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嬰兒的啼哭在小院之中響起,只是那哭聲十分的微弱。白用術法清潔完畢那嬰兒,又用錦被裹住,他仔細端詳著孩子。初為人父,白臉上表情卻是萬分悲痛,因為他知道,這孩子生機已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是個女兒。”白輕聲對芸娘說。
“抱過來給我看看。”芸娘有些虛弱的說。
白猶豫了片刻,他本不想把孩子給芸娘看,免得徒增傷心。但見到芸娘那期盼的神色,他終究是不忍拒絕她。
芸娘抱過孩子,臉上是初為人母的幸福和慈愛:“我和你父親相識在梨花盛開的季節,你就叫白梨好不好。”
她低頭輕輕的吻了下嬰孩的面頰:“望你一生幸福喜樂,平安無憂。”
隨即,就見芸娘從唇中吐出一物渡進懷中嬰孩的嘴中,她竟沒有咽下那千葉蓮靈液,而是偷偷藏在了舌下。
事發太快,一旁的白都來不及阻止她。嬰孩本能的咽下嘴中液體,肉眼可見的,她青白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哭聲也漸漸嘹亮。
而芸娘,卻像是心願已了,面色立刻灰敗起來,看來方才那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
“芸娘,你為何這麼傻!”芸娘的逝去已成定局,白悲慟萬分,跪倒在她的身邊,泣不成聲。
芸娘卻是溫柔的笑了笑,她抬手摸了摸丈夫的臉:“沒有一個做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認識你是我這生最美好的事,只是我要先行一步了……”
白死死的抓住芸娘的手,無力的搖頭。
芸娘又吻了吻懷中的孩子,面露不舍:“白,有你有小梨,我這輩子沒有任何遺憾了,不要太為難自己。我的家人所做之事……你不值得為他們壞了你的修行……還有,照顧好小梨……”
語罷,芸娘終是耗盡了最後的力氣,閉上了美麗溫柔的眼睛,而她的嘴角卻還帶著一絲微笑。
數日後。
白終於從失去妻子的悲痛中略微緩了過來。陸恒這才得知那天發生的事。
懷璧其罪。
前段時間,白出門尋找祭煉千葉蓮需要的輔助靈藥。芸娘的父母和兄長卻突然找上了門,聲稱既然芸娘和白之事已成定局,為了孩子,他們願意承認芸娘和白的婚事。
當年離開家人與白私奔,芸娘雖從來沒有後悔過。但在午夜夢回之時,她仍然會想念家人。
芸娘本就是閨閣女子,對於至親的主動示好大喜過望。沒有疑心太多,就留他們在小院住下。卻不曾想,他們並非帶著善意而來。
芸娘的兄長與一宗門弟子有所往來,偶然得知有一妖族得了重寶之事,並在留影珠中見到了那妖族的長相。他驚喜的發現,這妖族竟然就是當初拐了自己胞妹私奔的窮小子。
多年來,芸娘一直有傳信於家中,希望能回鄉省親,緩和與家中的關係。然而芸娘的父母因她逃婚之事,在知府面前大大的丟了面子,向來視她為家中之恥。
芸娘現在所在之處,他們還是知道的。她的兄長向來想踏入修仙之路,只是礙於資質,沒能拜入哪個宗門。聽聞此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與那宗門弟子一拍即合,宗門弟子上報門派後,許諾芸娘的兄長,稱只要他能配合弄來那重寶,就收他入門。
這便有了那一晚的生離死別。
那日,白尋了藥材回到小院,見到面露喜氣的妻子。得知妻子與家人和好,白也很是為她高興,因為他也知道這事向來是芸娘的一塊心病。當晚,白設宴款待芸娘的家人,卻在心神放鬆的時候,被芸娘的兄長以一厲害法器偷襲。
千鈞一髮之際,是芸娘以身擋住了那道攻擊。身受重傷的芸娘動了胎氣,腹中胎兒迫不及待的要出世。小院外也被不知從何而來的修者團團圍住,再然後,就是那日陸恒見到的情形了。
“我準備將芸娘的屍骨帶回族地安葬,我們擇日就前往族地吧。”白抱著懷中的一小團雪兔,他見陸恒望著自己懷中的雪兔,又解釋了一句:“妖族的孩子在出生一日後,就會化為原形。”
語罷,白向兩人告辭,回到小院去處理後續事宜。
看著白消瘦得像是一抹遊魂的背影,再想想儲物袋中瑉的屍骨。陸恒不由得心生感慨:“人與妖相戀,都是如此下場嗎?”
