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跟了方繼藩之後,他現世界都已變了。
從前的時候,見多了為富不仁,看多了官官相護,欺壓良善百姓。
可現在………每一個人都是熱情洋溢的,見到他的人,都是噓寒問暖,從前叫刁民胡開山,現在稱他胡壯士。
見了他的人,從前嗤之以鼻,這個狗一樣的東西;而今呢,第一句便是,吃了嗎?餓不餓?
胡開山不傻,只是見慣了這人情冷暖,當初那些把自己逼上山落草為寇的人,而今卻個個和顏悅色的樣子,讓他有些不太習慣。
他沉默寡言,任方繼藩說啥,他都不回應。
方繼藩便收起了這些帖子,無敵……真是寂寞啊。
………………
一封急報,火傳至內廷。
司禮監裡,蕭敬拿著這份燙手的密報,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有消息了。
來自於青州府的消息。
青州府大災,河堤決口,死傷數百人,無數人流離失所,青州知府不思救災,竟是借此機會,暗中搬空了青州府府庫中的存糧,口稱被暴雨所摧毀,此後,這些糧食流在了市面,高價兜售。
“……”蕭敬萬萬想不到,這個人膽子竟這樣大。
更可怕的是,與此同時,山東布政使司上下,也已受了打點,據說這一場豪雨,喂飽了許多人。
而令蕭敬臉色鐵青的,卻是位於山東的鎮守太監劉茂,劉茂也算是自己的乾兒子了,一直受自己信任,可在這件事中,他收受了吳江的好處,居然也在為吳江遮掩。
整個青州府,居然聯起手來,欺上瞞下,蕭敬的世面見的多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詫異,可問題在於,自己的乾兒子,竟也被收買。
自然……這還不是可怕的消息。
奏報之下,還提及到了一事,三年之前,備倭衛的艦船在近海巡視,曾遭倭寇襲擊,死了一百多人,傷者無數,沉船兩艘,這背後,極有可能,便和某些勾結了倭寇的江南巨戶有關,而青州知府吳江,卻很不巧,出自某家巨戶。
如此一來,事情似乎就有了眉目。
一個知府,是不可能有如此通天之能的,這是因為,他背後所依靠的,乃是一個大家族。
而這個家族,又因為勾結了某些海外的賊寇,獲取了巨大的利潤,幾乎可以想象,送往京裡的冰敬炭敬,有多豐厚,於是乎,這位吳知府,為何會得到如此多人的讚賞,也就不奇怪了。
這些人精們,顯然也或多或少的知道,吳江這個人,不太乾淨,雖然收了銀子,對他褒獎有加,卻也沒有人,膽大包天到提拔此人,否則一旦這吳江東窗事,自己豈不也要受其的牽連?
蕭敬目光幽幽,深深的看了這份奏報。
他開始猶豫了。
一切如方繼藩和太子所言啊。
還真猜中了。
可問題在於,自己該不該將奏報報上去呢,裡頭的消息,太可怕了,陛下必定震怒,而到時……
若是隱瞞下去,那麽……一切就可太平無事了,畢竟,除了廠衛,誰敢揭露這等事。
蕭敬稍一猶豫,咬了咬牙,必須揭露出來,此乃國朝隱患,廠衛不報,陛下就真的永遠蒙在鼓裡了。
蕭敬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心,不忍心陛下如傻瓜一般,被人糊弄。
只是……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側立的小宦官:“叫個人,先去山東一趟,尋鎮守太監劉茂。”
一聽劉茂,這不知內情的小宦官面帶微笑,劉茂乃是蕭公公的乾兒子,是極孝順的,平時在山東搜羅了什麽寶貝,不只蕭公公這兒有一份,便是司禮監和東廠裡當差的人,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好處。
“找到了劉茂之後,告訴他一句話,就說是咱親口說的。”蕭敬眼裡掠過了殺機:“出宮之前,咱就和他說過,要謹慎,該拿的銀子,要拿。不該拿的,決不去碰。有些事,咱已知道了,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小宦官的笑容逐漸消失,驚恐的看著蕭敬。
蕭敬已起身,匆匆往暖閣去了。
……………………
弘治皇帝在顫抖。
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這份奏報,遍體生寒。
吳江,竟是這樣的人,而自吏部,再到山東布政使司,到鎮守太監,甚至是當地的都指揮使……這些人,竟都在隱瞞。
貪墨、欺君、害民,甚至……勾結了倭寇!
弘治皇帝覺得心涼,萬萬料不到,區區一個吳江,這個人人讚許的知府,竟是一個如此奸邪之人。
啪!
