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乾,說道:“即使童敏當時戴了手套,沒有留下指紋。放在屋裡的水果刀,也至少應當有趙霞的指紋。可是卻沒有。指紋被人擦掉了。有機會擦掉指紋的,隻有兩個人。”
“童敏……和姚遠戈。”簡瑤低喃道。
“我在廚房裡撞見時,童敏手上並沒有戴手套。”薄靳言看一眼簡瑤,“我們剛才說了,有三個疑點。”
方青也望著他。
薄靳言剛要開口,方青已經雙目發亮地說道:“第一,趙霞倒地的位置不對。按照姚遠戈的口供,童敏――暫且還叫她童敏――她一進屋,就撲向趙霞,還抓起水果刀。可趙霞卻倒在門口附近,並且是後背中刀,完全像是全無防備下遇害。”
薄靳言神色淡淡:“嗯……哼。”
簡瑤笑了一下,也說:“第二。姚遠戈的口供有漏洞。沒有前提,沒有尾聲。他從非常具體的細節開始陳述,而且有一些點含糊不清。他很可能在撒謊。而且他轉述的童敏的那句話,也有點古怪。”
薄靳言朝她投去讚許的溫柔的目光。
方青忽然覺得跟這兩個人共事真的有點煩人呐。
見他倆都不說話了,薄靳言這才淡淡一笑說:“第三……我們在院中所見,趙霞其實是對童敏抱有同情心的,那也許是童敏在姚家生活的唯一溫暖。而當晚,我趕到院中時,發現姚遠戈自己的房門是開著的。據所有人的口供,他當晚已經去趙霞房間裡睡覺。他一向要求家風嚴整,一起熄燈關門,所以這扇門,不會是他開的。別的人也不敢去開。這扇門,是童敏打開的――她回到院中後,第一個找的姚遠戈,她想殺的是他。薄太太,你說得對,姚遠戈撒謊了。”
“可他為什麽……”簡瑤沉吟。
方青卻說:“刀上沒有指紋,現場就有了兩個嫌疑人。但並不能證明姚遠戈是凶手。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童敏的嫌疑依然最大。”
“如果凶手真的是姚遠戈,他為什麽要殺自己的女人呢?”簡瑤目光沉亮,“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隻要知道童敏的秘密,就能知道這個家,藏著什麽秘密了。”薄靳言意味深長的說。
三人都靜了一會兒。風吹著窗簾輕輕地響,一切這樣平靜。可平靜下,卻仿佛有無形的驚濤駭浪。
“我馬上派人去查童敏的真實身份,把她的底兒全都翻出來!”方青虎虎生風地站起來。
“不,不用那麽麻煩。”薄靳言笑了一下說,“薄太太,打開電腦。我們現在就把她查出來。”
方青和簡瑤都有點發愣。方青:“怎麽查?難道你還能百度到啊?我也對比過童敏的照片了,沒有案底。”
薄靳言站起來,在房間裡慢慢踱著步,修長手指在後背輕輕點著。那笑終於還是有點自得傲慢了。一副“你們這些平庸的家夥到底還是不懂天才的世界”的模樣。
他說:“童敏已經快50歲,這樣一個聰明的孤身女人,隱姓埋名,忍受虐待,在姚家長期乾傭人的工作,是為了什麽?
為錢?根本沒必要犯下殺人案。而且姚遠戈對錢財管理必然很嚴,當傭人絕對不是在姚家弄錢的好路子。她還不如直接綁架姚遠戈的兒子索要贖金,這對她來說應該不難。但是她沒有。
為感情?姚遠戈瞄準的都是20、30歲的女人,
童敏顯然不是他的菜,她的姿色遠不如他的妻妾,甚至比他的原配年紀還要大。若是早年有感情糾紛,一是姚遠戈不可能全無察覺;二是她何必在姚家潛伏這麽久,直接動手就是。 她潛伏那麽久,必然是為了查明一件什麽事。一個這樣年紀的女人,能夠這樣忍辱負重,不是為了錢,為了感情,那最大的可能,是為了什麽?”
