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有意修築燕長城,從玉喉關環伊廬山,連通東遼燕長城。以隔絕東胡時不時的騷擾。正好慕容厲在軍中,待換防事情一了,就派他前往玉喉關,勘測山勢,以確定長城走向。
香香的肚子日漸大起來,整個人卻更加羸弱了。兩個嬤嬤眼看著怕是不好,也日日擔驚受怕——慕容厲那個性子,若真是發起火來,誰勸得住?
兩個人只好把飯菜都撿選一下。好在天寒了,偏殿有爐火。兩個人偷偷地在爐火上加熱一下,總算也有口熱乎的飯食。
怎料銀枝發現了,大發雷霆,竟連碳火也不發了。
這樣的大冬天,偏殿簡直冷得如同冰窖,兩個嬤嬤怕擔責任,就讓香香求見舒妃。如今也只有她說,銀枝才無可奈何了。
銀枝發覺了,索性自己派了丫頭守住偏殿,不許她出門。
兩個嬤嬤又氣又怕,又不敢招惹她。畢竟舒妃對她非同一般,只得耐著性子勸銀枝:“姑娘,香夫人身子日漸沉重了,又是頭胎。這樣下去真是不行。若真有什麼閃失,巽王爺怪罪下來,我們可擔不起這罪責。”
銀枝冷哼:“她生不下來孩子,也是她自己不爭氣!你們有什麼罪責?!”
嬤嬤忍氣吞聲地勸:“銀枝姑娘,巽王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萬一人要真是有什麼閃失,他回來還不是只能拿我們作奴婢的撒氣?那時候大家都沒活路,您這又是何必?”
一句“我們作奴婢的”,徹底惹惱了銀枝。她從小被舒妃拿在身邊,最恨別人提及她的出身。舒妃待她極好,她甚至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不是宮人的女兒,而是舒妃的女兒,跟公主又有什麼區別?
燕王沒有公主,倘若有,他那樣的性子,不知會寵成什麼樣!
可天命為什麼就這樣安排?自己容貌身材、琴棋書畫,哪一樣比大家閨秀差?為什麼我會是一個宮人的女兒?!
她刻意忽略自己的出身,呆在舒妃身邊,整個彰文殿的人都要看她臉色。偶爾使使小性子,舒妃也是一笑,隨她去了。
時間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這時候驟然被人提及,哪有不惱的?一巴掌就過去。
那嬤嬤名叫靈秋,論年紀可是跟她娘差不多,突然挨了這一巴掌,也是又驚又怒。銀枝怒喝:“娘娘說了,以後這個賤人的胎由我負責,出了事自有我擔當。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子!”
一行人屋裡說著話,卻不料外面有人聽見。原是王后的掌事宮女紅荔,聽見裡面的人聲,她不動聲色,悄悄退出殿外。
回到王后宮中,便將這事稟告了王后。王后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半天說:“有意思。”又想了一陣,問:“你說如果慕容厲回來,聽聞他的愛妾在舒妃宮中一屍兩命,會是什麼反應?”
紅荔低著頭,說:“上次藍釉的事,他同大殿下已經是鬧得不可開交。若這個再這樣……只怕非見血不可。”
王后輕輕撫過腕上玉環:“既然那位銀枝姑娘這樣體察本宮的心意,你就想個法子幫她一把吧。”
紅荔微微俯身:“是。”
第二天,王后派人送了一碟梅花酥過來。宮人送來得很快,糕點還熱著。香香這裡已經很久不見熱的飲食。天氣漸漸寒冷,飲食放冷了更加難以入口。
如今這糕點送過來,她倒是拿了一個,只是到底胃口不好,吃了兩口就擱在一旁了。
及至夜間,她腹痛惡心。開始銀枝還不准兩個嬤嬤去叫太醫,後來她呼吸困難,整個人臉色都變了,銀枝才怕了,放了兩個嬤嬤出去。
一叫太醫,便將舒妃驚動。
舒妃聽聞偏殿的香夫人出了事,再顧不得什麼儀容,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趕過來。兩個嬤嬤跪在殿中,銀枝也跪在旁邊。
舒妃見太醫神色凝重,只嚇得六神無主,身邊也沒個人能商量事兒,連夜派人出宮去找慕容博。
太醫診了許久的脈,香香只是氣息已經很弱,臉上全是冷汗,身體實在是瘦弱。
太醫出了回稟,一句話直嚇得舒妃臉色都變了:“舒妃娘娘,香夫人這是中了毒。而且這是烏頭劇毒啊!”
舒妃身子都軟了:“怎麼會……這、這怎麼可能?!”
銀枝一聽,也是面色大變。太醫忙著開方子,彰文殿裡亂作一團。
舒妃強行鎮定心神,說:“馬上救治,不要告訴香夫人。”
太醫領旨,急著開方子煎藥。舒妃將兩個嬤嬤和銀枝帶到殿外,說:“我只問一次,怎麼回事。你們想好再說話。”
兩個嬤嬤猶豫著看著銀枝一眼,銀枝說:“娘娘,我……”
舒妃說:“你閉嘴!靈秋、語蕊,你們說!”
