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的驛館,並沒有其他佈置。只在門窗上貼著大紅的喜字。
香香進門的時候,慕容厲只是掀起蓋頭看了一眼,見人沒錯,就揮揮手讓人送她入洞房。韓續、周卓、嚴青等人見老婆反正是娶進門了,也不敢再擾著他,出門喝酒去了。
慕容厲進到房裡,把蓋頭揭了。香香面色通紅,如染煙霞。他只是伸手替她除了那繁複的頭飾,見她臉上施了胭脂,說:“洗乾淨。”女人成個親為什麼一定要打扮成這樣?拆包的時候,很麻煩啊!
香香趕緊打水,將頭油、胭脂等等俱都洗乾淨。待脫下喜服,慕容厲就覺得還是這樣方便。他將香香抱在懷裡,揮袖熄了蠟燭。黑暗中只聽見細弱的低吟,和粗重的喘息。
洞房花燭夜,當然是做應該做的事了。
第二天,軍隊拔營回晉陽。香香很早就起床,將溫水端到房裡,伺候慕容厲梳洗。慕容厲由著她服侍,她幫他更衣,又將兩個人的東西都收好,自有士兵過來搬走。
郭田也很早就過來,隨著軍隊,將人一直送到令支縣城門口。彼時紅日初現,秋陽高照。他張了張嘴,好幾次終於說:“王爺,香香……拜託王爺了。”
慕容厲高坐馬上,好歹略略點了下頭。郭田憂心忡忡,又回頭看了香香一眼。香香不敢說話,只怕一說話就會哭出聲來。
郭田站在城門口,看著軍隊拔營,向晉陽而去。香香悄然握緊雙手。
離愁漸遠漸無窮。
不知道過了多久,香香終於回頭,不見城關。唇瓣驀然擦過慕容厲的下巴,慕容厲低頭看她,她臉色微紅,重又轉過頭去。
晉陽,傳說中的大燕都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那個被父親視為虎狼之地的巽王府,又是什麼樣的地方?
身邊的這個男人,真的會是自己一生的依靠嗎?
不知道,前路阡陌交錯,蜿蜒無盡。
縱然未來有千百種變化,她現在只有他了。只能依附、跟隨。
她轉過頭,正好迎上慕容厲的目光。她嘴角微微上揚,想露一個微笑。太勉強,沒能掩飾目中的惆悵。慕容厲問:“捨不得你爹娘?”
香香咬唇,還有弟弟、姐姐。
慕容厲不太能理解這種感覺,只是說:“以後好好跟著我。”
香香點頭,我會……好好地作你的妻子……不,不是妻子。
一路晝行夜宿,待晉陽城關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香香還是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去看。慕容厲命周卓與前來迎候的武官一起,將兵士帶回右營。他自己先回王府。
晉陽城比令支縣熱鬧得多,人來人往,揮汗成雨。香香半是緊張半是不安,也沒多看。慕容厲長街打馬,全無顧忌,儼然權貴嘴臉。
迎面有官吏剛要吆喝——媽的誰敢在這條街打馬狂奔,眼瞎啊?!一眼看見是他,飛快閃到一邊:“巽王回城,閒雜人等速速退避!!”好想喊大家快跑啊!踩死你們也白踩啊!燕王還會治我瀆職之罪啊!!頂多殺了他的馬給你們抵命啊!!不想馬踏飛燕、馬革裹屍的都他媽讓開啊!!!
顧及官威,沒好意思喊。
……
然而就是這一次臉皮薄,慕容厲的馬就跟甘大人的轎子狹路相逢了。甘大人那是當朝都禦史,家丁何等趾高氣揚?
一見前方有人策馬而來,直接就嚷:“放肆!沒看見甘大人在此嗎?還不下馬!”
慕容厲冰冷地說:“讓開。”
家丁一聽就炸了窩,誰啊這是?居然敢讓我們甘大人的轎子讓開!為首的家丁伸手一指:“瞎了你的狗眼……”
話未落,就見慕容厲根本就沒勒馬,那馬前蹄一揚,直接沖著轎子就沖過來。眼看馬就要撞上轎子,香香驚叫一聲,一下子埋進慕容厲懷裡。
家丁大驚失色,吱哇亂叫。轎子裡的甘大人只是聽見外面有人說話,這時候剛掀開轎簾,就見一匹黑馬橫衝直撞而來!
甘大人心肝俱裂,只叫了一聲“媽的媽我的姥姥!!”
那馬已經靈巧一躍,前蹄在他轎頂上一點,躍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甘大人一反平日的慢條斯理,雙手抱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轎子裡滾出來。在街邊滾了一匝,這才被家丁扶住。
轎夫還一臉讚歎:“大人好身手,簡直寶刀未老!”
甘大人驚魂未定,一身灰塵都來不及拍,轉頭就看見慕容厲的馬屁股。他氣得手腳都在哆嗦:“慕……慕容厲!!你縱馬行兇,我、我非參你一本不可!”
