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胡嬤嬤與李管家叫過來。」燕屼高大的身影慢慢坐在寬闊書案後的紅木嵌螺嬉大理石扶手椅上,雙腿略微放開,暮色漸暗,默然去燃上油燈悄悄退下去喚人。燕屼只是坐在那兒,面容隱在燭光裡,不動半分,脊背永遠是挺直的,彷彿任何事物都壓不垮他。
六歲以後,他過的是逃亡的日子,吃不飽穿不暖,後在蘇州定居下來,也不過是平常老百姓的艱辛日子,這麼十幾年,他早就習慣這種日子,有的吃有的穿就好,他不挑剔,飯菜味道不錯,也是熱乎的,茶水溫熱,他都沒什麼反應。這兩位管家嬤嬤是老師贈與他的,他不能駁老師面子,可哪兒又願意讓這麼兩家子安插在燕府。
尚書府出來的,難免心高氣傲,這位嬤嬤打理內宅挑不出錯,管理的小丫鬟們規規矩矩,不敢四處亂跑偷偷看他,他按兵不動,知曉她心浮氣盛,恐會與嫿嫿身邊帶來的媽媽爭權奪勢,到時隨意就能挑出錯來,以此為理由將兩家子送回老師家中,也不會傷了老師間的和氣。
他竟沒想到這嬤嬤敢這般怠慢嫿嫿,論緣由,他心裡清楚,她們是看不起嫿嫿商戶女的身份,以為他是狀元郎,同樣看不起商戶,以為是姜家逼迫他入贅,好吧,雖然的確是嫿嫿逼他的,可如今也是心甘情願的。
這些子下人無非是沒見過他對嫿嫿的態度,都暗自揣摩著,很好,今日他就讓這些奴才們好好的睜大狗眼瞧清楚了!
胡嬤嬤在內院安的眼線,大人房間書房裡的事情她或許探查不到,庭院裡的事兒還是很好瞧見的,大人懲罰大奶奶身邊丫鬟婆子的事兒很快就傳到胡嬤嬤耳中,小丫鬟跪在榻前幫她捏著退,輕聲說道:「嬤嬤當真好厲害,偏大奶奶身邊的人不知好歹,還敢與嬤嬤鬥,也不瞧瞧嬤嬤是哪兒出來的,現在可好,聽聞大人已經把大奶奶身邊的丫鬟婆子都給罰了。」
胡嬤嬤靠在薑黃色刺繡迎枕頭,神色舒展,笑瞇瞇道:「咱們大人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如何甘願去做姜家的上門女婿,偏偏大奶奶看不清楚吶,我可是聽說,大人如今還是上門女婿的,姜家也沒個表態,難怪大人惱了她。」她自認為能夠把握大人的心態,就算大奶奶美若天仙,可這世間,美人兒何其的多,男人對權勢的興趣可比美人大的多,有了權勢,什麼樣的美人沒有?
小丫鬟討好道:「還是嬤嬤了得,往後這府中的中饋怕都要由著嬤嬤把……」正說著,外間傳來敲門聲,胡嬤嬤皺眉:「進來。」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來打擾她。
進門的是個穿著蔥綠色衣裙的小丫鬟,恭恭敬敬的稟告道:「嬤嬤,大人身邊的默然過來尋嬤嬤,說是大人請嬤嬤過去一趟。」
胡嬤嬤皺眉,摸不清大人這時叫她過去是做什麼,她不敢拿喬,揮退丫鬟,穿戴整齊下了榻,她可以無視商戶人家出生的大奶奶,卻不敢怠慢狀元郎出生的大人,出門見大人身邊的那個清秀小廝默默垂立一旁,她走過去笑道:「默然小子,敢問大人喊老奴過去所謂何事?」她對著大人身邊的兩位小廝也不敢輕怠的,她來到燕府已經幾月,想安插個丫鬟去大人身邊伺候都辦不到,能近身伺候大人的永遠是這兩位小廝。
默然輕笑道:「奴才也不知曉,大人只吩咐奴才過來尋嬤嬤去書房一趟的。」
這還是她的一次過去大人的書房,也不敢多問,跟著默然過去正院書房,到垂花門才見另外個小廝靜然領著李管家也過來,李管家面色不大好,瞪了胡嬤嬤一眼,他可比胡嬤嬤聰明的多,定是這老虔婆惹到大人,還連累他。
去到正房,大奶奶身邊的丫鬟婆子都在抱廈處跪著,胡嬤嬤掃一眼過去,心裡忐忑起來,她和李管家被送到書房,兩名小廝合上房門悄聲退下,兩人進去,見大人坐在書案之後,身形偉岸,挺拔俊朗,心中越發不安,跪在地上給大人請安,聽見大人淡淡的聲音:「胡嬤嬤,方纔我聽說一些事情。」他並未叫他們起身。
胡嬤嬤跪在地上,抖著聲音道:「老,老奴不知大人再說些什麼。」她再心高氣傲,也該看出大人是在發怒。
