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唐坐在她的床上,用力按著自己的額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著聲音說:“不用,睡一覺就好。”
說完,她去了趟廁所,再出來時臉上是濕的,又爬回了上鋪躺下。
遊余已經收拾好準備出門了,她看看池唐的背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起身離開,帶上門。
一中附近有個小區,不少老師都住在那裡,她們的班主任老方也住在那。老方兒女雙全,妻子很能乾,家庭幸福美滿,遊余每次看了都覺得羨慕。她進了小區,熟門熟路來到班主任家門口。
“遊余來啦,吃過早飯沒有,快進來一起吃。”師母給她開了門,笑著招呼,“還和以前一樣,你今天給我家兩位混世魔王補數學,中午在家裡吃飯,想吃什麽師母待會兒去買。”
遊余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師母,我今天不能給洋洋他們補課了,有點事……我是來跟您說一聲,對不起。”
師母愣了下,笑起來:“又不是什麽大事,還特地過來說什麽對不起啊。”她本來想說打個電話來說聲就好了,又想起來這孩子和丈夫班裡其他孩子不一樣,她那麽困難,幾乎是掙扎著在上課學習,來的時候幾乎是什麽都沒有,更沒有手機。
她心裡歎氣,又問:“怎麽了,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要是有困難就跟師母說。”
看見她擔憂的神情,遊余搖頭,“不,是我的同桌池唐,她在宿舍休息,發燒了,我今天待在宿舍照顧一下。”
師母詫異:“發燒生病了?怎麽不通知家裡人來接她?我去問問老方她家裡人聯系方式。”
“師母。”遊余喊住她:“池唐昨晚淋著雨過來的,她臉上被人打了,應該是和家裡吵了架才會這樣,如果她想回家,就不會待在寢室了。”
如果能回家,難受的時候應該會想要回家吧,不回去只能代表,回去會讓她更難受。遊余能明白這種感受。
“我在寢室看著,如果下午她還沒好一點,就帶她去醫院。”
聽到遊余有條理地說,師母也沒什麽好說的,見遊余要走,她想到什麽,忙說:“等等,你們都沒吃吧,家裡煮了粥,還蒸了包子,你帶一點回去。”
看遊余又下意識要拒絕,她說:“池唐是生病了吧,生病了也要吃東西,最好喝點粥。”
遊余這才站住了,“……好,謝謝師母。”
提著師母硬塞的粥包子還有兩瓶奶,遊余往宿舍走,開了門卻發現上鋪的池唐不見了。她站在那愣了一會兒,才將手裡那些還熱著的食物放在桌上,拉開椅子坐下來。
她的手搭著書本,想,池唐她是回家了嗎?挺好的,還能回家就好。
昨天下了那麽大的雨,今天卻是個晴天,明亮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桌上,有些刺眼。
門忽然被推開了,頭髮漆黑凌亂地披散著,穿著衛衣的池唐提著個小袋子走進來。她看到遊余坐在那,也有些驚訝。剛才她起來準備出去買藥,沒看到遊余,還以為她出門有事,沒想到這麽一會兒又回來了。
遊余看清楚了池唐手裡那袋子上印著紅色的“xx診所”,是學校外面那家診所的名字,她應該是去買了退燒藥。
果然,池唐打開袋子,翻出藥片,直接往嘴裡放,準備乾咽。遊余起身拿了熱水瓶,倒了杯水,默默推到池唐手邊。
池唐有個獨門絕技,乾咽藥片,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嗓子太乾,翻了車,沒能咽下去,差點哽住,只能端起那杯剛才沒準備理會的水,大口喝了。
遊余已經拆了打包的粥,“喝點粥再休息吧。”
池唐難受的時候心情就特別不好,心情一不好脾氣就非常差,不想理人,但剛才礙於形勢喝了人家倒的水,現在不好意思翻臉,隻木著一張臉捏著杯子沒反應。
她看那粥,以為是遊余在外面早餐店買的,想到她平時吃白飯啃饅頭的模樣,從不知浪費是什麽的池唐,忍著不適喝了半碗。
大概是報答她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禮物,這樣一想,要是不喝豈不是這事沒完了。
自覺已經了斷恩怨的孤狼池唐,爬上上鋪躺下,給自己的同桌留下一個冷酷的背影。
遊余:蔫蔫的,看來是真的很難受了。
她收拾了一下粥盒子,坐在桌上繼續學習,只是相比以往的沉溺,現在時不時會抬起頭看一眼池唐。
池唐發著燒,睡夢中出汗,經常煩躁地把被子卷成一團擠到一邊,遊余踩著床沿,不厭其煩一次次給她蓋上。有一次池唐被她蓋醒了,渾身散發著暴躁的氣息,“我不蓋。”
遊余就抓著欄杆認真問她:“那你喝熱水嗎?”