“這與人或是妖並無關係。貪嗔癡,三不善根,各釀苦果。”釋空仍是風輕雲淡的樣子,白的這般遭遇也沒能在他眼中留下一絲波瀾。
陸恒定定的看著釋空,不禁想著,發生什麼樣的事,才會讓他這八風不動的臉變一變顏色。
“你不要為這些外物亂了心神,于修行不利。”
“修行修行。誒,釋空,你是不是把我當兒子養啊?我可是比你大幾百歲哦,你可不能亂了輩分。”陸恒眨了眨眼睛,開了個玩笑,想將空氣中那些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休要妄言。”
陸恒覺得額頭一痛,這才發覺,釋空竟然彈了自己的腦門一下。這和尚,彈腦門的時候臉上表情也這麼正經。陸恒心裏默默吐槽,臉上卻只敢做出討饒的表情,聽話的修煉去了。
進入妖族族地,方法出乎意料的簡單。
白給了陸恒兩個乾癟的果實:“這是迷谷樹的果實,食之即可不為那瘴氣所迷。”
“那豈不是只要得到這個果實,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入妖族族地了?”陸恒問。
“這迷谷樹果實需用妖氣激發出效果,人族若沒有妖族隨行,是無法使用的。”白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需是修行正道的妖氣,那些走邪道的妖也是不行的。”
陸恒點了點頭,嘗試向一個果實中輸入妖氣。只見那乾癟如樹皮的果實頓時就變得飽滿起來,翠綠欲滴的,看起來讓人很有食欲。陸恒將手中果子遞給釋空,又如法炮製,啟動了另一顆果實。
這迷谷樹的果實,入口即化為一汪清甜的液體,吞之入腹後,陸恒覺得自己耳目似乎都清明了不少。
三妖一人悉數吃下果實後,便越過止石,向那妖族族地行去。
轉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與人族喜用石材建城不同,妖族的城鎮是直接建在樹木之間的。有建於地面之上的房屋,也有掛在樹枝之上的木屋,陸恒甚至還看地面上突然打開了一扇門,隨後一個身材瘦小的妖族從中跳了出來。
白看到陸恒一臉驚詫的樣子,終是露出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笑容:“那是分金鼠族,他們一族喜居地下。”
說完,白突然又愣了一下,訥訥的說:“當初我將這些妖族的風俗講與芸娘聽時,她也很是嚮往……”
陸恒拍了拍白的肩膀,這喪妻之痛,也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來。陸恒看了看他懷中那圓滾滾的小雪兔,心想有這般可愛孩子的陪伴,白應該能快點恢復吧。
“我們暫且在這鵲來城住下,狐族的領地在青丘,待我尋一狐族友人為你們引路。”白打起精神,說到。
一行三人在羽禽類妖族開的客棧住下。羽禽類妖族喜居樹上,這客棧與一參天古木融為一體,一個個房間像是鳥巢般掛在粗壯的樹枝之上,這奇特的建築讓來自現代社會的陸恒大開眼界。
陸恒和釋空依舊是共用一間房,之前是因為陸恒外表年幼,現在則是兩人已習慣這般相處方式。反正晚上都是在打坐修煉,也不用擔心床鋪不夠用的問題。
夜幕降臨,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明亮。
陸恒很是新奇的靠在窗邊看著這與人族城鎮截然不同的風光。只見下方的妖族似乎都在向一個方向湧去,在那個方位各色光芒星星點點,看起來像是現代世界的霓虹燈一般。
“咦?看起來好像是有什麼大事情啊。”陸恒好奇探出上半身張望。
“今夜是妖族拜月節。”釋空拎著陸恒的衣領把他扯回房內,這房間離地面頗有些高度,以陸恒那半吊子的修為,栽倒下去怕是要摔個鼻青臉腫。
“拜月節?好想去看看啊,今夜能否不修煉?”
