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然放下電話後,好半天,臉上的笑意都沒有消減,他也不知道為何這麼神清氣爽。只是聽到崔特助說,女人為了維護自己,毫不留情地痛駡著那個軟蛋哥哥時,笑意就一直有增無減。
開車的司機跟隨佟總多年,此時看到陰晴不定的老闆坐在後面一個人發笑,真是堪比心理驚悚片。
幸好當駛進佟家的大宅子時,老闆笑了一會便自動收起了笑臉。
佟然下了車後,走進大廳裡看了看只有僕人,便問,「姨呢,」
「她在後面的花房裡,囑咐說您要是回來了就去那見她。」
佟然聽了微微一笑,並沒有依言出去,反而轉到客廳一旁的書房裡,在紅木的書架上,來回看了看,挑了本倫西斯利克特寫的《管理的新模式》,然後半躺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悠閒地看了起來。
佟家的老爺子就是個車間工人出身,當年娶了廠長的千金,肚子光長油水不填墨水。倒是他的後媽,大學出身,當年的秘書一路算計著上位,終於轉正之後,倒是充分地充實進修了一下,所以家中的經營管理方面的書籍全是老太太的珍藏。當年就是沒有什麼長江商學院,不然依著他們家這位老太太的勁頭真是能泡一個「樓王石」,給他死去的爸填上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這老太太也挺沉得住氣,厚厚的一本書看了大半,她才慢慢悠悠地拎著一把修剪樹枝的長剪刀從後花園裡轉了回來。
「佟然,來了多久了?怎麼不叫人去喊我呢?」佟老太太坐到佟然的對面,摘掉了膠皮手套後,笑著接過僕人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
「聽說您再伺候你那幾盆寶貝,不想打擾了您的雅興,倒不如在這看一會書。」
佟老太太擦好了後說:「看看也好,畢竟你現在管理的企業越來越大,便能體會到家大業大,人多事多的煩惱了。這治家、治業同治國都是同一個道理,身居上位者,要學會制衡,更要學會看該看之事,分出個輕重緩急來……」
佟然把書合上,甩放到了對面的茶几上:「這點就不需要從書上找了,咱家的老爺子就是個中翹楚了。任由一群耗子在眼皮底下挖洞,身居高位,悠悠閑處作奇峰,來個睜眼瞎!」
佟老太太還是擺出一副慈母的架勢,微笑著看著自己的繼子,仿佛沒有聽出他口裡的諷刺就是自己和自己娘家的那幫子親戚似的。
「然然啊,我可是聽你哥哥說了,說你生他的氣了,先不說你們到底是一個父親的親兄弟,就算是公事上現在也是在強強聯合,可不能為了些芝麻綠豆的事情跟你哥哥扯破臉啊……」
佟然慢慢坐直了身子,站了起來,佟母瘦弱的身材被罩在男人高大的身影裡。
認真去看,那張精心保養的臉上殘存的風韻,正被頑固爬來的皺紋逐漸割裂,記憶中,每次這張臉出現在自己的媽媽面前時,就會讓媽媽躲在屋子裡一陣歇斯底里的痛哭。
所以年幼時,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以為這個女人一定是像他母親所說,是個禍亂人間的妖孽,妖法無邊而心存畏怯。
但是現在,這個女人所有的妖力都被時間抽幹碾碎。如今她一向習慣俯視那個年j□j孩的頭,正在微微揚起,略帶乞求地望著自己。
他知道這個女人在擔心什麼,她擔心他謙和有禮的背後,包著毒瘤揣著王水。
佟然倒是不太心疼自己親生的母上大人,事實上當一個女人怨天怨地,就是從來都不抱怨自己選人的眼光時,其實這是一個內心很強大的女人。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母親當初四處求醫,拼了命地才生下自己,並不是出於對父親的愛,也不是一個女人天生的母性,她只是極盡所能地給她心中的那對狗男女添些堵而已。
記得母親唆使著五歲的他往爸爸的情人水杯裡偷偷扔蟲子時,他被生氣的老子用腳在地上踹中得直打滑時,他的親媽就在樓梯上,看著跑到水槽邊狂吐的女人笑得愜意而滿足。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對家裡的每一個人都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距離感。當重病纏身的親媽終於帶著滿腹的怨恨撒手人寰時,她還念念不忘地拽著自己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她,別忘了是誰逼死了她,叮囑他長大了一定要攪得那對狗男女雞犬不寧……
他太不孝了!跟耿佳慧總是親情使命感太強的氣場不同。他從來不大理解正常的父母天倫之情是什麼。當終於掙脫來了那變得冰涼的手時,他甚至有種輕鬆之感——與這個變態畸形的家庭唯一不情願的聯繫終於扯斷了。
平心而論,這個後母對待自己的繼子還是算稱職的。
在某些方面而言,在外人開來,她絕對比佟家二公子的親媽還要稱職!
