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句還是和善的長者,下一瞬卻面色一沉厲聲道:“幾年未見,太子做事竟愈發魯莽輕率,也不知這貴妃是如何教養的兒子。”
大長公主雖已過花甲之年,可她這一生不可不謂之精彩。
她十五歲一眼相中了新科武狀元,十八歲十裡紅妝風風光光地出嫁,隔年誕下了兩人的幼子,後跟隨被封大將軍的駙馬前往河西駐軍。
二十歲那年夫妻正恩愛,不想敵寇來犯險些攻下河西,駙馬戰死沙場,她一個婦人帶領全城的百姓與將領苦守城門十日,硬是等到了援軍,是大雍臣民心目中名副其實的女英雄。
可她為了守城無暇分心重病的孩兒,在那場苦戰中,她不僅失去了丈夫,連年幼的孩兒也沒保住。
即便丈夫被追封,她也獲封賞,卻再未見她露出過半點笑顏。
高祖憐惜女兒孤身一人,她還如此芳華,想為她另謀佳婿,可都被她以替夫守孝為由拒絕了。
她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兄長,如今已經第三代皇帝,她的身子骨依舊硬朗。
最叫人瞠目結舌的是,三年前,比她小十歲一生未娶的大理寺卿徐熹,第五次向她求親,她終於點頭答應了。她嫁了人生中第二個夫婿,雖隻請了寥寥幾人,依舊轟動全京城。
之後她便與駙馬深居淺出,過著令人豔羨的日子,一向是不過問朝堂內外之事,宮內的大小宴席她也極少參與,漸漸淡出了世人的眼中。
這會晉陽大長公主微垂的眼眸,緩緩地掃過凌維舟的臉,看得他額頭冷汗直冒,腦袋越垂越低。
她看著和善,那是這些年被駙馬帶著修身養性,才褪去了渾身的銳利,可她本不是溫良之人,而是酣臥在榻的猛虎。
刹那間,凌維舟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連氣都要喘不上來,他屈著身子恭敬地又磕了個頭:“孫兒不敢。”
一聲極輕的嗤笑從大長公主的鼻間哼出,“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竟玩忽懈怠至此,連園中進了歹人都不知,今日能讓人在園中肆意行凶,明日就能將我凌家江山拱手讓人。我看你這太子當得也太過安逸了些。”
這兩句話實在是太重了,猶如一個
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凌維舟的臉上,屋內頓時落針可聞,沒人敢發出聲音。
凌維舟隻覺臉熱背寒,自從當上太子後,即便他有錯處,父皇母妃也都是私下與他說,他有多少年沒有如此難堪過了,尤其還是在沈嫿和趙溫窈的面前。
偏偏上首這人,不僅是他父皇就連那不可一世的皇叔,瞧見了都要恭敬喊姑母的人,他除了咬著牙受著,沒有別的更好選擇。
“是孫兒辦事不妥,治下不嚴,還請姑祖母責罰。”
這事原到這也就罷了,罵了罵了錯也認了,可趙溫窈見不得凌維舟如此憋屈,竟上前兩步跪在了他的旁邊。
“民女見過大長公主,此事不全是太子殿下的錯,他只是太過擔心我表姐,才會不慎闖入驚擾了您,且闖進來的人是民女,大長公主要罰的話,應當罰民女。”
凌維舟沒想到趙溫窈會在這時候出聲,一時五味雜陳,為方才有一絲對她所做不當的埋怨,感到羞愧與感動,她待他果真是情真意切。
他挺起身微微將人往後護了護,“姑祖母,溫窈年幼淳善又護姐心切,此事與她無關,您要罰還是罰我吧。”
“不,殿下,此事因我而起,怎能讓你受罰。”
從這兩人進來起,沈嫿便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喝著碗裡的藥,仿佛他們與她毫無關系般。
就連他們的你護我,我護你,落在她的眼裡也只有嘲弄的一個譏笑。
她乖巧地捧著發燙的瓷碗,小口小口抿著滾燙的藥湯,好似這樣才能讓她冰冷的身體找回些許暖意。
趙溫窈還真是與書中所寫一模一樣,善良柔弱,且愛出風頭愛自以為是。
只可惜,她碰上的是大長公主。
聽說大長公主先頭那個駙馬有個小表妹,癡戀駙馬多年,總愛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們夫妻面前。後來被大長公主直接丟出了京城,趙溫窈這點小手段,根本不夠看的。
果然,就見她老人家連看都沒看底下人一眼,反而是笑著看向她:“沈家丫頭,他們口口聲聲都說是擔心你,為你而來的,你如何看啊?”
沈嫿喝完最後一口藥,忍不住皺了皺眉,真是太苦了,要是有蜜餞就好了,她抿著滿嘴的苦澀朝大長公主微微福身。
“是我身為姐姐沒能管教好表妹,唐突了您,讓您見笑了,按理來說該罰我才是,可我一個病人,您罰我傳出去有損您的威名,要不然您待我病好些了,再來討罰?”
她說著還做苦惱狀地歎了聲氣,那可愛又無奈的模樣,竟讓一直繃著臉的大長公主笑出了聲。
“真是好巧的一張嘴,這般水亮亮的小姑娘,叫人瞧著就喜歡,我哪下得去手罰啊。況且方才你已提醒了多次,讓你這妹妹不許進來,是她主意太大,與你何乾啊。”
往日這樣誇讚的話,沈嫿聽了無數回都沒什麽反應,可不知為何,今日總覺得衝她眨眼的大長公主話裡有話。
尤其是那句‘叫人瞧著喜歡’,真是充滿了暗示的意味。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