看著陸恒亮得幾乎要放光的雙眸,釋空點了點頭:“貧僧與你同去。”
拜月節是妖族一年一度的重要節日。整個鵲來城的居民都聚集在了湖邊一塊巨大的空地之上。明晃晃的湖水倒映著那磨盤大小的明月,純淨的月之精華甚至令很多妖族不自覺的露出了部分原形。
空地中央,搭起了高高的臺子。臺上的貌美女子拖著長長的翎羽,舞步紛飛,舞姿中柔媚又帶著一絲矯健之意。從未見過這種舞蹈的陸恒有些看呆了,只是那舞者的表情略有些奇特,騰挪之間都是眉目含情,整個人都散發著無盡的春情,跳得觀賞之人都心神蕩漾起來。
“這是位男妖。”釋空說。
什麼?居然是男妖!這話像是晴空霹靂一般驚呆了陸恒,不過他馬上又緩了過來,想想也正常,禽鳥類的求偶舞蹈本來就是雄性跳給雌性看的啊。
陸恒很快就接受了事實,反正他也是抱著純欣賞的態度在看這曲舞蹈。
一曲舞罷。周遭的氣氛忽然有些沸騰起來。
陸恒見到身邊一高大得像鐵塔一般的男妖,摸出一朵紅得像是火焰一般的花,兇神惡煞的臉上露出一抹極為不相稱的羞澀表情,向著一個身高大概只到他胸口的少女走去。
那少女生得纖細美麗,兩人站在一處活脫脫的美人與野獸。陸恒本還以為少女要受到驚嚇,因為這高狀男妖,送朵花都氣勢洶洶像是要去殺人。不曾想,那少女落落大方的接過花,說:“你這呆子,總算是開竅了!”
隨後少女就一把揪住高大男妖的衣領,迫使他彎下腰來,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周遭的妖都為這對有情人歡呼雀躍,還有好事之妖掏出一把花瓣灑在了他們頭頂。
這樣的情形比比皆是。這大概是節日慶典上有情人相互表白的環節,陸恒這麼想著。
一朵粉色的花出現在了陸恒鼻子下,握著花的手十指纖纖,一看就是個美人。陸恒抬頭,果然看到一張美豔絕倫的臉。
那美人見陸恒望他,毫不羞澀拋了個媚眼:“這位小郎君,奴家可還合你心意?”
“這位姑娘,我們素不相識,怎可隨意送出這麼重要的信物……”陸恒大窘,往後退了一步,他猜想這些形狀一樣的花朵,應該就是在這節日上向心上人表白的信物。
那女子一愣,隨即大笑,姿態極其的豪放,直把陸恒笑得面紅耳赤:“你是哪族的娃娃,族學還未念完就偷跑出來了吧。姐姐告訴你,這粉色月見花跟那紅色月見花的意義可不一樣。那紅色是天長地久,這粉色是露水情緣。”
隨後女子又眨了眨眼睛:“小郎君甚是合我心意,姐姐帶你成年怎樣?”