燕屼慢慢起身踱到兩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第一次聽聞,家裡的主子想要開闢個小廚房出來,做嬤嬤的還敢找理由攔著,你這刁奴以下犯上,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胡嬤嬤叩首道:「大人,老奴冤枉啊,老奴沒有以下犯上,只只是這府中是大人的,正院裡的確沒有備用小廚房的習慣,老奴一時不清楚大人的想法,這才同大奶奶說等著大人回來問過大人……」她還未說完,燕屼冷聲道:「你還敢狡辯!」想起嫿嫿躺在錦被上的模樣,彷彿輕輕一碰就要碎掉,他壓制不下內心的憤怒,抬腳就朝著胡嬤嬤踹過去,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響起,聽著都疼,胡嬤嬤淒厲的尖叫一聲,倒在地上捂著右腿,她的右腿以奇異的姿勢彎曲著,顯然是被一腳踹斷。
李管家膽顫心驚,寒顫顫的以頭叩地面,發出咚的一聲響,瑟瑟發抖的不敢抬頭。
外面的兩名小廝聽見裡頭的動靜,神色不變,這個胡嬤嬤也是膽大,竟敢直接為難大奶奶,可真是看不清形勢。
胡嬤嬤還在嚎叫著,燕屼吩咐道:「默然,靜然,進來把這老婆子的嘴巴堵上,先扔去柴房,一會兒我陪著大奶奶用過飯食,就把她送回尚書府,讓人把她一家子老小也給綁了吧。」他的目光落在發抖的李管家身上來,緩聲道:「李管家是與胡嬤嬤一塊送來的,眼下也就一塊送回去,且下去收拾東西吧。」
「多謝大人。」李管家顫聲道,身上早就被汗濕,他卻半點都不敢去抹滴落在眼裡的汗水,等到大人沉穩的腳步聲離開,那兩名小廝喊人進來把胡嬤嬤給捆綁起來,又拿帕子塞住她的嘴巴,讓她連嚎叫都不許,他這才跌倒在地,身上的袍子都已經被汗水濕透,狼狽不已,他卻猶如死裡逃生。
他當初也以為大人待大奶奶只是一般的,直到現在才知曉錯的多麼離譜,大人這簡直是把大奶奶當做眼珠子來疼的,這簡直是殺雞儆猴,還是一隻足夠震撼所有猴子的雞!
姜嫿被丫鬟們叫起來的時候都快酉時三刻,丫鬟們端水進來伺候她盥洗穿衣,扶著她在食案前坐下,又陸續把飯食端上來,都是些家常小菜,干炸小鯽魚,醋拌松花蛋,蜜汁蓮藕,酸筍雞皮湯,清炒菱角,還有幾碟清淡小菜,都盛放在潔白的葵口盤裡,她胃口其實不太好,暈了半月的路程,勉強吃幾口,突然問道:「姑爺呢?還沒回來嗎?」怎麼翰林院也如此忙碌起來,到了散衙時辰還要忙著。
珍珠給姜嫿夾菜的手微微一頓,輕聲說道:「姑爺在書房處理事情,說是一會兒就過來賠大奶奶用飯食的。」
他還真的挺忙的呀,姜嫿嚼著清脆香甜白嫩嫩的菱角無奈的想著。哎,這些飯食真的不好吃,也不知哪兒找來的廚子,幸好她帶了廚子來,不過跟著後面的輜車,要還要等幾日才能來。
剛把口中的菱角吞掉,書房那邊突然傳來陣陣淒慘嚎叫,姜嫿頓住,眼睛看著珍珠,見她微微顫抖的,擱下手中銀筷,姜嫿問道:「姑爺在書房幹什麼?聽著好像是胡嬤嬤的聲音,珍珠,你在怕什麼呀?身子都在抖。」
珍珠心想,大奶奶是沒瞧見方才姑爺發脾氣踹的那一腳,石凳子被踹到台階上,台階都撞爛一個角,這會兒書房那胡嬤嬤叫的這樣淒慘,姑爺肯定是動了手的。
「珍珠你快說呀。」
珍珠歎氣道:「大奶奶方才睡熟時,姑爺進屋過,出來後發了好大的脾氣,奴婢們跟齊媽媽都被責罰三月的月錢,姑爺還把胡嬤嬤跟李管家叫去書房發問,方才只怕是……」剩下的她沒說出口,姜嫿卻懂得,倒是有些詫異,他竟然為了她發落了胡嬤嬤,那不是他的老師給他的,他怎麼就真的把人弄殘了,叫的這麼淒慘,肯定是他動手打殘了吧。
姜嫿嚼著飯食,心裡想著不少事兒,過去片刻鐘,外頭傳來腳步聲,還有丫鬟們齊齊問好的聲音,緊跟著房門被推開,姜嫿抬頭望過去,那人寬闊修長的身影落入眼簾,還穿著官袍,高大英俊,眉目深邃。
她就這麼抬頭望著他,目光溫和,他大步走來,在食案旁坐下,揮手讓珍珠翡翠退下去,兩個丫鬟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