照,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有人跑來和自己爭辯。
倒是在看到朱厚照這一副年輕的模樣,他們立即露出了意味深長的樣子,然後一副倚老賣老,宛如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朱厚照。
”小兄弟……老夫是過來人,你這便不懂了吧,這從軍,可不是什麽好聽的話,你們年輕人不曉事,以後就曉得了。“
其他人就隨之紛紛哄笑起來,隻以為是哪一家商賈的少爺跑出來說昏話。
“以後小兄弟若是有了女兒,便曉得一句話,叫做有女寧死不嫁軍漢,這從軍之人,放在歷朝歷代,都叫賊配軍,那是犯了罪的賊人,流放發配才充軍的,你來說說看,這能有個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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