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宋再次長揖,隨即退後轉身,掀袍走上馬車。
薑稚衣在原地目送他離去,仿佛看到很多年後的國之棟梁朝之股肱,在這興武十二年八月的秋日踏上了他仕途的第一步。
欣慰地望著馬車駛遠,薑稚衣轉頭看向驚蟄:“好了,回去吧,方才說起嫁衣,差點忘了阿策哥哥讓我好好盯著的,這便催上一催去!”
入了秋,天氣日漸轉涼,這十年難遇,給大燁帶來深重災難的熱夏終於偃旗息鼓。
永恩侯的咳疾緩解許多,不必臥病在榻,已可下地行走。
薑稚衣放寬了心,看李答風得了空閑,便讓他也不用再成日守在府上,大可去外頭轉轉,譬如去“風徐來”喝喝小酒。
臨近中秋的這日午後,薑稚衣獨自在瑤光閣曬著太陽逗虎虎,忽見驚蟄喜上眉梢地進來:“郡主,奴婢剛剛收到一個好消息,張道長當真雲遊歸來了!”
薑稚衣立馬放下手中的逗貓棒,直起身來:“可叫我逮著了,咱們這便去太清觀,將那話本的事好好問個明白。”
驚蟄虛虛攔下人:“郡主稍安,如今張道長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觀了,您還是先看看另一個好消息。”
“看看?”薑稚衣疑惑眨了眨眼。
驚蟄抬手,朝後輕輕擊了兩下掌。
一名老嬤嬤捧著一隻沉甸甸的衣匣進來,堆了滿面的喜色:“恭喜郡主,您的嫁衣做好了!”
薑稚衣歡歡喜喜快步上前,看著嬤嬤懷裡的紫檀木衣匣,卻像近鄉情怯一般有些不敢打開,默了默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撫摸過匣蓋印刻的囍字。
耳邊忽而響起臨別那夜元策的聲音——好好在長安,等我來娶你。
“做了半年多的嫁衣,郡主快些打開瞧瞧吧!”驚蟄與嬤嬤笑著看她。
薑稚衣點點頭,剛一摸到匣扣,突然聽見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
抬眼一看,寶嘉被婢女領著氣喘籲籲走了進來。
“阿姊怎的忽然來了?”薑稚衣注意力全在嫁衣,未注意寶嘉異樣的臉色,問罷不等她答,笑著指指面前的衣匣,“阿姊來得正好,快來瞧瞧我的嫁衣,我也還沒看過,與你一道看第一眼!”
寶嘉腳步一滯,本就蒼白的臉跟著一僵。
“怎的了?”薑稚衣愣愣看著寶嘉面上從未見過的嚴肅神色。
“稚衣,老四帶消息到公主府,托我告訴你——”
薑稚衣笑意瞬間全收:“宮裡出什麽事了嗎?”
“西邏向大燁上書請求聯姻,求娶的人——”寶嘉艱難地吞咽了下,“是你。”
第90章
滿屋喜色凝固了一般, 薑稚衣捏著匣扣的手僵在那裡,懵得半晌沒回過神來,怔怔重複了一遍寶嘉的話:“西邏向大燁上書請求聯姻, 求娶的人——是我?”
永恩侯一腳跨過門檻, 本是來看外甥女的婚服,驚聞晴天霹靂, 一把扶住門框:“什麽?!”
薑稚衣耳邊嗡嗡作響, 和舅父愣愣對望。
半晌過去,永恩侯喃喃道:“……這怎麽可能?是不是搞錯人了?”
寶嘉看了看薑稚衣, 又回頭看了看永恩侯:“老四傳來的消息, 不會有誤。”
永恩侯按著心口緩了口氣, 抬起氣到發顫的手指:“我們衣衣早都定親了,他們這是求親還是搶親?!那西邏最近不是一直在騷擾河西邊境嗎?哪兒這麽臉大如盆, 一邊搶掠我們的百姓,一邊搶親?”
是啊, 據薑稚衣所知, 此前大燁內亂, 西邏趁虛而入, 滋擾邊關, 穆新鴻還傳信來與元策說這事,元策也是因為這樣,平定叛亂以後更要盡快率軍回河西坐鎮。
永恩侯:“難不成是被我外甥女婿的兵打得氣不過, 便來覬覦我外甥女伺機報復?”
“侯爺先別著急,坐下慢慢說。”寶嘉給薑稚衣使了個眼色, 示意讓閑雜人等先退避。
薑稚衣清空了屋子,請舅父和寶嘉阿姊入座,讓驚蟄端來茶水, 努力鎮定下來,問道:“可是四殿下還帶了什麽話?”
寶嘉點頭:“照老四的意思,這事絕非報復這麽簡單。西邏老王年事已高,近年逐漸將政務分給了兩個兒子,大王子親中原,有意與我大燁交好,二王子卻是主戰派,自從西邏王后病故,一直慫恿老王與我大燁開戰。”
“前段時間我大燁內亂,二王子鑽了空子,命人騷擾河西邊境,試探了幾輪,卻發現河西有玄策軍在,根本撼動不了,加上老王一把年紀了也沒什麽戰意,大王子又主和,二王子很難一意孤行。”
“所以二王子生出一計,假裝附議主和,建議老王再與大燁聯姻,特意向老王指名稚衣。他們西邏人本就沒有三書六禮、先定親後成親的婚俗,不受人倫禮節束縛,老王或許聽說稚衣容貌好便同意上書求娶一試……只是老王可能是貪色昏聵,但二王子清醒得很,之所以指名稚衣,正是因為稚衣是沈元策的未婚妻,借此……”
薑稚衣一瞬間心涼到底:“借此挑撥河西和朝廷的關系……”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挑撥元策和天子的關系。
所以這事沒有什麽巧合,西邏求娶的人選,本就非她不可。
寶嘉皺眉點頭:“老四覺得,其實二王子根本無所謂這和親成不成,關鍵在於他們求娶稚衣之後,我大燁博弈的過程。若我父皇答應和親,沈元策如何看待我父皇?可若沈元策不答應讓出親事,我父皇又如何看待沈元策?正著反著,這根刺都會扎進我父皇和沈元策心底。就算離間不成,我父皇與沈元策同心,決定向西邏開戰,那又正中這個二王子下懷。不論什麽結果,對提出和親的二王子而言,怎麽都是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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