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人一樣,吃喝已經不是主要它們生存的意義了,繁殖才是,為了繁殖,人可以做到不吃不喝,可以做到耗費大量沒有意義的時間去勾三搭四,乃至於將大量的精力用在毫無意義的各種情緒上。
這樣的人……不,這樣的豬,它們是不會長肉的,運動量太大,經常不願吃喝,想的太多,吃的太少。
而在另一邊的豬圈,則顯得安靜了許多,一頭頭大肥豬趴在泥濘裡,一副動彈不得的模樣,偶爾哼哼兩句,然後繼續翻身睡去,若是餓了,不需叫喚,便有豬自行去石槽裡,咕嚕咕嚕的大吃一通,隨即勉強走兩步,又重新趴下。
它們對這個世界,顯然除了吃和睡的事,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的興趣了,一個個宛如哲學家,如思想者,永遠的吝嗇著自己的體力,除了覓食之外,再沒有任何事能令它們動彈了。
它們的體型,明顯的大了幾圈,一身的肥肉,最重要的是,它們還很乖巧!
此時,方繼藩侃侃而談道:“陛下,這肥豬圈裡的豬,其實根本不需人特殊的照料,和養羊養馬不同,養羊需要羊倌,養馬需要馬倌,而這些豬,即便是十幾頭,也只是需有人到了飯點提著一些吃食來喂養即可,無需帶著它們漫山的跑,大大的節省了人力。”
“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啊。”弘治皇帝目光炯炯地看著豬圈裡的豬,臉上洋溢著欣喜!
他已經不需讓人去給兩個圈子裡的豬去稱重了,只看肥豬們慵懶的樣子,幾乎可以想象這些豬將可以提供多少肉食。
劉健等人也激動得不得了,除了這豬圈實在有些點肮髒,令他們忍不住想要掩鼻之外,許多人甚至在心裡暗暗嘀咕,掌握了這養豬之法,倒是可以修書給鄉中讓家人也養一批這樣的豬,糧食即便不值錢,肉……至少還是能值錢的,怎麽看,都是一本萬利。
弘治皇帝長長的吐了口氣,才道:“屯田千戶所,實是令朕大開眼界啊,好,此豬不但生的快,養的易,且還肉質鮮美,這些豬,你給朕養好了,到時,朕自有封賞。”
他激動得眉飛色舞,就恨不得衝進豬圈裡好好研究一番了。
方繼藩便笑道:“多謝陛下。”
弘治皇帝此時,卻與劉健對視了一眼。
此時,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別樣的意味。
屯田千戶所,已是越來越重要了。
…………
此時,在千戶所的裡室。
張皇后和太康公主正在裡頭閑坐,她們的飯菜也都已端了上來,畢竟是女眷,即便再尊貴,也決不可輕易拋頭露面的。
本來外頭還鬧哄哄的,慢慢的,外頭卻是沒了聲音。
張皇后微微一楞,這是怎麽了,她抬眸看了一眼身邊的宦官。
這隨侍的宦官會意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老半天,才氣喘籲籲的回來。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張皇后見他神色有異,不由追問。
朱秀榮也不禁擔心起來,她沒有做聲,卻是凝神傾聽。
“陛下和方繼藩他們……他們去看豬去了。”
“看豬?”張皇后有點懵,什麽時候,陛下居然有此‘雅趣’?
“不只如此,陛下看過了豬之後,龍顏大悅,狠狠的誇方繼藩這豬養得好,實是利國利民,還說要重賞呢。”
“……”
張皇后已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一旁的朱秀榮則是嫣然一笑道:“母后,這方繼藩總是能討得父皇的喜歡。”
張皇后啞然失笑,
她雖不知這豬和利國利民有什麽關聯,不過,似乎這也不是什麽很要緊的事,於是她取了筷子,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殺豬菜上。這菜,顯然沒見過,張皇后是不喜葷腥的,難道……這是豬肉?
張皇后幼時是吃過豬肉的,她畢竟不是大富之家的出身,對豬肉,可是歷來沒什麽好印象。
可似乎陛下和方繼藩關切到了豬,張皇后還是動了心思,夾了一片肉,一面道:“這方繼藩,何止是討你父皇一人的喜歡?”
朱秀榮聽罷,頓時像是被觸及到了什麽似的,一抹嫣紅飛上了臉額,直接紅到了耳根!
她的俏臉上帶著窘迫,仿佛天大的秘密被自己的母后現一般,嚅囁著,不知說什麽好,最後隻好不知所措的低著頭。
張皇后眼角的余波看了自家的女兒一眼,繼續不露聲色地道:“你看,他不也很討你那皇兄的喜歡嗎?”
