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他醒來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麽。”
沈嫿光是聽著,都覺得心疼,那麽小的孩子,又是皇子,到底是誰會下如此狠手,她目光微閃著搖了搖頭。
就聽元明大師空靈的聲音傳來:“他問我,可否取了他這雙眼睛。”
第43章
佛香燃至半截,積起的灰燼輕晃著倒下,撲起層層煙煴。
禪房內安靜無聲,沈嫿感覺心口好似被用力扯動了一片,撕裂般的疼。
七歲的孩童什麽都不懂嗎?不,應當已經開智了,她七歲時已經明白祖母偏心堂姐,她有什麽好東西堂姐都會哭著說也要。
她若是不給,便會有人出來說她不懂事不大方,即便她也很寶貝那個珠花,她也得乖乖地讓給堂姐,仿佛這樣才是眾人眼中的乖小孩。
可那會的她並不明白這是為何,她很奇怪,是不是人不能擁有的太多,別人沒有,但哭一哭就可以有。
而她又偏偏不喜歡哭,對誰都是樂呵呵的,這便很容易吃虧。
她七歲能明白這些,顯然看著就聰慧異於常人的凌越,比她懂得還要多。
在認識凌越之前,她也曾在書中看到過關於異瞳的描繪,有瞳色藍者綠者雙瞳者,顏色各異但相同的都說他們是不祥之兆,非人非鬼有異常人。
這讓她也下意識對此帶有偏見,包括頭次見到凌越那雙眼睛時,她同樣心生畏懼。
彼時的凌越,乃是手握雄兵的殺神,即便瞳色有異又如何,天下誰人還敢在他面前叫囂。
只能頂著他那淺色的眼眸,忍著恐懼,說著奉承的話。
可幼年的他呢?若只是出生在普通百姓家倒也還好,偏生出自皇家,光是偏見與唾沫就能將其淹死。
他是如何遍體鱗傷,又如何從宮內被人送到的白馬寺,沈嫿都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凌越並非從小便無堅不摧,甚至比普通人還要脆弱敏感。
“那後來呢?”
屋內明明沒旁人,沈嫿的聲音卻不自覺得放輕了許多,好似這樣便不會驚擾了什麽。
“那樣重的傷,放在別的孩童身上,應當已經死了好幾回了,他愣是一聲沒哭,即便幾日高燒不退他也從沒喊過一聲疼。”
沈嫿唇瓣微顫了下,“那,那有人陪著他嗎?”
“送他來的是他的姑母,期間倒是來過幾回,但她是新寡,不便時常來廟裡,大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與老衲收養的那些小弟子差不多。”
她幼時身體嬌弱,但凡有個咳嗽頭疼的,爹娘便擔心的不行,恨不得請七八個大夫,一刻不停地守在她身邊。
可凌越卻只有一個人,他會難過嗎?
光是想象那副場景,沈嫿的鼻頭便止不住發酸,雙眼不受控地蒙上了層水霧,微垂著眼睫,手指不安地輕輕攪著。
“後來呢?”
元明大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像是回憶著道:“後來啊,沒多久他便能下地了,吃住都與小弟子們一道,他的棋藝還是老衲教的,如今反倒是打不過咯。”
“在寺裡養了小半年,便有人來接他了,那會才知道他姓凌。老衲還以為他是匆匆過客,不想半年後他又被送來了,依舊是渾身的傷。”
沈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禪房,隻覺腦子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心口堵得慌,可又什麽也說不出。
這會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她與元明大師手談之前用了點齋飯,此刻竟也感覺不到餓。
沈長洲與程關月推推搡搡地從後禪房出來,恰好碰見她走出山門。
程關月下意識地跨開兩步,將沈長洲抓著她的手給拍開,喊了沈嫿兩聲,可她像是沒聽見也沒瞧見他們一般,愣愣地從他們身邊擦過。
這可就有些奇怪了,兩人對視一眼,快步上前將人給攔下。
“嫿兒,你在想什麽呢?怎麽我們與你說話都沒聽見。”
沈嫿恍若夢醒,訥訥地抬頭看向自家兄長,被溫熱的陽光照拂著,手心才算有了些許溫度。
沈長洲擔憂地用手背試了一下她的額溫,“也不燙啊,你是不是聽經文聽傻了,我就說平日不該總聽這些東西,把好好的人都給聽的沒了神智。”
沈嫿立即拍開兄長的手:“佛門禁地,大哥哥可不敢亂說話,若是被人聽見,你可又要挨罰了。”
見她恢復了往日的精氣神,沈長洲才算松了口氣,“誰讓你突然跟丟了魂兒似的,行了,下午也別去聽什麽佛經了,跟我們上山玩去。”
昨日讓他摘菜,結果什麽也沒摘到,管他的師兄罰他今日上山挑水。
不過是出點力氣的活,對比要曬經書的程閆峰,沈長洲樂呵呵的應了,只是身後跟了個想上山玩水的小尾巴程關月。
帶一條尾巴是帶,自家妹妹當然不能落下。
沈嫿本是不想去的,她這會腦子亂的很,隻想回屋一個人待著,等天黑了見到凌越。
可沈長洲怕她真聽書聽呆了,且退親的事才出不久,不敢讓她一個人回去,與程關月一左一右架著她上了山。
白馬寺就坐落在半山峰,往上的景致很好,卻尤為陡峭高聳,底下是個有深潭的幽幽山谷,傳言有對不能相守的有情人在山頂殉情,墜入了深可見的潭水中。
每到他們的殉情之日,山谷裡就會傳出婉轉的哭聲,春日裡漫山遍野還會開滿鮮紅的杜鵑花,像是在為他們的愛情泣血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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