陸恒正要拒絕,卻感覺後頸被人輕輕捏住,一股輕柔又堅定的力道把他向後一帶。陸恒不由得後退兩步,撞在了熟悉的胸膛上。
“他尚年幼。”釋空對那女子行了一禮,就把陸恒帶離了是非之地。
氣氛有些尷尬,陸恒有種詭異的心虛感。釋空卻是面色如常的將陸恒領到高臺附近:“聽聞這拜月節最後環節,對妖族修行有莫大益處。你且在此等候。”
隨著夜色漸深,明月已升至眾人頭頂。那些有情人的互動似乎也告一段落,喧囂的氣氛漸漸的安靜下來,眾人都神情虔誠的望著高臺的方向,像是在等待著某個重要的儀式。
方才在臺上起舞的男妖又走了上來,他的手上托著一個花苞狀的法器。在念完一段玄奧的咒語後,男妖對著明月舉起了法器:“請月神賜福予我們。”
那花苞法器隨即就層層綻開,從中升出一彎小巧的新月,越來越高,直到升至眾人頭頂。只見那彎新月滴溜溜的在空中轉了幾圈,就驟然向陸恒和釋空的方向飛來。
還未等陸恒反應過來,那彎新月就一分為二,分別沒入他和釋空的體內。說來也奇怪,那新月進入後,陸恒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新月已有選定之人,周遭的那些妖族爆出一陣陣歡呼,熱情地向著他們的方向湧來。
高臺之上,那男妖語氣激動的喊:“祝福這對情深義重的戀人,月神會一直護佑著你們!”
情深義重的戀人?什麼情況,陸恒大驚失色。他見圍過來的妖族似乎想把他和釋空迎上臺去,來不及多想,陸恒一把抓住釋空,就衝出了人群的包圍。
七拐八轉的甩掉那些過度熱情的妖族,好不容易回到客棧的陸恒,發現自己還緊緊攥著釋空的手。
“你先回去,我有點事找白。”陸恒甩開釋空的手,頭也不回的衝進了白的房間。
白正在窗邊引導白梨吸收月光,被陸恒闖進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怎麼了?如此驚慌?”
陸恒在桌邊坐下,倒了滿滿一杯水灌了下去,可還是覺得口乾舌燥的。連飲三杯,他覺得那面紅耳熱的感覺要好了許多,這才將剛剛發生的事情細細說與白聽。
“那新月到底是什麼詭異的東西,太奇怪了。剛開始的時候,我什麼感覺都沒有,過了片刻,我就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那不會是什麼厲害的邪法吧?”陸恒有些心有餘悸。
白瞬間就明白了什麼,只是他卻不知該不該點破。那釋空大師看起來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又是出家之人。領悟到情之一字苦楚的白,並不想陸恒也步他後塵。
白想了想,說到:“那是月神的祝福,並非什麼邪法。每年的拜月節上,都會有兩個……關係親近之人得到月神的祝福。今後你兩在一起修行的時候,會事半功倍。”
得到白的解答,陸恒總算是安下心來,這才放心回到自己的房間。釋空已在打坐修行,陸恒也就老老實實的變回原形,盤在了釋空的肩頭。
只是陸恒並不傻,剛才的事情他越想越不對,那個男妖說得分明是,情深義重的戀人。再聯想到白有幾分怪異的神情,和之後的含糊其辭,陸恒想通了某些關鍵。那月神的祝福,八成是給予相互愛慕之人的吧。
愛慕?陸恒不由得想起自己跟釋空相處的一幕幕,他發現自己對釋空確實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釋空無意間的靠近,總會令他有些緊張。而釋空離開的那一月,他無論做什麼,總是想著如果釋空在會怎麼樣。他甚至想起當初在恭親王府,看到臨陽郡主引誘釋空那一幕的時候,心底那絲被自己忽略的,不太舒服的感覺。
陸恒不由得失笑,自己真是夠傻的,早就喜歡上了釋空竟然還毫無察覺,還一直認為對他的依賴只是雛鳥情節。