朱秀榮一怔,隨即舒了一口氣,卻又更加難為情起來。
可誰知下一刻,張皇后卻是微微闔目,那豬肉入口,張皇后輕輕的咀嚼,片刻之後,取了絲帕擦拭了唇角,道:“真香啊。”
“好吃嗎?”
朱秀榮好奇地張大眼睛,竟是笑了,露出少女的憨態:“兒臣也吃。”
“肉畢竟是油膩之物,可不要吃多了。”張皇后慈和地囑咐著。
…………………………
這一頓飯,幾乎是弘治皇帝吃得最香的一次!
不只是因為這殺豬菜,令他身心愉悅,更重要的是,這桌上吃光的土豆泥也是自己親手挖出來的,這種莫名的成就感,讓他心裡覺得奇怪。
朕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做的決策,影響這萬千人的身家性命,為何卻會因這區區小事,竟也有一種特別的滿足?
這種微妙的心理,他無法給自己做出解答,可這不重要。
豬肉很好吃,這就夠了。
“方卿家的豬養的很好。”弘治皇帝繼續道:“看來用不了多少年,這養豬便要風靡天下了,不過……這豬叫著不雅,往後還是得叫豚,都記著了,要抄錄進邸報裡。”
這哪裡是不雅,想想這殺豬菜,天天殺豬,以後這全天下到處都這麽叫喚,弘治皇帝也接受不了啊。
所以,得叫殺豚菜。
“陛下聖明,臣也覺得很不雅,叫豚,一下子就好聽多了,這豬,自古以來便以豚相稱,也不知哪個俗人竟以豬為名,臣……”
“好了,好了。”弘治皇帝打了個嗝:“朕在此和眾卿們坐坐,你去給公主看診吧。”
方繼藩卻是道:“陛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言無妨。”
方繼藩咳嗽一聲道:“公主殿下的腦疾近來作得越來越頻繁,實在令人擔憂!最近臣現,原來在這西山,這裡山清水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對這腦疾有莫大的好處,臣在想,公主殿下要複診,非要心曠神怡為好,南麓那兒有一片湖,在哪兒診視公主殿下,或許效果更佳,只不過……臣是一個正直的人,所謂男女授受不親,臣在想,臣斷然不可以和公主殿下孤零零的跑去,若如此,臣成了什麽人了?不如……陛下陪同,如何?”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方繼藩心裡有些小小的緊張。
弘治皇帝若是看出什麽,知道自己打朱秀榮的主意,說不定在今日就做一個殺方菜了。
當然,方繼藩雖是邀請弘治皇帝同去,其實是有小心思的,這裡這麽多臣子,陛下怎麽可能走得開身呢?
而張皇后,畢竟也是女眷,跟著去南麓,怕也不妥。
所以最後的結果,極有可能是弘治皇帝命劉嬤嬤陪同著去,對於劉嬤嬤,他可一丁點都不怕的,到時正好和公主二人去那湖畔走走,散散心。
哼哼,本少爺可是蓄謀已久,這可是天賜良機。
其實說起來,公主長期身居於深宮中,除了有錦衣玉食外,這樣的日子跟在囚牢沒什麽區別,方繼藩偶然想著,都不免為朱秀榮感到心疼!
此時,弘治皇帝微微一愣,搖頭道:“朕忙碌了一日, 早已乏了,不妨……令太子陪同吧……”
“兒臣遵旨。”朱厚照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父皇放心,兒臣一定好生陪著妹子,妹子已經許多日子沒有和兒臣相處了……”
“……”
方繼藩看著朱厚照,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這……與你何乾?
…………
湖水粼粼。
朱厚照腳在湖床的淤泥裡,興衝衝地捉著泥鰍,時不時的回頭道:“老方,可別亂走啊,就在這兒別動,好好看診。”
“臣知道了。”方繼藩勉強堆起笑,而後笑容逐漸消失。
他能感受到,捉著泥鰍的朱厚照,時不時會將目光朝這裡看過來,那目光,如電一般。
方繼藩背著手,一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模樣,朝朱秀榮矜持地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冷嗎?”
“不冷。”朱秀榮披著一件內裡襯絨的披風,嚅囁著回答:“你……冷不冷?”
方繼藩搖頭道:“不冷,臣讓殿下多出來走走,這是因為這裡的景色對殿下有莫大的好處。”
朱秀榮看著方繼藩永遠榮辱不驚的樣子,心裡微醉,她想了想道:“我……其實並不畏髒的……”
“什麽?”方繼藩目不轉睛看著朱秀榮,眼帶不解。
朱秀榮卻是失笑起來:“我是說,其實我不畏髒,我也可以養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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