最起碼,他終於可以穿上合身而又乾淨的衣服出現在人前,僕人也得到了吩咐,按時為自己準備餐點。雖然後媽跟親媽一樣不太關心自己的學習,卻能夠在父親張手要打自己的時候,象徵性地伸手攔上一攔。
繼母能做到這份兒上,真是太不容易了!可以在《格林童話》裡傲視一干恨不得掐死繼女的後媽角色了!
但是……那一團和氣,只是華麗的窗戶外往裡望到的餐桌前的一團模糊的哈氣而已!
所以,當年他離家出走的時候,其實是沒有多大的怨氣的,死去的老子沒有給他留下什麼應得的財產,就算給的話,他也不稀罕要。
但是年幼時,幹過的勾當倒是很能上癮的。
與像三俗小說當中,從小受虐,長大成材後,挨個逼死後媽庶出家兄的狗血橋段相比,他更喜歡扮演佟家迷途知返的浪子角色,無聊時往佟家的大碗裡時不時地扔上幾條「蟲子」,看著他們爭先恐後地在自己的面前「彩衣娛親」,再時不時地暗搞一些自以為高明的招式時,簡直會讓他心情愉悅,精神振奮地再並購幾家公司!
可是……就算耍戲的猴子,也要要造反的時候。尤其猴子化成毒蛇的時候,露出毒牙準備咬向自己想要保護的女人時,他就要亮出刀尖,一刀斬斷毒蛇的七寸將它打回原形!
「有人動了不該動的人,觸了我的底線,就要有接受懲罰的自覺!」
佟母的臉色有些發白,老太太從容的表情終於有些崩裂了:「為了她?這事兒還有沒有結束的時候了,我們佟家上下現在簡直都是為了你們忍氣吞聲,被身邊的親友指指點點了!我們佟家的底線又在哪裡!」
佟然笑著站著:「佟家的底線?佟家可以見利忘義,厚顏無恥地把本不屬於自己的產業從一個還未成年的男孩手裡奪得一乾二淨;可以沒有休了大老婆,就迫不及待地把外養的兒子和情人帶回家;可以不顧自己親生兒子的安危,偷偷地指派流氓冒充村民去圍堵一個弱質女流……姨,這底線是什麼?我書讀得太少,禮義廉恥一向湊不大全,麻煩您來告訴我一下。
佟母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事實上當她得知佟自居然偷偷派人去打耿佳慧時,氣得她足足在電話裡罵了兒子一個多鐘頭。
佟自居然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虧他還自誇「一石二鳥」呢!什麼既教訓了讓佟家蒙羞的女人,同時可以將她名正言順地趕出啤酒並購小組,又可以扭轉輿論,嫁禍給當地村民,弱化啤酒廠的危機問題。
要是真沒烙下把柄就好了,可是這把柄現在實實地握在了人家的手裡,當著滿肚子陰招的繼子前來興師問罪時,她也不知該如何平息佟然滿腔的怒意了。
要知道,從今天股市開盤起,佟氏的股票就一路下跌,讓人心驚的資料曲線足以讓佟氏的董事們集體心臟休克!
「姨,你年歲大了,在家修剪花草就可以了,外面的風風雨雨,不是年歲大的人該操心的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要先走了。您要注意身體啊!」
說完這話,佟然冷著臉轉身出去了。
佟母坐在沙發上,手不由自主地摸著茶几上的那把剪刀,最後拿起沙發旁的撥號古董電話,慢慢地撥打著號碼,撕拉撕拉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裡顯得尤為刺耳……
佟然出來時,就接到了崔特助的電話,說耿佳慧已經到了省城。
當女人從車裡出來時,可以輕易看出,清秀的臉上是難掩的疲憊。當他關上公寓的房門時,將女人輕輕地拉拽進自己的懷裡,想摟抱著嬰兒一樣,在懷裡輕輕地搖晃。
耿佳慧本來以為這又會是一場疾風驟雨般的性.愛之約。卻沒成想這男人卻抱著自己,一動不動地站著,這種緊擁入懷心臟抨擊著心臟的親密,讓人尷尬,可是一時間又無力從那雙臂膀間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