只是想到釋空素來無欲無求的樣子,陸恒又沮喪起來。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這份感情看來就要夭折。釋空是修佛之人,自己又怎麼能為了一己私欲,讓他破戒。
“你心思頗為繁雜,可是有什麼煩惱之事?”釋空突然開口。
沉浸在自己心情之中的陸恒,被嚇了一跳。隨後又蔫蔫地從釋空肩頭爬下,在一旁化作人形:“我覺得我現在的修為,可以獨自修煉了。你回宗門那段時間,我也沒出什麼岔子。”
釋空沉默地看了陸恒片刻,直看得他心裏有些發慌,這才開口:“也好,修行之路,終究要靠自己。”
聽到釋空的話,陸恒覺得更加沮喪了。頭一次,他對修行之事生出了索然無味的想法。
“你心不靜,今夜還是休息為好。”釋空又說。
陸恒點了點頭,拖著沉重的步伐上了床。這一夜註定睡得不太安穩,陸恒只覺得自己整夜都在做夢,光怪陸離的,大量的資訊彷彿要把他的大腦擠爆。
好不容易從那團亂麻中掙脫出來,陸恒發現已是正午。這是踏上修行之路以來,他頭一次這般懈怠。奇怪的是,在修行上向來頗為嚴厲的釋空,竟也沒有催他起床。
房間內空無一人。陸恒抽了抽鼻子,聞到房間內有殘餘的梵音檀香之氣。梵音檀香並非凡物,只有梵音寺的高僧才會煉製,且產量極少。這檀香在修煉之時使用,能加大進入頓悟的幾率。
釋空昨夜是使用了梵音檀香修煉?不對啊,釋空說過他修煉從不借助外物。想到梵音檀香的另一個作用,陸恒又想。難不成是為了給我助眠驅夢靨啊,不可能吧,這千金難求的梵音檀香拿來助眠,說出去怕是要被那些修者追殺。
想不通其中關節,陸恒也懶得多想。他對著鏡子,看著因為昨夜輾轉反側,被滾得亂糟糟的長髮,陷入了苦惱。
白的出現,解救了陸恒。
看到陸恒一副見到了救星的樣子,白只得拿了個軟墊放在方桌上,把懷中的白梨放在上面,然後便拿起了陸恒手中的梳子,準備為他梳髻。
尚未開始,釋空就推門進來,他的目光落在白握著梳子的手,停了幾秒。
“今天,就不麻煩你了。”陸恒死盯著鏡子,不敢看釋空,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不對勁。
釋空沒多說什麼,只是走到方桌旁坐下,給自己斟了杯茶。見釋空這番模樣,陸恒又覺得有些沮喪。他真是受夠了自己這患得患失的模樣,這感情之事,怎麼就這般麻煩,自己的心情完全不受控制。
梳子輕輕落在陸恒的頭髮上,白正要開始,只聽方桌上的小雪兔哼了一聲。白回頭望去,見本是熟睡的白梨不知怎的突然醒了過來,正拱來拱去地想要找熟悉的味道。
白心下奇怪,他的女兒睡眠向來深沉,沒睡滿兩個時辰,就是在嘈雜之地也很難醒過來。今日這才剛入睡沒多久,怎麼就醒了過來。不過白也顧不得想太多,對陸恒說了句抱歉,就放下梳子走過去哄自己的孩子。
陸恒看著鏡子裏依舊亂七八糟的頭髮,只能求助於釋空:“釋空,還是得麻煩你。”
釋空放下手中茶杯,如同每一天的清晨那樣,拿起了梳子。只是陸恒覺得那一下又一下規律落下的力道,不僅落在頭髮上,似乎也落進了他的心裏。
等陸恒梳好髮髻,白也哄好了孩子。這才有空說正事。
白說:“我那狐族好友傳訊過來,說今日正好要回族地一趟。”
“你呢?”陸恒見白似有告別之意。
“我要帶芸娘回兔族族地,之後就待在族地專心撫養小梨長大。你們等事情了結,可來族地找我。”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將狐族好友引薦給陸恒二人之後,白就獨自踏上了前往族地的旅途。路過的風卷過,白的衣衫被吹得獵獵作響。陸恒這才恍然發現,白已是形銷骨立,那本是合身的衣衫,現在掛在他身上顯得極為的寬大。