弘治皇帝拍案。
蕭敬匍匐在地:“奴婢萬死。”
“與你何乾?”
“奴婢畢竟負責東廠,事先竟不能察,廠衛本該是陛下的眼睛,是陛下的耳朵,可是……”
“和你無關!”弘治皇帝道:“論起來,除了一個吳江之外,其他人,都沒有罪責。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嗎?最可怕的是,一個人作惡,他謀取到的好處,送出了禮物,而其他人,都在一邊冷眼看著,和他保持距離,看著他害民,拿著人人都在拿的冰敬炭敬,還有各種年節的禮物,出了事,這個奸邪之人,自然該當去死,可其他人呢?其他人都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們沒有提拔這個奸邪之人,冰敬炭敬,和禮物的往送,不過是理所應當的私人禮節,他們至多,只是失察,他們可以說,自己也是誤信了這樣的奸人,你說,你說說看,朕可以一道旨意,斬了一個吳江,抄他的家,滅他的族,可朕……拿其他人,怎麽辦?”
弘治皇帝氣的要吐血。
他渾身顫顫。
是啊,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啊。
一個吳江,太好對付了,一道旨意下去,身死族滅,可那些看客們呢,那些‘失察’的人呢?
蕭敬道:“別人奴婢不敢說,可是鎮守太監劉茂,他是宮裡的奴婢,他敢如此,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讓他自行了斷。”
“至於其他人……”
弘治皇帝擺了擺手,苦笑:“是啊,又處置掉了一個劉茂,這好極了,而後呢?吏部呢,山東布政使司呢,甚至,事涉倭寇,備倭衛裡,恐怕也有內應吧,還有,都指揮使司呢,江浙那裡,難道就沒有牽涉到的人,福建布政使司呢?再深究下去,這些人,難道沒有是恩師,沒有親朋故舊,隻怕在朝中各部,也有不少人,得了冰敬炭敬,不少人曾為他說過好話吧。”
弘治皇帝背著手:“朕該怎麽辦?一並處置嗎?一並處置,豈不成了太祖高皇帝懲處胡惟庸案?一下株連數萬人?朕可以做嗎?”
蕭敬默然。
弘治皇帝道:“這些年,倭寇越來越猖獗,甚至還生了倭寇襲擾東南沿岸之事,朕心裡一直都在嘀咕,區區倭寇,不過數千人而已,我大明有百萬雄兵,可這倭寇,卻總是越剿越多,越的明目張膽,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可怕的不是倭寇,而是人心啊。”
蕭敬眼眶紅了:“牽涉此事的,有鎮守太監,這劉茂,就是奴婢舉薦的,請陛下責罰,陛下,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數不勝數……”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擺了擺手:“朕……竟不如太子!連太子都看明白的事,朕竟看不明白!”
“陛下……”
弘治皇帝眼睛紅了:“召太子和方繼藩吧。”
“要不要將兵部和吏部……”
蕭敬想說什麽。
弘治皇帝擺擺手:“先宣太子和新建伯!”
真的竟不如一個太子啊。
朱厚照只看了奏疏,就明白背後有蹊蹺。
自己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如何勤政,可事實上呢,在這宮中,終究還是失察了。
弘治皇帝心裡咯噔了一下。
太子是如何看出來的?
一下子,弘治皇帝明白了。
是因為……太子親力親為。
他去了一趟靈丘縣,親自賑災,親自治水,甚至親自上了河堤。
這水患之事,他有親身經歷,自然而然, 對此了若指掌。
可笑的是,如吳江這樣的人,想來壓根不知治水是怎麽回事,隻想著欺上瞞下,因而,便連編造自己治水的奏疏,都是漏洞百出。
偏偏,這樣漏洞百出的奏疏,弘治皇帝居然信了。
之所以相信,正是因為,自己除了金水橋下的河流,還有後苑中的湖泊,至多,再加上一條護城河之外,幾乎對這所謂的河水泛濫,一無所知。
知行合一!
弘治皇帝心底深處,冒出了一個念頭。
這……不就正是知行合一嗎?
實踐出真知,沒有親身經歷,沒有真正的歷練,單憑教導的那些所謂聖人之道,不過是把自己讀成了呆子傻子。
太子,這一點……竟比自己這個父皇,要強得多。
弘治皇帝繃著臉:“快傳!”
“奴婢,遵旨!”
蕭敬再不敢遲疑。
……………………………………
可怕,榆林那裡暴雨,飛機取消航班,汽車堵車,火車晚點,恐怖如斯,總算,趕在十二點之前,寫完了,嗯,好像,新的一月要到了,這個月,月票十一,終究沒有上前十,也沒什麽抱怨的,下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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