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退親之後,他在河西做他的少將軍,您在長安當您的郡主,您與他便從此各安天涯,兩不相乾?”
薑稚衣喉間一哽,擱在妝台上的手攥了攥緊。
“往後您若得遇良人,便再定一門新的親事,沈少將軍也可再覓新人……”
“他不準!”薑稚衣脫口而出。
驚蟄手裡的紫檀木梳一頓,停在了她的發梢。
薑稚衣目光輕閃了下,慢慢直起腰背:“我的意思是……他身上背著這麽多秘密,與我陰差陽錯稀裡糊塗了一場也便罷了,還敢再去禍害別人不成?”
“可長安離河西那麽遠,您又與他退親了,他若真要禍害誰,您也管不到他不是?”
薑稚衣蹙了蹙眉,生氣地抱起臂來。
“郡主,奴婢只是做個假設,您莫怪奴婢多嘴,這段時日奴婢眼看著您與沈少將軍——起初您對沈少將軍態度緩轉,奴婢擔心您是同情他的身世才對他心軟,想您若因著一時心軟留下來,將來必會與他再生矛盾……可這些天沈少將軍不在,奴婢發現您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又開始擔心您因著一時嘴硬離開,怕您與沈少將軍分開之後反而過得不開心……”
薑稚衣出神地看著鏡中人不開心的臉。
驚蟄替她梳好發,擱下梳子:“您昨夜難眠,想必也在思慮這些,不管您做什麽決定,奴婢都陪著您,隻願您留下不是因為心軟,離開也不是因為嘴硬,否則來日定會後悔的。”
用過早膳,薑稚衣照例帶著元團去庭院裡曬太陽。
暮春時節,穿著薄薄的春衫已無冷意,薑稚衣抱著元團坐在秋千上吹著和風,靜靜想著驚蟄方才的話,思量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忽然低下頭叫了一聲:“元團。”
元團一甩兩隻白耳,昂起腦袋來。
薑稚衣摸摸它的腦門:“你有沒有遇到過很凶很可怕的狗狗?”
元團吐著舌頭看著她,不太明白的樣子。
薑稚衣自顧自抬起眼往下說:“如果有一隻惡犬,他曾經對你很凶,把你關在他的籠子裡不讓你出去,你很害怕,想逃離他,跟他發脾氣,他卻說自己關著你是因為喜歡跟你在一起……你一開始肯定不信,是不是?”
“可是後來他好像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慢慢改好了,變得溫順起來,每天在你跟前獻媚打轉,漸漸地你就有點忘了他凶巴巴的樣子,也感覺到他似乎真的喜歡你,而且他記得好多好多你曾經跟他說過的話,與他做過的事,你發現他可能很早之前就喜歡你了……”
“所以,他當初也不完全只是因為怕你對他不利,才把你哄騙進他的籠子裡,可能還因為他是喜歡你的,或許這兩個原因各佔幾成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會想原諒他嗎?”
薑稚衣說到這裡一低頭,見元團不知何時已經耷拉下腦袋,昏昏欲睡地趴在了她腿上,別說是沒聽懂,那壓根兒是沒聽。
薑稚衣歎出一口氣,再一抬眼,看見三七驚疑不定地站在庭院門口往裡張望,一個激靈坐直身板:“你什麽時候來的!”
三七連忙上前,低頭拱手:“回郡主話,小人剛來,就是看這院裡沒人,不知您在同誰說話,怕您出了什麽岔子,過來瞧一眼。”
“……我跟元團說話呢。”
“那小人好像聽見什麽原諒不原諒的……”
薑稚衣下巴輕揚:“元團前幾天被外頭的狗欺負了,我不知它還想不想原諒人家,跟人家一起玩,這便問問它。”
“原來如此,那元團又不會說話,您問了也沒用呀……”三七撓撓頭,“郡主若想知道的話,小人倒有一個法子。”
薑稚衣好奇道:“什麽法子?”
“原不原諒,要看元團喜不喜歡人家,您就讓它們兩條狗捱近一些,看看元團會不會蹭到人家身上去,狗狗想交朋友的話,身體是最誠實的。”
喜不喜歡,身體是最誠實的……
薑稚衣默念著三七的話,蹙攏眉頭,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當晚臨睡前,薑稚衣再次收到了三七送來的信。
元策此行先往西北去甘州,再折東南去鄯州與蘭州,最後繞回涼州,兜一個左旋的圈子。
三天前來信時,他說自己已抵達蘭州金城,今日這信中便說了他在金城的行程,詳盡介紹了他在那裡吃到的釀皮子,從那面皮的晶瑩剔透,說到那醬汁鹹、酸、香、辣、鮮俱全,講了一堆釀皮子如何如何可口的話,最後說此地刺史留他去附近城池看看,他想著可再多吃幾碗釀皮子,剛好她說陌上花開緩緩歸,他便緩一緩再歸。
“……”
薑稚衣看得瞠目結舌,涼州與蘭州也就離了小幾百裡,吃食必定相通,她就不信他在涼州住了十九年,連區區釀皮子都沒吃過?
一碗釀皮子就叫他絆住腳步了,虧她今日還跟元團說他很久之前就喜歡她了,什麽喜歡,也不過如此!
還有,那“緩緩歸”的意思是讓他真的緩緩歸嗎?怎麽連這都聽不懂……
真是秀才遇到兵,對牛彈琴!
薑稚衣將信塞進匣子,一把推上匣蓋,氣得胸脯一起一伏。
想想自己今日還病急亂投醫到指望一條狗聽懂她的心事,她看她心裡也別裝著事了,不如多睡一會兒覺來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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