再想起當初見到白時,那活力滿滿的少年模樣,陸恒不由得悵然若失。這情之一字,于人於妖,究竟是福是禍。
“我等也該動身了。”
陸恒聽到釋空說到,隨後便覺得自己的手落入溫熱的手掌之中。
“我已經不是孩童了,不,不必牽我。”陸恒把手抽了出來,自覺面上有些燥熱。
青丘之山。以九尾狐王為首,是各狐族的聚居之地。白的狐族好友,將他們引薦給了狐族族老。
那族老聽陸恒說完瑉的事後,眉頭緊鎖,神色頗為凝重:“這瑉是族中大妖,他的事情老朽也無法做主,需等狐王出關。”
“狐王何時出關?”陸恒問。
“應就在這幾日,你二人且在我族住上幾日。等狐王出關,老朽立即上報此事。”族老說。
陸恒二人只得暫且在這青丘住下。青丘民風向來熱烈奔放,來來往往的狐女穿得都甚是清涼。雖說陸恒來自現代社會,可他已差不多習慣了這世界層層疊疊裹得嚴嚴實實的衣著。忽然之間又見到這與現代社會盛夏之際差不多的打扮,讓他不禁有些不敢直視。
陸恒忍不住看了眼身邊釋空,目視前方,視線絲毫沒有回避。
“出家之人,不是講究非禮勿視嗎?”陸恒有些氣惱的拽了一把釋空的僧袍。
釋空側過頭,看起來有些疑惑。陸恒見狀,手勢隱蔽的比了比那些美豔奔放的狐女。
“紅顏枯骨,皮相而已。”釋空說,“你道心不穩,還需加緊淬煉。”
陸恒被釋空的話噎了個半死,只得學著釋空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把那些狐女當做是路邊草天邊雲。片刻後,發現還真有點效果,心不動,自不會為任何外物所影響。
一心修行的二人,數日時光轉瞬即逝。
狐王出關。
那族老如約為陸恒二人引薦了九尾狐王。狐王修行之地,在英水的源頭之處。那山谷水脈豐富,在陽光的照射下,水汽騰空,顯得雲霧繚繞的樣子,頗有些仙境之意。
只見這水墨暈染般的山谷之中,一身著大紅勁裝的女子從山洞中行將出來。這狐王眉毛較尋常女子更為濃烈些,一雙丹鳳眼,目似點漆,看起來竟無一絲嫵媚,渾身皆是英姿颯爽之氣。
族老將陸恒二人介紹于狐王,狐王聽罷,揮了揮手令族老退下。
那族老一退出山谷,眼前高傲的狐王竟對陸恒恭敬地行了一禮:“王此番來青丘,可是有要事發生?”
也不怪狐王這般問,妖族現任的王,是個徹頭徹尾的修煉狂,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大事發生,是絕對不會出現的,這也導致了妖族之中,除了各族的王,幾乎是無妖見過妖王的面目。
這廂陸恒卻被狐王這一禮驚得差點魂飛天外。王?她是在叫我,這是什麼情況?陸恒不由得抓住釋空的手臂,有些惶恐不安。
“且聽她怎麼說。”釋空傳音到。
見陸恒半晌沒有出聲,狐王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眼前的妖王似乎有些不對勁。
“王,你的修為出什麼狀況了?怎會是這等少年身形。”狐王面露疑惑。
想起在臨別之前,白說與他聽的妖族風俗,以及傳承之中提到的一些東西。這妖族之人,向來直白坦率,並無太多勾心鬥角之事。各族的王也是對族中事務盡心盡力,因此陸恒對著狐王的防心並不太重。再說,最不濟也有釋空在,他修為高深,護住自己還是不成問題的。
想到此,陸恒也就不再隱瞞,把自己現下的狀況與狐王說了一說。
聽陸恒說完,狐王在征得他允許後,將神識探入陸恒體內,細細查看了他的情況。
“這妖丹竟受了如此重的損傷,這也許與您失憶之事有所關聯。”狐王也是摸不出頭緒,“我並不擅長這方面,您可招那,為您細細診斷。”
見陸恒失去記憶,狐王重新介紹了下自己,她名為溪,是只五千歲的九尾狐族。
隨後,陸恒這才將自己此番來意說將出來。
“狐族之中是不是有只叫瑉的碧蹤狐?”