慕容厲頭也沒回,參老子?你平時參老子少啊?
切。
他把香香送回巽王府,燕王宮裡就來人宣他進宮。慕容厲悻悻,媽的你動作還夠快啊!下次老子踩斷你的腿,你是不是就能晚點入宮了?!
他把香香拎下馬,這回知道應該輕拿輕放了,香香沒直接一個狗啃泥摔地上。巽王府高門大宅,門前一對石獅子銜球昂首,銅門鎏金,上懸金字匾額。巽王府三個字狂放張揚。
兩個鐵甲武士,手持長戟守衛,見到慕容厲,只是行禮,隨後又立刻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管家領著一排家奴等候在門口。
香香一下馬就傻了,整個府裡兩百多下人,穿得整整齊齊,全等候在府門口。諸人都低頭垂手,站得規規矩矩——這巽王爺乃晉陽鬼見愁。
作他的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慕容厲也不耽擱,扔下香香就轉頭入宮。
燕王慕容宣正在大發雷霆:“你個混帳東西!當街策馬,踩傷禦史言官!該當何罪?!”
慕容厲直挺挺地跪著,身後嚴青、周卓、韓續也跪成了一排。那邊甘大人還在痛訴:“陛下,不但如此!長街人流往來,他不僅快馬加鞭,還令巡街小吏驅趕商販、百姓,實在是目無王法!我大燕例律,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紙空文!”
燕王一拍桌子,怒喝:“來人,拖出去,杖一百軍棍!”
慕容厲盯了甘大人一眼,轉頭哼了一聲,一百軍棍算個屁。
燕王又看向他身後的韓續、周卓、嚴青,怒喝:“你們三個!孤命你們跟隨巽王,你們竟敢擅離職守!一百軍棍你們也有份!”
三個人互相看看,咬牙:“末將有罪。”
燕王點頭:“既是都有罪,就當同罰。嗯,一百軍棍平分一下,你們三個每人杖三十,巽王杖十棍。都下去吧。”
韓續等人一臉“臥了個大槽”的表情,陛下你這算術是狗教的啊?惡狠狠地瞪了甘大人一眼。
甘大人臉都綠了:“陛下!”
燕王挑眉——你還有啥說的?沒見我兒子都挨打了嗎?!哎呀,兒子,你上次受的傷好點沒有啊?窩草,孤讓你們打十棍,你們竟然還真敢重重地打啊!
慕容厲母妃早逝,小時候他被人推進水裡,差點溺死。幸好他大哥慕容博把他從水裡撈出來。從那以後,燕王就命慕容博的生母舒妃教養。
舒妃倒是真真疼他,一應吃用穿戴,沒有絲毫弱于慕容博。偏偏慕容厲軟硬不吃,蠻牛一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他大哥慕容博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見誰都和氣寬容。整個晉陽城只有他能一言不發,當面一拳直接揍在慕容博臉上。
舒妃心疼親兒子,也不好責怪養子,日日擔驚受怕。
原以為不過是個混混兒,長大了也就當個富貴閑王的命。沒想到他十二歲離宮建府,剛到十五歲,就自請從戎,要離開繁華的帝都,去往平度關、玉喉關那樣的苦寒之地。
燕王一聽,媽的雖然留在哪兒都是個禍害,但在遠處禍害總比留在跟前舒坦啊。在跟前孤還不得不裝作大義滅親一下,離遠了誰敢動他啊?
只要孤還有一天是燕王,孤看誰敢動他!於是大腳一抬,立刻將他踹到了軍營。交給諸位將軍的時候還有交待——雖然孤很想愛民如子,但畢竟他才孤的親兒子啊!都把尾巴夾緊了,你們要真跟他幹起來,孤還能偏向你們啊?
這巽王雖然混帳,但好歹打仗是一把好手。那可真是一把快刀啊,簡直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功勞與罪責齊飛。
燕王老懷大慰,更偏心了——你們不滿就叛變啊,你們要真叛別了,孤還不只能派他去平叛啊?有啥好不滿的……
如今他禍害軍營整好十年,沒被他揍過的,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當過大燕國的將軍……
燕王看著滿臉不服的兒子,怒問:“下次還敢不敢再犯了?!”
慕容厲哼了一聲,偏過頭去。燕王把他扶起來,讓甘大人先退下。想了想說:“算了,反正你也受到教訓了。兒子啊,你一個月上街要騎幾次馬啊?趁他們幾個都在,不如把一個月的都打了吧……”
身後韓續、嚴青、周卓三個人簡直立刻就想舉兵謀反啊——媽的媽我的姥姥!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你堂堂一個皇帝能不能不要這麼偏心眼啊!實在要偏你也含蓄點啊!!
西靖啊,如果我們獻城來降,可否饒我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