池唐憤怒地錘了一下床。
遊余的手搭了搭她的腦門:“要去醫院嗎?”
池唐卷起被子蓋住腦袋,不理人了。
遊余回去寫試卷,寫著寫著,臉上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又用手捂住了沒發出聲音。
最終還是沒有去醫院,隔日早上,池唐就退燒了,一掃之前頹喪陰鬱的病氣,又成了平時那個不太愛理人,看上去酷酷的少女。她搬了椅子坐在陽台,背對著太陽,垂著一條腿打遊戲,耳機掛在耳朵上。
她玩手機入迷的時候,會放松下來,不自覺跟著耳機裡的歌哼唱出聲,遊余解題的思路一頓,靜靜聽著那小聲的哼唱。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歌,但這歌很好聽,池唐唱起歌來很好聽,嗓音清凌凌的。
手機震動了一下,池唐的歌聲停住,她點開微信,看見她爸給她轉了一千塊,讓她自己在外面買吃的。
一直都是這樣,她爸罵她打了她,她離開家四處遊蕩,等到她爸覺得她在外面應該反思的差不多了,就給她些錢,這是一種變相的打發,對於那兩巴掌的交代。
她們曾經爆發爭吵,她爸理直氣壯地說:“我打你怎麽了,我還給你錢了,你還不滿意?你還想要什麽啊?!”
她想要什麽?年紀更小一點的時候,她想要她爸跟她說一句:“是爸爸錯了,爸爸沒有考慮你的想法,爸爸不該打你,不會有下一次了。”
可現在,她已經不想了,她現在隻想快一點長大,再快一點,等到成年,離開那個家,離得越遠越好。
假期後幾天,池唐都沒有回去,她一直待在寢室,有時候會去網吧上網,而遊余則規律地上午離開,下午回來,池唐看她每天出門都帶著數學書,有一次看她往教師小區那邊走了,猜她不是去給人當學生,就是去給人當老師。
兩人偶爾會說話,池唐某天晚上問她:“你是真的沒錢買文胸嗎?”
遊余並不避諱,說:“不是現在非常必要的東西,我不買。”
池唐:“那你一星期生活費多少?”
遊余:“十塊。”
池唐:“???”
在這個一瓶礦泉水賣兩塊的時候,十塊錢要怎麽度過一個星期?池唐無法相信,遊余卻不是在說謊。
她在班級裡從沒主動說起過自己家裡的情況,不管別人怎麽議論開玩笑,她都沉默不語,但在這個夜晚,她主動開口說了一些話。
她說:“我家裡不許我繼續上學,我考到這裡,以前學校給了我一千二百塊的獎金,還有我的老師,她知道我家裡肯定不會給我錢,所以也給了我八百,但是這些錢最後全都被我家裡人搶走了。”
“我跑到這裡的時候,身上只有十塊錢,是我偷偷存的。我向師母借了兩百塊,等放假了,我要去找點工作賺錢。”
池唐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沒遇見過這樣的困境,面對一個悲慘的同學,她應該心懷憐憫,但遊余說這些的時候,那種平靜和打從心底傳達出的認真,無法讓人憐憫,隻覺得敬畏。
她沉默太久,遊余反而安慰她:“其實我已經很幸運了,我還能在這裡讀書,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池唐想,她並不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她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遊余心裡有堅定的東西,而她沒有。
上下鋪,隔著一層床板,隔著一層月亮的光。池唐聽著下面平穩的呼吸,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麽懦弱,她幾乎對這樣的自己生出厭煩。
“其實,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遊余忽然說。
“那次的情書……很多人都知道不是我寫的,但只有你一個人會說出來,你和他們不一樣。”
池唐張張嘴,感覺心裡那顆洋蔥,被人剝去了一層腐爛的皮。她想說點什麽,但最後也只是輕輕哼一聲,翻個身結束了這話題。
作者有話要說:
是互相治愈的故事
每個人生來都是完整的,但成長的過程中,家庭和環境將她們砸碎。現在她們拚起自己的碎片,也拚起對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