“瑉啊,很久沒見過那混小子了,不知又躲在那個人族城鎮中遊戲人間。”說起瑉,溪就覺得有些頭疼。明明天賦卓絕,幾百年就修成大妖,偏偏心思不放在修行之事上。
“瑉,已經隕落了。”陸恒終是將這句有些殘忍的話說了出來。妖族的同族之間,感情向來深厚。
“什麼!”溪失手砸了手中茶杯。
“怎麼可能!他可是被修者所害?我定要害他那人不得善終!連他們的宗門,也要付出代價!”溪驚怒之下,失了狐王的架子,連聲怒駡。
等溪的情緒稍微平復下來,陸恒這才有機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
聽罷。溪也是沉默半晌,終究歎息了一聲:“瑉當年與那少女之事,我也是知曉的。當初他幾近入魔的時候,還是我去將他帶回族地。”
“這麼多年過去,我本以為他已經放下。沒想到,他依舊沒放棄尋找那少女的轉世。太過執著,並非善事。“溪又喃喃的說了句,“情之一字……”
看溪的神情,似乎是勾起了什麼回憶。片刻後,她又自嘲的笑笑,回過神來說:“瑉的屍骨可是由您保管?”
陸恒說:“當時他說自己生機已斷,將妖丹贈予我,只求能帶他屍骨回到族地。”
“生機已斷?”溪眉毛一豎,“他怕是沒了求生意志。這不爭氣的傢伙,了不起是從頭修煉罷了!”
見這脾氣火爆的狐王,似乎又要發怒,陸恒趕緊問到:“瑉的屍骨如何安葬?”
“隕落的大妖屍骨,都需在禁地安葬。那禁地只有妖王能進入,恰好王您在這,我們明日就啟程前往禁地吧。”溪又補了一句,“禁地傳承千萬年,我並不知曉其中的奧秘,但說不定會有解決您當下狀況的機緣。”
既已定下第二日前往妖族禁地,陸恒想著要離開了,便決定要把這青丘好好逛逛。
“這青丘風情頗為有趣,我出去轉轉。”陸恒對準備修煉的釋空說。
“貧僧與你同去。”
“不用不用,我隨便看看就回。”說罷,也不等釋空答話,陸恒就衝出了房間。
日落西山,金紅的晚霞把青丘城渲染得如畫卷一般。陸恒長長的籲了口氣,他承認這幾天自己確實有點躲著釋空。在明白自己心意後,他就一直處於糾結之中,患得患失的。
陸恒能看出釋空待他與旁人都有不同,這份不同讓陸恒有時不免生出幾分妄想來,覺得釋空是不是也對自己有意。可是把這感情之事,放在釋空的身上,又讓陸恒覺得那是一種褻瀆。
煩惱之中,一面寫著“酒”字的旗幟闖入陸恒視線。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陸恒當下決定進去小酌一杯。
許是才將將黃昏,這酒館之中很是冷清,陸恒隨意撿了張桌子坐下。
酒館的老闆是個女妖,婷婷嫋嫋,風姿綽約。只是那臉,似乎在哪里見過。
“這位小郎君,我們又見面了。”老闆娘倒是先認出陸恒來。
“你是?”陸恒還是沒想起來。
“哎呀,小郎君真是貴人多忘事,奴家甚是傷心呢。”老闆娘眨了眨眼睛,“拜月節。”
原來是那夜送他花的女妖,陸恒有些尷尬:“不好意思,這幾日發生的事太多,一時記不起來。”
女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相逢即是有緣,更何況你我萍水相逢兩次。奴家名為紅袂。”
這紅袂雖然看似舉止輕佻,實則目光清明,性情爽朗,陸恒也就向她通報了名諱。妖族慣例,知曉名諱後,就是朋友了。
紅袂也一改那酸得掉牙的說話方式,大大方方起來。她從後廚拎出兩罎子酒來:“今日你有口福,剛出窖的狐仙醉,姐姐請你喝。”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喝酒。那紅袂頗為善解人意,許是見陸恒心事重重地樣子。陸恒不開口,她也就不打擾,只是陪陸恒喝了一杯又一杯。
微醺之際,陸恒總算是憋不住了:“聽我說說煩惱之事可好。”
紅袂舉了舉酒杯,示意陸恒繼續。
陸恒略略提了提和釋空的相識相處,只是隱去了釋空乃出家之人的身份,著重說了發現心意後這段時間自己的糾結。
“聽你描述,對方對你也不是無意,既心意相通,告知對方就是,有何值得煩惱的。”向來直來直往的紅袂有些理解不了。在她看來,彼此有意,那簡直就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我怕誤他修行之路。”
紅袂突然恍然大悟:“你這位心上人,就是那天把你帶走的那位大師吧?”