方青眸色更深,簡瑤喃喃低語:“是為了……”
薄靳言點了一下頭:“和昨天差點犯下殺人罪的傅大凡,沒有區別。是為了兒女啊。”
“那我們要怎麽查明她的身份?”方青沉聲問。
薄靳言低頭打開電腦,調出公安部內部系統,然後交給方青,說道:“她改名換姓,是為了掩飾身份,瞞住姚家人。既然姚家人連她的相貌都不認得,那麽她的名字改動也不需要很大。失去越多的人、孤獨無助的人,總是希望保留越多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所以她也許不姓童,因為人們總是對‘姓’比較敏感的,但名字裡很可能還是有一個’敏’字。
既然她最大的執念是孩子,必然想有所紀念和寄托。’童’,很可能是她孩子的姓,或許是孩子名字裡的一個字。
她的身份證日期是1967年8月12日,這既然是一張找人辦的假身份證。年份或許有假,但月份和日期很可能是真的。年份甚至都可能是真的。
我前面說過,她表現出一些反偵查技巧,並且是非常實用的。很有可能曾經因為案件,跟警方打過交道。譬如證人、嫌疑人,或者……受害者家屬。
請在系統裡搜索名字裡有’童’字的遇難者、受害者或者失蹤者,這個人的家庭關系中,母親名字裡有’敏’字,生日是8月12日。她就是我們所見的’童敏’。”
簡瑤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話,隻是看著他清冽的眼睛。方青沉默片刻,低頭就在電腦中搜尋起來,雙手十指快速在鍵盤中跳動。
薄靳言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過了一會兒,方青抬起頭:“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姓童的,或者名字裡有童字的。”
簡瑤一怔,薄靳言卻看著他,不說話。
“但是……”方青的神色變得無比凝重,把電腦屏幕推向他們,“我找到了這個。”
薄靳言和簡瑤低頭望去。那是一宗失蹤案的檔案。
……
姓名:佟生。
性別:女。
出生年月:1987年4月5日。
失蹤時間:2010年9-10月。
失蹤地點:不明。
失蹤原因:不明。
……
姓名:謝敏。
性別:女。
出生年月:1967年8月12日。
與事主關系:母女。
――
“謝敏,女,49歲,HN湘潭人,原來是當地鎮上小學老師。”會議室內,方青厲聲對刑警們說,“經查實,她就是我們要找的’謝敏’。丈夫於2005年因病去世,女兒赴A省讀大學,她就一人獨居在HN2010年女兒失蹤後,她辭去工作,不知所蹤。”
“佟生案當年由A省警方負責。據我們所了解案件記錄,佟生當時曾到過古城旅遊,但後來有蹤跡顯示,她離開古城,去了另一個旅遊縣市。但A省警方在那個縣搜尋,一無所獲。隻能將此案件確定為失蹤,至今未破。
目前謝敏為什麽會找上姚遠戈,姚家跟佟生案是否有關聯,還不知曉。但我們在上山搜捕謝敏時,務必掌握這一情況,準確把握嫌疑人心態。
小張,你帶兩個人,跟我一起暗查姚遠戈。趙霞案他也有重大嫌疑。”
――
同樣的中午,姚家大院裡,卻是一片靜默壓抑的氣氛。
傭人做好了午餐,放在餐廳裡。院內院外兵荒馬亂,菜色也顯得倉促潦亂了些。但沒有人會在意。
到底還是都按時間,坐到桌邊吃飯。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女人們的臉色都是灰暗的。本來位於長桌尾部的趙霞的椅子,已經撤了下去。
明蘭的臉色很沉靜,低頭,動作緩慢地夾菜喝湯。今天連她都不發一言,更別說別的需要看她臉色的女人了。
姚遠戈的臉色倒很平靜,衣裝也打理得整齊如昔,仿佛看不出昨晚剛經歷過一場謀殺。他吃了一小碗飯,放下筷子,問:“趙霞的家人已經通知了嗎?”
明蘭答:“通知了。”
姚遠戈淡淡道:“處理好,別讓他們來家裡鬧。”
“好的。”
明h咬了咬下唇,顫聲問:“童姐為什麽要殺趙霞?趙霞平時對她最好的,她是瘋了嗎?”
“可不是瘋了。”姚遠戈淡道,“還沒說你,看好兒子!我就那一個兒子,今天差點就被人害了!今後要是再發生這種事,你這個當媽的,別想好過!”
明h嚅喏兩聲,不說話了。
“是啊!”張菊芳趁機說道,“連兒子都沒看好,明h,你這次真是太馬虎了,這麽大的責任,你負得起嗎你?”
“你閉嘴!”姚遠戈吼道,張菊芳臉色一變,不吭聲了。像是終於被惹起了火氣,姚遠戈冷冷地說:“今後趙霞的事,在家裡誰也不許提了!還有那個殺人犯!媽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媽的!”
他罵完,起身回了房間裡。就剩下一群女人,大氣也不敢出,個個臉色陰霾。
其實有什麽差別呢。
誰多愛一點,誰少寵一點。誰得到的財產多,誰分的房子少,又有什麽差別?
自從踏進這個院子,她們或許愛他,或許恨他。
可最多最多的,依然是他冷酷的眉目下,那個陰戾心狠的男人,隱隱帶給她們的……懼怕。
――
天很高,雲緩緩飄浮。山裡的太陽,很大。繁密的樹林裡,燥熱得幾乎令人無所遁形。
童敏――或者現在應該稱之為謝敏,她的衣服上還有乾涸的血跡,滿臉滿身的泥,50歲的女人,曾經過著安穩小鎮生活的普通婦人,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樹下,疲憊地喘著氣。
她一直在跑,在逃。卻不知道,還能逃多久。
她抬起頭,眯著眼看著刺眼的陽光。遠遠的山坡下方,似乎又有動靜。是警察又搜尋過來了嗎?
她咬著牙,看著旁邊的泥塘裡, 有一小攤水,俯下身去,喝了幾口。低著頭,起身又朝樹林深處跑去。
要跑,一定要跑。因為她現在,還不能被抓到。
她想起一個小時前,在山上遇到一個徒步的旅人。對方並不知道她就是逃犯,還遞給了她一瓶水。當時她也有片刻的動搖,跟對方借用了手機。
她想起那個晚上,那個男人說過的話。
……我叫薄靳言。我的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她撥了110的電話,想要找他。可在接通的一刹那,又慌忙掛斷。
不行。她要等找到女兒,再打這個電話。
陽光,越來越刺眼了。謝敏奔跑在樹林中,有片刻的暈眩。
那些鮮血、那些哀嚎,死人驚恐的雙眼,仿佛又在她腦子裡環繞。她甚至感覺到,自己對於這些畫面,現在已經是麻木的了。隻是它們總是不停出現。帶來一片空曠,也帶來痛快。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眶隱隱發痛。而眼前再次浮現的,是昨晚的畫面。
薄靳言的逼近,她在黑夜中的逃竄。空蕩蕩的房間,亮著燈的房間,相擁的男女。
……
最後,是趙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緊緊抓住她的手,用勉強能聽清的微弱聲音說:“你去找山……”就斷了氣。
可眼前的這片山脈這麽大,去哪裡才能找到她的佟生?
謝敏的心裡仿佛裝著一片快要被燃燒殆盡的荒原,茫然地朝森林深處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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