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父親為了讓他戒糖,將他捆綁在椅子上,嘴裡叼著棒棒糖,幻燈片放著血腥惡心的圖片, 然後重複加深記憶, 以至於讓他一品嘗到糖果的味道, 腦子裡自然就浮現惡心的畫面。
後來,一看到糖果就會生理嘔吐…
又譬如,為了讓他失去同情和善良,逼迫他親手虐殺養了三年的小狗…
裘厲所遭遇的可怕的一切, 讓他心理上產生了自我保護的機制, 五感開始封閉, 對父親的任何生理心理刺激…都喪失了感覺。
他不再感知到甜味,於是不再嘔吐;
失去了疼痛, 於是不管他如何電擊他,裘厲都不吭一聲;
喪失了同情心, 於是眼前的虐殺、小動物聲嘶力竭的慘叫, 他都無動於衷…
久而久之,他被拋到了地獄的十久層, 在那個世界裡,宛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冷漠地凝視人間。
生不如死。
好在,他灰暗的童年裡,如果還有一抹亮色的話,也許就是那個女人――
媽媽。
媽媽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顆甜甜的酒窩。
每次媽媽都會給他帶好多好多糖果來,揣進他的荷包裡,然後摸摸他的小腦袋,說厲厲好可愛啊。
或許媽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覺得他可愛的人了吧。
裘厲仍然記得那個中午,爸爸不在,媽媽在爸爸接待病患的辦公室裡午休。
小裘厲推開了房門,將那隻被他用彈弓打傷的小鳥拿到媽媽面前,笑著送給她。
媽媽看到鮮血淋漓的小鳥,嚇了一跳,然後用很凶很凶的語氣告訴他,絕對不可以傷害小動物,否則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小裘厲問她為什麽?
媽媽說:“因為小鳥也會感覺到疼。”
小裘厲說:“可我一點感覺不到。”
說著,他的手握緊了力道,小鳥在他的掌心掙扎著,最終命絕身亡。
一個小生命卑微地悄然離去。
那個中午靜悄悄,沒有風聲,沒有蟬鳴。
裘厲後來無數次回想起那個靜謐的午後,他很難忘記那天中午…媽媽看他的眼神。
也是從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媽媽了。
是他表現得太糟糕了,媽媽再也不給他帶好吃的糖果,再也不對他溫柔地笑…
媽媽永遠離開他了。
都是他的錯。
裘厲在潛意識裡,瘋狂地想要彌補那天中午的錯誤,他想告訴媽媽,自己願意聽她的話,以後也再也不傷害小動物了。
但是為時已晚,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女人了。
……
心理醫生給裘厲的建議,就是去見母親一面,因為不管小時候經歷了多少精神創傷。那個女人從始至終,都是他心底唯一美好的存在。
也許找回了這份美好,一切都會豁然開朗。
他的全部精神問題,也都會不藥而愈。
裘厲在反覆掙扎了很久很久,整夜不睡,看著黑夜與白晝在天際一瞬間的交界,晨昏晝醒,世界複蘇,
他手邊拿著高考成績單。
終於,裘厲下了很大的力氣鼓起勇氣,決定去找任嫻。
告訴她,他是她的兒子,他真的很努力考上了北城大學,很努力地想要走到她身邊,讓她為自己感到驕傲。
裘厲沒有告訴薑雨自己一直在看心理醫生的事,也沒有跟她說,自己準備去見母親了。
等他完全好起來,給她一個很大的驚喜。
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們也會越來越好。
*
那天下午,裘厲穿上了熨燙嶄新的白色襯衣,擦乾淨了自己的鞋子,又去理發店剪了頭髮,將自己收拾一新,然後搭乘公交去了北城大學。
這段時間,北城大學的大學生們正在進行期末的考試,母親任嫻應該也在學校裡批改試卷。
裘厲站在物理大樓的全身鏡前,打量著自己。
他身體筆直修長,白襯衣在陽光下格外乾淨潔白,黑色的眸子被陽光照得通透,皮膚也很白,氣質穩重清冷。
裘厲深呼吸,再一次默默地鼓足勇氣,告訴自己,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他不會讓她失望了。
他邁著忐忑的步子踏上了樓梯,在早已經打聽好的辦公室,見到了任嫻的身影。
透過半掩的房門,中年女人在坐在辦公桌前,垂首批改著同學們的試卷。
她仍舊穿著非常職業的女式小西服,西裝披在身上。手裡拎著一支筆,認真地批改著一張張卷子,每改完一張,便在電腦鍵盤上敲擊著分數,錄入學生成績。
陽光在她身上打出光暈,在少年眼底看來,真是聖潔又美好。
任嫻也注意到了門邊的裘厲,柔聲問道:“同學,你有什麽事嗎?”
裘厲緊張地走了進去,手足無措,隻好對她鞠了一躬。
“媽媽”兩個字卡在喉嚨裡,就是喚不出來,裘厲甚至都不敢看她的臉,顫聲道:“任老師,您好。”
倒是少有學生這麽禮貌,竟然還鞠躬,任嫻放下了手裡的中性筆,問道:“你是我的學生嗎?是不是試卷沒有答好,過來求情啦?”
裘厲見她似又把他給忘了,心裡隱隱有些失落,搖搖頭:“我不是您的學生。”
“那你是…”
“任老師,兩個月前,我來聽過您的課,和您聊過幾句,說準備要考北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