陸恒本就因為酒精有些發燙的臉,一瞬間爆紅:“是,是的。”
紅袂撫掌大笑:“不錯不錯,姐姐對你很是佩服,很有膽量嘛!“
說到興頭,紅袂還用力拍了拍陸恒的肩,臉上一副欣慰的樣子。看著她似乎已經陷入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不可自拔,陸恒只得安靜地等著她平靜下來。
“你問過他是如何想的沒有?”紅袂又給自己斟了杯酒,總算是稍微冷靜了點。
陸恒苦笑:”我怎麼敢問。“
“那你憑什麼替他做決定呢?”紅袂直言,“如那位大師對你無意,那也不存在誤他修行之路之說。如他也對你有意,是否會為你誤修行之路,也只有他自己能做抉擇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紅袂的一席話算是把陸恒從這幾天的一團亂麻中揪了出來。
酒過三巡,陸恒覺得自己有些微醺。夜色漸深,陸恒見狀,與紅袂告別,回到客棧。
在進門之際,陸恒還掐了個清潔術,把自己身上的酒氣除去。
推開門後,陸恒見到釋空仍同他離開之時一樣,在盤腿打坐修行。
陸恒放輕了動作,生怕驚擾到釋空。他才剛在窗邊盤腿坐下,正欲開始修行,卻聽釋空問到。
“可曾沐浴?”
“啊?”陸恒愣了一下,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你心本就難靜,身上氣息繁雜容易影響你的心境。”釋空解釋說。
陸恒很是奇怪,雖說自己術法不精,清潔術這般簡單的術法,他還是有信心的。可竟然釋空這麼說了,陸恒就低頭仔細的聞了聞自己的衣襟袖口,確實沒有酒味,硬要說的話,似乎還殘餘了一絲紅袂身上的熏香。
陸恒又掐了一遍清潔術,發現還是一樣。這熏香也不知是什麼做的,清潔術竟然都無法完全去除。
“這香味好像去不掉。”陸恒苦著臉說,“要不不管了,說不定明天就散掉了。”
“你隨我來。”釋空起身出門。
陸恒跟在釋空身後,來到城外一處山谷之中,這山谷之中,竟藏著一汪冒著熱氣泉眼。
“這靈泉之力,應當能將你身上那些氣息洗去。”
陸恒伸手探了探那泉水,發現溫度適宜,真是一絕佳的天然溫泉。他喜滋滋的抽掉發簪,散開頭髮:“你這兩天不是一直同我在一起嗎,怎麼會發現這麼個好地方,難道剛剛你也出門轉了轉?”
“神識探知。”
釋空的回答讓陸恒覺得自己有些犯蠢,又用普通人的眼光看待這個修仙世界了。
犯完蠢的陸恒低頭開始解腰帶,他安慰自己是因為喝了酒才會這樣。脫下外袍後,陸恒想到什麼,動作停了下來。
陸恒本想叫釋空回避,可是看到他坦然的神色,想到自己又不是個女子,叫他回避反而有些欲蓋彌彰。便大大方方的脫下了內衫,身上僅著一條褻褲走進了靈泉之中。
一入這靈泉,陸恒就覺得靈氣像是鑽進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舒服得他輕輕的哼了一聲。隨後他就興奮的說:“釋空,這靈泉好像對修行也有增益效果,快下來試試。”
釋空卻是定定的看了陸恒片刻,直到陸恒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這才說:“不必了,貧僧修行之時不喜借助外物。”
隨後,釋空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了一句:“沐浴完後,不要耽擱,速速回來完成今天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