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那該是個老態龍鍾,滿臉溝壑的老人。
他會穿著打著補丁的舊衣服,手持一根拐杖,用一種和藹而疲倦、悲哀又平靜的眼神,發出沉重的歎息。
一如在戲台世界的義莊裡,將屍體與危機帶給他們的,滿嘴謊言的老者。
不怪虞幸在這個時候分神,實在是因為這聲音與那個老者簡直是一模一樣。
戲台世界中,自稱趕屍人的老者從後院解困,將屍體帶到業江邊,試圖喂給江水。
推演者們跟隨著劇本,千鈞一發之際阻止了江水,而後失去意識返回現實。
可直到最後,那老者也沒再出現過。
虞幸之前並不知道老者的真實身份,他也並沒在意,因為老者有可能是曾存在過的人,被戲台世界的幕後主使拿來充當了NPC;也有可能就是純粹被捏造出來的角色,只為了推進劇情發展而存在。
可現在他忽然明白,原來老者用的就是萬般大師的形象,他們在現實中的風頭鎮調查出的一切,早在戲台世界有所提示。
虞幸忽然有了直接去見見萬般大師的興趣,他想知道,一個富貴版的“趕屍人”,還能不能演出戲台世界中那種足以哄騙人的氣質。
但他沒有應聲,還不到時候。
沒得到回應,那股灰白色的風似乎更加凶猛。
房中的的老者也不再出聲,破落的院子一瞬間變得靜悄悄的,透出一股不祥的死寂。
虞幸的手搭在枯萎的樹木上,催動早已死去的根系,悄咪咪往房屋的方向延伸。
腐朽騙過了地中的其他死物,他借著根系的“眼睛”,看見了地下密密麻麻的零碎骸骨。
那旺盛的雜草,就是從這些骸骨上汲取了養分,生長到地表的。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很多很多奇怪的被掩埋的基石,似乎這裡原本應該有很多建築,但都已經被鏟平,又被泥土覆蓋,空留如今的破落蕭條。
虞幸將一切收於“眼”中,又在即將探查到萬般大師所在位置之前,默默讀秒。
一。
二。
三。
“真是狡猾的狐狸。”
空間微妙波動,一個較為陌生的氣息憑空出現,年輕的聲音卡著點從他身後傳來,宛若實質的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了虞幸的脊椎上。
與此同時,冰冷的手搭上了虞幸的肩膀,哪怕隔著一層衣服,也能感受到那手心與指尖上傳來的陰森。
虞幸一臉懵地回頭,正對上了二紅帶著冰冷笑意的眼睛。
二紅看著他,姿態放松,眼底卻帶著些許的審視,似乎也在試圖從南疆女的表象裡看穿皮下的真實。
那句狡猾的狐狸,好像只是順口一說,並不特指什麽人。
但虞幸知道,二紅既然提到狐狸,那便是幾乎猜到“南疆女”就是“狐妖”,只差一個確認了。“哎呀,被發現了。”虞幸用女聲矯揉造作的來了一句,手指更用力地摳在樹皮上,“怎麽是你呀?這裡是什麽地方呀?我好像走錯了誒,我只是想上個茅房。”
二紅笑笑,腦袋微微偏過,向著房屋的方向道:“大師,不過是一隻偷溜進來的小老鼠,我替您解決就行了,您不用中斷重要的事。”
“剛剛還說我是小狐狸,怎麽一句話的功夫就變成小老鼠了?老鼠多髒呀。”南疆女不滿地抱怨,得到了二紅手底下逐漸加重的力度。
屋裡頭沉默片刻,老人的聲音才悠悠傳來:“二紅,我最信任你。”
二紅笑容不變:“我知道,二紅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老人聲音辨不出喜怒,但某種壓抑著的情緒顯然並不屬於正向,看似正常的語調遮蓋住危險即將來臨的瘋狂:“那就在解決這隻小老鼠後,把它的頭送到我房間來。”
二紅:“……”
他嘴角上揚:“自然,我還會將它的爪子剁下來,將它的舌頭拔下來,眼珠挖下來,把一切有用的材料帶給您。”
“但還請您允許,在分屍它之前,讓我玩個盡興。”
老人沒有再應答,大約是默許了。
二紅這才叫目光扭轉回來,盯住虞幸,饒有興趣地打量一番,然後同樣將手按在了枯樹上。
僅僅一個呼吸的時間,枯朽卻勉強還能當做裝飾的樹木化為膿液,從表皮到根系腐爛了個徹底,虞幸瞬間收手,才沒讓那些散發著奇怪灰白色的液體汙染自己。
液體在地面摔碎,咕咕冒著泡的浸透下去,土地瞬間染上了退不去的汙穢。
虞幸的感知自然也隨著根系的消失而被徹底切斷,整個人暴露在院中的陰風下。
一股被窺視的感覺從四面八方傳來,那是失去了枯木偽裝後,萬般大師投下的視線。
但很快這視線就消失了,連陰風都褪去,好似是萬般大師隨意瞥了他一眼,就對他這個被二紅輕而易舉抓住的“女子”失去了興趣。
和二紅說的一樣,不過是一隻隨意就能捏死的小老鼠罷了。
“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與虞幸對視後,二紅輕輕地說,“驚擾了不該驚擾的東西,連分屍都是便宜了你。”
他年輕的身軀下不知為何竟蘊含著與鬼怪差不多大的力道,輕而易舉地將虞幸扯向一旁的牆壁。
那裡還殘留著幾分空間的氣息。
虞幸隱下眼底的幽藍暗光,他看到這股氣息與二紅身上的某樣物品相連,形成了一個通路,使得二紅可以在兩處空間中隨意往返。
想必,應該是萬般大師給予這位下屬隨意進出隱秘院落的權限。
他象征性的掙扎兩下,就被帶離了院落。
虞幸的眼前一花,他又回到了之前那個人氣兒十足的封府,這裡大概是一個偏僻院落,沒有外人進出,他隨即被拉扯著進入一間幽暗卻精致的房間。
木質的房門吱呀一聲關上,等候在門後的黑袍人插上房間的插銷,恭敬垂首:“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