兩個嬤嬤顫抖著半天不說話,仍是瞟眼看銀枝。舒妃暴怒:“本宮的彰文殿,幾時輪到一個宮人的女兒作主?!”
銀枝臉色慘白,從小到大,舒妃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她。
靈秋嬤嬤終於說:“娘娘,自銀枝姑娘奉命過來照顧香夫人,飯菜每每遲誤。待送過來,俱都已經放涼,有時候甚至是倒在地上複又撿起來放進盤中,實在是……天氣寒冷時甚至凍結成冰塊。香夫人胃口本來就弱,眼看著身子重了,更是不進飲食。”
語蕊也趕緊說:“我跟靈秋幾度勸說,那香夫人還小,本就是頭胎,哪禁得住這樣的?老奴跟靈秋用殿中碳火給香夫人稍微熱熱飯菜,銀枝姑娘見了,反而扣著碳火不發,這樣的天氣,夫人怎麼受得住?”
兩個人爭先恐後地說著這些日子銀枝的作為,舒妃右手握緊,護甲戳進肉裡:“誰下的毒?”
兩位嬤嬤俱是搖頭不知,銀枝趕緊扯著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不是我做的!”
舒妃站起身來,用腳撥開她的手:“厲兒看不上你,原是對的。一個女人的心腸怎會惡毒到這種地步?”
她轉身進到殿裡,香香已經服了藥,這時候已經睡下。舒妃只覺得心驚肉跳,好半天才敢開口問:“怎麼樣?”
兩個太醫一個還在香香床前候著,另一個跪下,答:“回舒妃娘娘,香夫人所食不多,中毒不深。已無性命之憂。”
舒妃松了一口氣,小聲問:“孩子呢?”
太醫磕了個頭:“孩子暫時是保住了,只是夫人身子弱,又中了毒,以後……怕是不好說。再者胎兒在母體之中,毒性多少有些影響。只怕即使出生之後,也是體弱多病,不好將養……”
舒妃雙手微微發抖,良久說:“不管怎麼樣,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旁邊她的掌事宮女素茹說:“娘娘,依奴婢看,還是把人送回王府吧。王爺府中的管玨,最是細心不過,王爺平日也極為倚重他。由他派人照管,咱們再派嬤嬤照應。可能比在宮中,更好一些。”
舒妃冷汗還在一個勁往外冒,旁邊倚月也勸:“娘娘,香夫人這身子已經弱成這樣。奴婢方才去看,連腿上也沒幾兩肉了。恕奴婢直言,王爺跟大殿下本就有嫌隙,實在是禁不得再來一次了。這要萬一有個意外,那也是在巽王府出的意外。與您和大殿下,畢竟是沒有多少關係啊。”
舒妃眼淚都要下來:“我當厲兒是我親兒子!香香肚子裡懷著的也是我的孫兒!我接她們母子過來,難道是為了討厲兒歡心嗎?!我只是不放心王府裡沒個主事的人照顧……”
素茹也只是勸:“娘娘的心思,我們都明白。娘娘純善,可這事畢竟是出在咱們彰文殿,王爺回來,只怕也只能問責于娘娘啊。何況這次有人下毒,娘娘心裡約摸也有數。香夫人呆在宮裡,實在是不安全。”
舒妃想了一陣,終於還是說:“再將養幾日,等人能挪動了,再送回府裡。你派人通知管玨一聲,讓他先準備著。”
諸人這才下去。
銀枝跟兩個嬤嬤還跪著,銀枝哭得梨花帶雨,聽見裡面說人和孩子都沒事,又燃起一絲希望:“娘娘,我錯了,她的孩子不是也還在嗎?您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舒妃沒有看她,對靈秋和語蕊說:“過兩日,你們倆陪香夫人回巽王府。好生照料。待到孩子出生,若是母子平安,算你們將功抵過。若有任何閃失,本宮殺了你們給香夫人賠罪!”
兩個人顫顫兢兢,連連應是。舒妃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銀枝,淡淡地對素茹說:“找個人伢子賣出宮去,隨便配個小廝什麼的,嫁了吧。”
素茹應了一聲,銀枝一聲慘呼:“娘娘!這麼多年,您說您一直把我當女兒看待,原來竟是假的嗎?看在我死去的娘的情份上,您原諒我這次,原諒我這次!!”
舒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我當你是我女兒,而你竟險些害了我的孫兒!你就不曾替我想過,若是人真在我殿中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厲兒交待?厲兒會如何看我?!
你既然心系厲兒,他八年未娶妻室,好不容易如今有了點骨血,你怎就忍心這樣對待他未出世的孩兒?!
我一想到我竟想過把你嫁給厲兒,我就膽寒。你還有臉提你母親,只怕你母親若在世,也沒臉認你這個女兒。這世間縱有千金良方,治不好壞了的心腸。去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銀枝還在哭喊,已有宮人過來拖了她出去。偏殿一時安靜無聲,舒妃在殿門口站了一會兒,聽香香睡得熟,慢慢離開了。